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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绿叶在马车前行的些微震动中昏沉醒来,听闻车轴轮转的轻响,一脸懵愣恍惚之色。白衣的人坐于她身侧,正拿着巾帕轻而又缓地为她拭手。
“师父。”叶绿叶看着端木为她擦拭手心的动作,慢慢出声:“以往都是我照顾师父。”
端木孑仙空茫的双目望向前方,闻言只道:“是啊,够久了。”语声宁浅。
叶绿叶听着马车外璎璃轻声喝马的声音:“我们这是去哪?”
端木孑仙执起她另一只手轻轻擦拭。“青蛉。”
“青蛉?”叶绿叶想了想,道:“绿儿记得青蛉是处于宁州地界内的一处,宁州作为连出两任反将的地界局势尚且不稳,刚上任的刺史名林忠,一直没什么作为,且青蛉之北好似就是落入凌王反军和西羌联合大军手中的益州越嶲郡,多羌民少汉民,已然临近西羌地界!”叶绿叶越想越凛,眉头皱起:“师父去青蛉做什么?”
端木却只是眉目温然地看着她,未再言语。
叶绿叶周身不能稍动,转头四顾了马车一眼,又道:“师弟呢?”
端木孑仙慢慢抬头望向前方黑暗虚无。未久,她言道:“我把他留在了罗甸城中,托付予了你大师伯。”
叶绿叶闻言一震:“师弟不是在那西羌虎公主手下亦受了重伤么?师父如何能把他一人留下?!”
端木孑仙敛色道:“我离开时,他伤势已稳,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叶绿叶再度拧眉:“那师父便更不该把师弟留下,此时此刻绿儿已是废人,光靠璎璃一人如何能护得师父安全?更何况师父要去的还是青蛉,那处局势不稳又临近西羌,说不定又会有羌骑从宁州绕往中军后方,如果恰逢,岂不凶险!”
端木孑仙便道:“一则,萧儿身上有断骨,不宜震荡,坐不了马车;二者,你周身筋脉已不能再拖,否则筋脉蜷缩,便难以续接了。”
叶绿叶闻言一震:“师父你说什么?!绿儿的筋脉还能再接上吗?”
端木点了点头:“青蛉之地最北的那面山中有一方天然药泉,为师需去那里,在药泉助益下才能为你接续筋脉。”
叶绿叶震色:“师父冒险去青蛉……是为了绿儿?”不待端木再开口叶绿叶便铮声道:“此险万万不可冒!师父的安危远比绿儿的筋脉要重要得多!绿儿求师父立时折返!转往中军或罗甸城中!”
端木孑仙温然看着她:“为师如今唯剩你与萧儿两个弟子……如何忍心看你们伤的伤,残的残……既有法可医,必会治好你。”白衣的人轻言道:“你且安心……此后一路无你二人相护,便由为师护你们。”
叶绿叶看着端木孑仙的眸光里流露出轻震……久久,语声又抑:“绿儿能得师父相护,可师弟并不在这里。”
端木凝眸,空茫的目中荡漾着些许微光。“此去一路,他若能从此离我,于他便是最好的相护。若终未离……”端木孑仙语声转轻:“此后为师,自当护他。”
……
云萧紧捂左臂伤处纵出百里,未见她。
纵白只按着他所指西南方向仍在一路奔驰。云萧猛然惊醒一路都未见马车辙印,立时呼止了纵白。“可能闻到师父、师姐她们的气息?”
白狼喷了喷鼻端,表示不能。
云萧一声凄笑,目中更伤。
师父用药遮掩了自身气息,使纵白不能追踪她们。
墨夷然却所指西南方也不过是她最初所离的方向,或许根本不是她要行的去处。
她竟似……
云萧紧紧按住了自己胸口。她竟似想从此与他再不相见。
“呵呵……”骑在白狼背上的少年人颤抖着声音长笑了数声,“师父你……可真是知道该如何予我绝望呢。”他抚着纵白颈上的毛让白狼转头而回。
手指紧握,抖地瑟然。“既是如此,我便如你所愿!”
罗甸城中,所有士卒已拔营毕。
因获悉弋仲与拉巴子所领两万羌骑正从后趋往中军所在,北曲立时欲率新兵之众从后相援,亦往中军所在行进。
云萧再回时北曲正欲从主帅营中行出,领兵离开罗甸。主帅营是最后拔营的所在。
云萧执剑行往主帅营。
一路兵士见他皆行礼,无人阻拦。
直到入了帅营,云萧拔剑指向北曲。“我师父去了哪?”
