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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少年从未如此地难熬过。
他木讷地望着消瘦男子,上一秒刚想要记住的脸,下一秒不知为何竟又忘却了。
王昊忽然觉得,此时的自己,才是那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可怜的老东西。
混乱的脑海里,此刻正不断回放着那个酷暑,自己拒绝祖母古早好意的愚蠢画面,以及他不曾说出口的那句,只存在于心底的傲慢、偏见以及嫌弃。
“可怜的老东西,”陌生的沙哑男声,在少年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句。
在他视如敝屣地推开祖母偷偷攒下的一袋袋低廉喜糖,在他理直气壮地与祖母分析并抨击宗教于世俗的意义,在他每次听到祖母与自己神神叨叨地跟自己叙述她信以为真的幻视幻听幻境之后,每每发自内心的那句感叹,“可怜的老东西。”
王昊思绪紊乱,头痛无比。
无数声呼唤呐喊不绝于耳,无数块记忆碎片交替涌现。
许多不曾听闻的称谓,许多从未见过的画面,都狠狠地卷进了他的记忆间。
他神智不清地念叨着,“奶奶,对不起。”
强制更新后的记忆变得不再牢固、可靠,少年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存在,竟然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叫做王昊?”
……
……
消瘦男子安静地聆听着,老人家那一个个绘声绘色的奇异、魔幻冒险。
前夜,她刚把进村的日本鬼子打跑。
昨天,她无意间又找了一本,自己暑假在老家落下的小学一年级语文作业。
而那只在自己小学三年级暑假,爷爷当时说,是它自己将笼子打开飞走的虎皮鹦鹉,昨晚在窗户外面狠狠敲了一夜。
老奶奶紧张地指着那扇内窗,激动得手舞足蹈,无意间触碰到电视遥控机的开机键。
伴随着电子屏幕上出现的人物与对话,老奶奶十分害怕。
她生气地指着电视上不断变动的男男女女,以为他们都想要欺负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苦命孙子。
老奶奶颤颤巍巍站起身,护在男子身前,破口大骂了回去。
消瘦男死死扶住她那单薄身躯,无奈地叹了口气,电视随即关闭。
老奶奶回过身,紧张地拍着他的后背,上气不接下气地安慰道,“没事啦……没事啦……”
她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扑腾一下将消瘦男子抱进怀里。
“阳阳……阳阳……我的好阳阳……”
“最近……累不累啊?”
“不着急……慢慢来……”
……
……
怀疑的种子刚落地,便立即生根,蜷曲在王昊心底。
似梦似幻的碎片信息终于不再持续,他瘫倒在自己的脑海里,竟看见了星星。
“阳阳?”
“为什么总感觉那么熟悉?”
“小学一年级,在老家落下语文作业的明明是我王昊啊,是我自己把它扔进了臭水沟里。”
“那只假期暂放在老家,据爷爷说是它自己打开笼子飞走的虎皮鹦鹉,也是我王昊养的啊。”
“奶奶为什么要抱着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痛哭流涕?”
“先是对他喊着我的小名,后来又喊什么阳阳。”
“这戴帽子的消瘦男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为什么我怎么看也看不清。”
“还越看头越晕。”
王昊满脑浆糊,“系统!”
谄媚的声音随即出现,“奴婢在~”
“我刚才问的那些问题,你都听到了吧?”
“听到啦~”
“有答案吗?”
“奴婢没有权限了啦~”
“你没有权限?”
“是的呢~”
“那谁有?”
“奴婢也没有权限说哦~”
“那谁有?”
清冷女声条件反应式地出现,“警告!无权限!警告!禁止……”
“闭嘴!”
