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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锦做了一个极长、极长、美到令她不愿意醒来的梦。
那梦中,有一个高高的他,还有一个小小的她。
她的父亲亡了他的国,隔着千山万水,他们没有相见。
她来到他的国家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黄衣仙子说她命中犯桃花,且是烂桃花,配不上她,要为她寻个最好的夫婿。
他自小就高于常人,傲于常人,便是黄衣仙子为她寻的世间最好的男子。
所以,隔着厚厚的宫墙,他们在梦中相见了。
一年的陪伴,当真是他一生的救赎。
他们在巫觋宗重逢,朝夕相伴,她的手永远温热,他的心永远冰冷。
执素说:“你不应牵涉儿女情长。”
他笑了,第一回相信姻缘缘分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打了个赌,筹码是信,赌注是她。
可临别前夕,他却还是来见了她,这一次,没有掩饰身份。
他想为彼此加一些筹码。
弯弯绕绕,玲珑曲折。
他诓她,她讹他。
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虽没有点破,却挡不住彼此的视线。
知晓她去拜见桓温之前,他就夜探了桓温府邸。
从没有什么事能叫他殚精竭虑。那个节骨眼,桓温死,她必死,桓温无恙,她也活不了,左思右想,桓温伤,是最好的选择。
她被关在那方小小的院落之时,他不眠不休,跑死了他的爱马灵雎,搬来救兵。
他说,总算接到你了。
她为他入梦,他为她入画。
幸好,千万个可能之中,他们总会认出彼此,抓住彼此。
执素说:“你该回去了。”
他道:“想在此处,同她过山高水长的一辈子。”
执素说:“这里,终究是短暂的。”
他道:“无妨。”
回去哪里,她却不太懂。
他们并肩看过多少个日月。
杀了很多人。
救了很多人。
他说,还是把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最好。
他爱她,想时时刻刻带着她,行军打仗、快意恩仇。
他爱她,爱屋及乌,以其乐为己乐,以其忧为己忧。
他要天下,但更想要她。
他知她是魅,没有告诉她,他知她一定会选择破釜沉舟。
他说,爱之深,则以为计深远。他果然懂她。
为了那株灵草。
他为她受了阴火焚身之阵。
他为她掘了八百八十八座坟,翻遍了整个山头。
他为她割肉喂蛇,一道一道,都像是割在她的心里。
可惜,那株灵草,永远无用。
他原本,应该要做更多更多的事,看更多更多的人。
可是他碰到了她,这些事,这些人,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消散了,他守着她的玉过活。
像个痨病鬼。
他心口流的血,流进了她的眼里,她的嘴中,她的心头。
他要她一个诺言,永生不忘。
她做到了。
她想,这一世,换她护他,视若珍宝,爱如明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千锦缓缓睁开了眼,眼角微微湿润,少阴守在床头,一袭黄衣。
少阴递给她一坛酒:“臭丫头,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是得醉一场吗?”
千锦看着她,没有接过:“阿娘,你的心思,我已经看透了。这酒,是什么?”
少阴有些恼怒:“尽学你爹,不喝拉倒。这酒,可是一万年才出一坛的沉荒饮。”
“沉荒饮罢,前尘往事,便要忘却。”
千锦默默念道,嘴角微微噙着一抹笑意:“凡世遇到一个人,她同我说,不能忘,不想忘,忘不了。”
少阴骂道:“去你的忘不了。不忘就不忘,可别给我整天借酒消愁、哭哭啼啼的。”
千锦正了正衣襟,下了床:“阿娘看我,可是那等子相思病死的姑娘?”
少阴眯起眼睛一动不动看了她一瞬:“不是就好,谁叫你这般不争气,老娘我可是费了不少心血。”
“哦……”
千锦微微一笑:“倒不知该谢谢阿娘,还是该谢谢阿娘呢。”
少阴摆了摆手:“少给我阴阳怪气,有话就说。”
千锦抿了一口茶,挑了挑秀致的眉毛。
“我的灵识,是阿娘给我聚的?”
“自然是我,不是我,还是你那狠心的爹啊。有只雀鸟衔走了你散落的一缕神识,这雀鸟又被只鹰隼捉了,我走了好多弯路才将你收集起来。就可惜,还是少了那么半丢丢,那雀鸟中途下了颗蛋,被人吃了。”
“我的神力,是阿娘封起来的?”
“废话,不替你封进玉中,怎么修复?”
“那天雷,是阿娘劈的?”
“要不是我,你这臭丫头,就将自己的神力送出去了。”
“那幅画,是阿娘使计送过来的?”
“哈哈,凡人胆子小,吓一吓就乖乖听话了。要不是我这画中上千阴魂,你哪有那么快复原。”
“阿延,是阿娘故意救的?”
“那可不是我。”
千锦冷笑:“是吗?阿娘和朗清,背地里做了不少好事呢吧。”
少阴有些心虚,欲盖弥彰,破口大骂:“滚滚滚,滚你爹,滚你娘,滚你爷爷,滚你奶奶,滚你夫君,滚你儿子,滚你孙子!”
千锦忍俊不禁:“阿娘,你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少阴:“……”
千锦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知阿娘可知,我那夫君身在何方?”
少阴叉着腰:“你这臭丫头,不会还想去寻他吧。他一个凡人,你能同他多久?”
千锦笑了笑:“我自然,是要寻他的。寻着了,我便挖颗内丹给他,令他没有生老病死,那我们就能生生世世啦。”
少阴着实叹了一声:“罢了,你这丫头,也是女大不中留。我懒得管你,管不着,也管不了,回头,还累了自己。不过你那狠心爹,我可摸不准了。其实说起来,都怪你爹,要不是我下凡次数多被他发现了,说我下凡可以施法不行,给我法力封了,哪里用得着绕这么大一圈,搞得血淋淋的。你眨一眨眼,我就给你抓回来。”
“这酒,你不喝也罢。我自己喝,忘了你狠心爹。”
她说着,抱起那坛酒,便要往嘴里倒,那绿酒顺势淌了下来,忽然停在了半空,又逆流回进了酒坛中。
“少阴,可胡闹够了?”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海潮汐,声达诸天。
少阴一惊,乖乖将酒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