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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梅香?
东街之上,端木微抬头。
璎璃伸手掀开酒肆门帘,将白衣女子推入了“雪胎梅骨”内。
红衣女子扶椅而行,左拐右行推着椅中之人行了少许,入了后院梅林一侧的回廊中。
端木听闻脚步声,望向来人颔首道:“玖璃护法。”
黑衣男子抱剑行了一礼:“拜见端木先生。谢先生不辞辛劳随璎璃前来出手救助我家公子。”
端木温然道:“不必多礼。若能有所助益,亦是端木心中所欲。”
璎璃看了一眼白衣之人,抬头望向梅林后的小楼:“公子之伤……就劳烦先生了。”
端木孑仙正色道:“端木必当尽力。”
璎璃肃然抱剑行礼:“多谢先生!如此,由玖璃领先生去见公子,璎璃有事在身,先行退下。”
玖璃看了璎璃一眼,目中掠过心疼。
端木孑仙颔首罢,红衣女子恭然转身,快步而离。
“先生请。”玖璃行至端木孑仙身后,推起木轮椅续往回廊深处行去。
乱石幽幽,枝横影斜,小楼独立。
暮春纷然不止的桃花瓣散落院中,穿过万千枯枝横梅,扬起又落下,辗转徘徊。
椅中之人入了小楼后,玖璃满面负愧地看着楼内盘旋往上的红木楼阶,道:“公子宿在二楼,我与璎璃未敢告知公子请先生过来之事,故而公子喝完药已经睡下……”
端木了然地点了点头,平声道了句:“无妨。”而后伸手扶住木轮椅之背缓缓自椅中站立起身。
“两位护法不易……端木便自行上楼罢。”
玖璃闻言而震,不知是震端木孑仙手扶朱栏缓步而上默然直立的身影,还是她那一句似是洞察诸事原委为他与璎璃而叹的“不易”两字。
待白衣女子上得二楼,面上已不觉间白了一分。
玖璃因旋梯过窄,无法将木轮椅取来二楼,犹豫再三,只得以袖掩手,伸来扶住女子。
“公子的房间便是南面这一间。”言罢掺扶女子慢行过去。
待得行至房门前,端木孑仙闻得屋中之人声息,眉间已蹙。
玖璃伸手扣门唤道:“公子,公子……”半晌不闻梅疏影应声,玖璃目中一忧,立时伸手推门。
“先生请。”
端木孑仙颔首。
玖璃毫不犹豫地掺扶着女子入内绕过屏门直接至了梅疏影榻前。
端木孑仙准确地伸手扶住一侧隐隐散出一丝檀香香气的床柱,于梅疏影榻边坐了下来。
“公子,公子!”玖璃扶罢端木孑仙坐下,一转身忙唤榻上之人。
梅疏影极为安静地躺在榻上,长发铺散枕间,身上盖了一床浅绿色云锦薄衾,露出肩臂,可见身上月白色中衣。
双唇紧抿,面上青白晦暗,眉间黑气深沉,竟似完全不觉榻边人事,闻声毫无回应。
端木孑仙眉间紧蹙,立时伸手执起梅疏影之腕。
“气息浅短,脉相虚浮无力,阁主应是昏迷,而非安睡。”
玖璃回目望见榻边女子肃然间气息亦有些不稳,立时起身道:“玖璃去楼下将椅中的元火熔岩灯取来。”言罢折身快步去了。
端木孑仙听见房门开合的“咿呀”声,转目望向榻上之人的方向,指间微微蜷起。
低头间凝神细“看”半晌,重又搭住梅疏影之脉,轻轻敛目。
待得玖璃上来欲点起元火熔岩灯,端木宁声问道:“不知梅阁主体内的瘴气何来……且……何以如此之深?”
玖璃点灯的手顿住,回望女子,未言。
端木静待少许,未得回应,目光微垂。
屋中霍然寂静,夜色初临,新点的烛火轻轻曳动。
不知过了多久,白衣的人轻轻放下了梅疏影的手腕,静望前方开口道:“此地可有寒池?”
“寒池?”玖璃惑然。
榻边女子沉忖少许,肃声道:“惊云公子体内的瘴气火燥之性甚烈,侵蚀已久,脏腑间皆已溢满毒瘴之气。以药石之力清除已然太晚,且难以除尽……端木之意,欲将梅阁主置于冷寒的池水中将火瘴之气连同内力逼聚于丹田,之后端木以银针封住,再经药浴浸泡使之化气为水,引之行于经脉,用内力强行逼出。”端木孑仙眉间沉然,“如此方有可能将梅阁主体内的瘴气尽快除尽。”语声微顿一瞬,白衣的人再道:“……梅阁主身上亦有内伤,观之已久,其之所以难愈……也是因此毒瘴之气侵蚀脏腑所致,使伤病沉积于身,久聚成患,以至今日昏迷。”
玖璃闻之面露痛色,蓦然跪地:“求先生施以援手!”
端木垂目而忧,看着玖璃镇重点头道:“端木必尽全力。”
玖璃思及端木先前所问,立时道:“此处小楼后亦植有数十株红梅,梅中建有一方清水池塘,以青岩铺就池底,用以灌溉梅树,池中之水引自地下深处,寒凉浸骨,不知能不能作为寒池来用?”