“嗻~”
王昊环顾四周,找到了那只躲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小猫咪。
少年走上前去,刚想说话,酸酸便逃命似的跑来跑去,不给他一点提问的余地。
看着正不停给自己找事,以求避免与自己交流的小猫咪,王昊心头蜷缩的根蔓愈发芜杂:关键时刻,全知全能的系统以及忠心耿耿的小猫咪都掉了链子。
“还是只能靠自己,”少年试图再次观察那个十分平凡却又无比可爱的单层小平房,意料之中地失败了。
哪怕是已经变成黑灰红的崭新系统,此刻也无能为力,甚至于任何与其相关的信息,都消失得无踪无际。
活像那场声势浩大的净网行动之后,被和谐了许久的「法外之地」。
海孤山寂,杳无音讯。
一切都变成了「414NOTFOUND」ING。
……
……
不知从哪里来了灵感,王昊屈膝,盘腿而坐。
他唤来一面草稿屏,又召出了一只草稿笔。
自己给自己,出了一道与数学毫不相干的数学题。
说是题目或许都很牵强,因为它没有问题,只有推导过程。
还只是一种,简单的,婴幼儿指鹿为马级,杂乱无章心想事成式推导证明。
精卫填海,女娲补天。
夸父追日,王昊造字。
日天便是那时王昊给自己编出的小小名,可惜岁数小不记事,如今早已经忘却了。
可他永远都记得,这个自己提笔练字时期,就着钢笔字帖,与小学学历的奶奶,以及小学肄业的爷爷,一起进行的,那个仅次于「争上游」的「造字游戏」。
那满满的书香气息,两老一小闻着便快乐得不行,毕竟一起学习认识了不少汉字呢。
可惜他们那个年代,没有汉语拼音,王昊很难同爷爷奶奶分享这个事半功倍的好用工具。
……
……
“我想起来了!”
“这个过程反了!”
“反了!全反了!”
“我的小名才是阳阳!”
“「王昊」是我小时候……”
“和爷爷奶奶一起玩「造字游戏」……”
“拆完自己名字,胡编乱造出来的假名!”
“卧槽?”
“那我他妈的又为什么……叫了这么多年的……王昊呢?”
王昊将手中钢笔轻轻置于系统页面里,随即开启嘴部加特林,怼天怼地。
“妈的。”
“好奇怪啊。”
“刚刚还心想事成。”
“现在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就像被人操控了一样……”
“所以哪怕是思维,也能受到影响?”
短暂地狂风暴雨式发泄之后,少年终于回过神来,开始思考起自己如今的处境。
他将视线由脑海转向现实,发觉周遭变化微乎其微,单从时间维度来看,显然与自己脑海内所感受到的有很大区分。
但与其通过系统查看到的实时画面相比,所能感受到的时间尺度,似乎没有任何差异。
王昊紧闭双眼整理思绪,休息片刻后,复又唤出实时视频画面,保守地从校园为起点,缓缓移向老家小院。
可视野刚入村庄,系统便丢失页面,清冷女声再次出现,再次警告其无权限。
“系统。”
“奴婢在~”
“查看校园服务器数据。”
“警告!无权限!”
“查看互联网上所有关于我的档案信息。”
“警告!无权限!”
“拨打爷爷奶奶家电话。”
“警告!无权限!”
“破解蓝吉企鹅账号密码。”
“laotianbaoyouwozhangdayihouyou18cmba”
“……”
王昊扶额,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通过分析系统模棱两可的反应,如今我可以大致判定,早上使用校园广播斥责星无火罪行的,与刚刚造访奶奶的消瘦男子有很深的关联,不排除是同一人的可能性。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我现在发觉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就像被人为篡改了过了一样,不可思议。
而且面对消瘦男,奶奶竟然先喊他昊昊,最后却又变成阳阳。
难不成和小龙卷一样,亦或是张道难那种,仅仅存在于科幻作品里,不得不解释为来自另一个平行宇宙,否则就违背基本科学原理的奇异事情。
其实这些对我来说,并非难以接受。
毕竟我自己,也是从昨晚一个将死之人,通过某种神秘力量,才变得如此完好无损,体质甚至还加强了不知道多少,脑海里有猫,现实中有鸟,甚至还因为一个打火机,拥有了一套全知全能的神奇系统,我现在他妈的在这矫什么情呢?
可惜,系统里一切与他相关的信息均被封禁,我就好像是被这个王八蛋将了一军。”
“可真是个魔幻的世界!”王昊无奈地连连叹气,复又将注意移回那条黑色蠕虫身上。
相比自己之前玄之又玄的奇异经历,身前这条乌漆嘛黑,吃饱喝足,蠕动良久后终于来到自己脚下,一动不动的肥胖虫虫,竟显得莫名乖巧可爱。
此时早已无可奈何的少年,想也不想地便蹲了下来,主动用手触碰黑虫。
沉寂半天的系统终于有所反应,一副副崭新的页面开始陈列。
白色,首次在王昊的脑海里出现。
几抹傲雪般的白点,茕茕于黑灰红系统之间。
其中一点,直直飞向黑虫,转瞬即逝。
胖虫由黑转白,由白转黑,不断转化、抖动,最终扩散成团,一道模糊的人影从中显现,“哟,小项,好久不见。”
王昊一脸问号,“小项?你叫我?”
模模糊糊的人影:“对啊,不叫你叫谁?”
少年一脸懵,“认错人了吧兄弟。”
模糊人影不屑地说道:“爸爸现在就在你脑子里,爸爸认错谁去?”
王昊一字一句,“爹爹姓王,隔壁老王的那个王。”
模糊人影:“爸爸知道你一直想当隔壁老王,可爸爸也确实知道你就是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厚脸皮担当,怎么回事?吃错了什么药?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认识我?”
愤怒的人影:“这不他妈废话吗?不然我会出现在你脑子里?”
“可我真的不认识你。”
愤怒的人影:“你他妈看清老子是谁了吗你就不认识我?”
王昊试探性猜测道:“路易?”
愤怒的人影:“是张道难!傻叉!”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那他妈是你!厚脸皮!”
“那也总比你不要脸强上那么一点点,别骂了,没功夫跟你瞎逼逼。”
“你说你是不是欠?”
“还阔以,对了,你刚说在我脑子里?难道不是在这个奇奇怪怪的系统里吗?”
“确实是在你的脑子里。”
“怎么会?为什么我自己都没有发现?”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
……
张道难:“是不是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记忆有问题?”
王昊:“是……”
张道难:“昨天是你嘲笑我装神弄鬼,没有素质的吧?”
王昊:“……”
张道难兴奋不已,“哈哈,是不是傻叉啦?脑袋瓜不够用了吧?你不是很聪明嘛?你说啊~你说啊~”
王昊一语中的,“改变我记忆的……是未来的我自己?”
张道难惊讶道:“靠!你是不是开挂了?真这么聪明?”
“赶紧的,”王昊不屑道,“别逼逼,”
“大差不差吧,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来自另一个平行宇宙里的你,”张道难随即讶异道,“你咋这么牛逼?”
“不然怎么做你爹地?”王昊接着问道,“不是,那我记忆里的那个项同学又是个什么玩意?”
“那个啊,他就是你自己。”
“双重人格?”
“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准确,但真要这么理解也没多大毛病。”
“我说我怎么记得那么深刻,却又根本无法唤起任何关于他真实身份的记忆。”
“你每次上厕所都会询问自己的内心,然后开一个小剧场,看得我都腻。”
“因为每一次都是加映,每一次我都会忘记?”
“以前我不觉得,但是现在,爹地同意你确实是真的聪明。”
“不是,那我这脏话是……”
“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我一直都记得是跟项同学,还有你,大家一起无私地切磋学习……”
“这么说的话,也确实有爸爸微不足道的一点小努力,但主要还是靠你,天天自言自语,嘴上功夫越来越好,疯的一逼。”
……
……
“路易。”
“别喊老名字了,烦。”
“道难。”
“讲。”
“你是来自哪里?”