“劳烦护法领端木去往一观。”
玖璃当即颔首,恭声而应,“先生客气了,玖璃这便带先生过去。”之后有心将女子抱下小楼,只是碍于礼数,不敢唐突不敬,终还是慢慢将端木孑仙掺扶了下楼。
心中只道:端木先生在此,实该由璎璃来照看更为妥当……
端木孑仙行至楼下,重又坐回木轮椅中,由玖璃推着往小楼后方行去。
凉月初升,院中慢慢变得昏暗,泛着清冷凉薄之气的晚风将楼前开盛的桃花瓣一路渡到了楼后……零落在玖璃所述小池上,隐隐透出寂寥徘徊之意。
端木被玖璃领至梅林中间左右不过三丈的小池边,伸手探了探池水。
下一刻五指一颤,寒得轻蜷收回。
“依先生看来此地能否作为寒池而用?”
端木点头:“其寒足矣。”言罢便嘱咐玖璃上楼将梅疏影抱来此方梅林中。
玖璃应一声后俯身伸手探了一下水深及池中可坐靠的、较为平整的青岩,而后便快步上楼将梅疏影抱了下来。
端木伸手再度把了把梅疏影的脉,而后浅声吩咐他将梅疏影身上衣物除尽,置于池中。
玖璃几分犹豫:“此池之水甚寒,公子若赤身置于其中是否有冻伤心脉之危?”
端木孑仙眉间正色,点头道:“确是如此,因此梅阁主置身其中时必得有人以内力护住阁主心脉。”
玖璃闻言明了过来,伸手去解梅疏影身上中衣。
下一刻手又一顿,转目看向平静望着他与梅疏影方向的端木孑仙。
见其眸无点光,目中闪过惭色。
下一刻便将梅疏影身上衣物除了,小心地抱入池水中。
入水那刻,梅疏影身上战栗了一下,眉间本能地紧蹙,面色唇色皆转白。
玖璃听从端木孑仙吩咐,使其坐靠在小池一侧,双臂放于岸上,以衣物垫住。
端木孑仙扶椅而起,缓步走近池边跪坐于地,伸手握住了梅疏影一只手。
女子苍白纤细的五指一触及梅疏影掌心,指尖便簌簌一颤,连带身子也冷得抖了一下……
然终未放开,转指间默然紧握,将内力传了过去,催行往上护住了梅疏影心脉。
玖璃见之一怔,立时道:“先生安坐即可,可由玖璃为公子输力护住心脉。”
池边女子跪坐静然,轻轻摇头道:“此中力之所致难以把握分寸,若然太过则影响梅阁主体内瘴气退守丹田之速;若然不够则心经有损。端木身为医者,通晓其中厉害,不宜假手旁人。恐生不测。”
玖璃闻言心下紧紧一滞,看着女子一身白衣拂散在地,纤瘦单薄的身子为靠近池中之人只得跪坐于冷硬的岸边青石上。
不由握紧了手中长剑,重重跪于地上,伏首一叩:“先生之恩,惊云阁没齿不忘!”
端木孑仙淡淡垂目,以空闲的手虚扶地上男子:“玖璃护法请起,此为医者、应尽之责。”
玖璃看罢女子双膝一瞬,行入楼中抱来一方坐垫,伸手轻扶起女子,小心地置于了端木膝腿之下。
“谢护法。”端木轻声道了一句。
玖璃惭然而退。
楼后的朱梅小林静谧无声,冷风不时拂过,带起池中涟漪。
梅疏影倚坐池边仍是昏迷不醒,身上却是本能地串过阵阵寒意,堆起于肌肤之上,不时轻簌。
端木孑仙指间未松,有感他掌心的凉意越来越甚,禁不住轻咳出声。
雪娃儿一直伴于端木孑仙一侧,听见女子轻咳,自她膝上抬起雪白的小脑袋、睁着圆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端木。
玖璃立时道:“我去为先生取一件麾衣过来。”言罢转身便离。
端木凝神输力,目光轻垂,身上由云萧披上的薄麾不时被风撩起,低头间咳得更甚。
“咯咯。”雪娃儿懂事地蜷近女子小腹,为她暖住平放膝上的另一只手。
端木温然垂目,伸手轻抚其背,掩唇又咳数声。
下一刻女子膝上雪貂猛地转头望向池中。
端木有感掌中握住的那只手轻颤了一下,不知为何心头忽滞,也是下意识地抬眸望向池中之人。“阁主?”
梅疏影倚坐池中岸侧,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目,出神地看着面前之人。
“……端木……孑……仙……?”
池中之人一字一顿极轻地念了一声,语声喑哑滞涩,几不可闻。
白衣之人望着他的方向愣了一下,而后微微颔首。“是端木。”
月华照水,清波粼粼,幽幽的梅枝木香卷着桃花冷香萦绕不散,凉风忽起。
梅疏影未再开口,被端木孑仙握住的那只手也未再动,置身楼后梅林冰凉浸骨的池水中竟似并未察觉……风起微澜,恍然默声。
夜风拂止间浮光掠影,青丝如墨。
他只是安静地抬眸而望,落在池边女子身上的目光怔然、恍惚、迷蒙。
只是某人终不能见。
不知过了多久。
端木听闻池水拨动的轻响,下一刻便觉脸颊上蓦然冰凉,被人以手掌抚住。
白衣的人震了一震,未及反应。便觉面前之人的气息带着一身寒意猛然靠近。
端木孑仙周身一冷,欲退。
原本握住梅疏影的那只手蓦然被他反手握住。
已然跪久的双膝麻木无觉,陡然刺痛无比,端木孑仙身子骤然前倾。
梅疏影一手轻勾其颈,微微探身出水,将池边女子一把搂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