“说了你也不明白。”
“是你不明白只要你开口说了我就能够明白。”
“开不了口。”
“什么玩意?都这时候你还用典呢?”
“不能说的秘密。”
“赶紧说!没心情在这跟你瞎扯!”
“安静。”
“你是突然哪根筋搭错了?告诉我,我给你接回来,”
“我不配。”
“……算了,爸爸不问了,你休息会,好好养病,祝你早日康复。”
“你听得到。”
“……好。”
“这不就对了嘛儿子,听爸爸的话,就好。”
“……原来你没病啊?”
“我一个意识体,还能有什么病?”
“个人拙见,任何存在形式,都不可能自始至终、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其实还是存在极小概率事件的幸存者偏差。”
“极小概率的偏差,对于理性的逻辑来说,应当忽略不计。”
“别,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到底想不想听?”
“想。”
“那就闭嘴!”
“闭。”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和尚。”
“那和尚就是你,你个臭傻x。”
“还能不能行了?听不听?”
“你这是在好好说吗?”
“怎么不是?”
“好,你说,要不是,看我不骂死你。”
“庙里那个小和尚呢,从小就爱看书,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浓浓的好奇心,平时最爱给人讲故事,别人听得越起劲他越开心。有一天,他下山化缘,任务完成后便开始给一群流浪儿传播佛理。”
“那是最爱吹牛逼,还有,不是传播佛法吗?”
“这叫押韵,你懂个屁。”
“了不起,你继续。”
“然后呢,有个小乞丐,就问他,有没有故事听,小和尚一听要讲故事,腰不酸腿不疼,打起精神来了嘛,只见他目光如炬,怔怔望向山上寺庙。”
“他妈的,终于要说重点了?”
“时值冬日,寒风瑟瑟,雾气却始终萦绕着小山始终不散。”
“说重点。”
“突然,小和尚觉得自己的光头一冷,顺着第六感,盯上了那个虎头虎脑喊着要听故事的小乞丐。”
“别墨迹了哥。”
“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头顶,发现是一坨鸟屎,他很奇怪,为什么不是热的。”
“妈的,你吃屎也吃不到热的。”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寺,寺里有个小和尚……”
……
……
“系统!”
“奴婢在~”
“关机。”
“警告!无权限!”
“注销账号。”
“警告!无权限!”
“杀了我吧。”
“警告!无权限!”
“杀张道难可以吗?”
“当然可以~主人~请问您想怎么杀呢?”
“有多少种选择?”
“有好多呢~”
“列出来我看看,按照痛苦程度吧。”
“好的~”
……
……
张道难:“喂!喂!”
王昊:“怎么?”
张道难:“我说!我说!”
王昊:“早干嘛去了?现在我不想听了。”
张道难:“哎呀!都多少年没说话了!我这不憋着呢吗!”
王昊:“哦?”
张道难:“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王昊:“你说。”
张道难:“你让她,先返回安全模式。”
王昊:“系统。”
谄媚女声:“奴婢在~”
王昊:“拿刀架着他脖子。”
谄媚女声:“好的呢~主人~请问下下,奴婢该拿什么刀呢?”
王昊:“快乐牌刀片。”
谄媚女声:“好的呢~”
一道身形婀娜的黑红影子,默然出现在模糊人影身边。
她提起一把锃亮的刀片,轻轻架在他的脖颈边。
张道难:“嘿,小姐姐,好久不见……”
清冷女声:“你好,阿难。”
张道难:“别,别这样啊,大家都是自己人……”
清冷女声:“可是,主人生气了。”
张道难:“明明在生你的气,一天到晚没权限,换谁谁不生气?”
愠怒女声:“哦?”
锃亮的快乐牌刀片,不知为何,竟又变得更加锋利。
连光线都开始避其锋芒,锋面逐渐黯淡无光。
张道难:“日天!日天!”
王日天:“我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