恰巧来拔营的军士得见,面色惊变。
北曲沉着地挥了挥手,叫他们安静退下了。
“云萧公子年纪轻轻武功已奇高,身法更是奇诡,将来前途当不可限量。”北曲看着他,诚挚道:“北曲在此先谢过云萧公子胜了西羌虎公主,保住了城中这两万余新兵的性命,也保住了罗甸,保住了益州后方的安稳……”
云萧打断了他,将剑送至他颈侧:“我师父她,去了哪里?”
北曲面色平静地续道:“得知此女并非无人可胜,西羌虎公主的威名已大折,我夏军士气大振。”
云萧凄笑了一声:“我根本未能胜她,是她手下留情未杀我罢了。”他笑看北曲一眼,轻言道:“家师清云宗主是在朝堂上亦举足轻重的人物,她的动向轻则牵动夏军,重则影响战局。你是罗甸主帅,她所去之处可能不会透露给任何人,哪怕是我大师伯,但必定要知会将军。”
云萧将麟霜剑剑紧紧贴于他颈侧:“告诉我,她去了哪里。”他语声虽是轻浅,眸中却是凄恻寒绝。
北曲知道他若再不说,此子真的会扬剑。“先生留话,你此后都不必再寻她。”
“我知道她的意思。”云萧浅笑。脸色苍白如雪,额上红樱艳丽,两相辉映,竟显出三分妖异之色。他轻言续道:“我只问你,她去了哪?”
北曲看着他:“云萧公子在端木先生面前,也敢如此肆意吗?”
“我与她的事,不用你置喙。”云萧冷道:“除了她,谁也不能教我该怎么做,怎么说!”
北曲胸口微微起伏,语声亦冷:“你们如此,是错的。”
云萧陡然一震,仿若那夜大雪,他跪在泊雨丈中被师父领回,于榻侧情难自禁地吻了师父,正被二师姐撞见,蓝衣的少女亦是哑声对他说了:你们是错的。你和师父是错的。
云萧握剑的手一下子收得极紧,唇色雪白。“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云萧回望北曲,语声轻幽:“她没错,错的人只有我……我突然想到,你可是也如此这般与她说了?所以她忽然对我这样决绝,这样狠?”
北曲负气道:“你们或许有情,但不能对天下人无情,若教清云鉴之名蒙羞,你们二人便将成千古罪人!”
云萧闻声便笑了起来,笑得眼中清幽一片,险些落泪:“她何能对天下人无情?她只能对自己无情,对我无情。我什么也不求,只想留在她身边护着她、守着她……你又怕什么呢?!你又为何要逼她!逼我?!”
北曲冷道:“你还要为她狡辩,那日分明被我撞见她在营帐中亲你,你们二人毕竟男女有别,何能如此亲昵?!作为师徒,早已愈礼!”
“家师饮酒后,便心如赤子,她根本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酒醒也不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云萧涩声摇头:“那不是平日的她。”
北曲眸中一闪而过的惊异之色,微震目看着云萧:“你所言是真?”
云萧颤抖着扬起左手三指:“我若欺了你,便让我此生再也寻不到她。”
北曲一震,知他左臂断为四截重伤未愈,如此扬指,必定痛极。
“我信你所言。”北曲顿了一瞬,便再道:“如此端木先生有心弃你,我更不会告诉你她的去处。”北曲看了一眼他置于自己颈侧的剑,平声道:“既是你一人痴缠,你又有何脸面逼问我她的去处?”
云萧眼中一寒。
北曲看见颈侧剑动,双唇紧抿,眸光一颤,闭上了眼。
“你真的不欲告诉我她的去处么?”
北曲闭目抿唇,已不答他。
云萧握剑的手一紧,寒剑抵颈,划破了皮肉,沁出了血珠。
而后终是一松。
北曲睁开眼,看见他执剑回首,慢慢向着主帅帐外行去。背影残萧,满身寒恻。
北曲目中稍霁,只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只觉并非无可救药。
黑衣红樱之人未行几步,蓦地回身,一手执剑于北曲面前“砰”然跪下。
语声嘶哑:“求你。”
北曲周身一震:“你!”北曲怒道:“我敬你救我兵卒,但也怒你此般魔障!你对你师父,何至于此!”
云萧伏首,跪于他面前哑声道:“她……已时日无多了,唯剩不到三年。”
北曲一愣,下瞬气息立时一凝:难怪端木先生要……
云萧:“我不曾欺你,亦可对天发誓……”
北曲看着他,不免拧眉厉声:“你年纪尚轻,这三年不到的时日,忍忍也就过去了……如今端木宗主门下只余你和叶姑娘,或许下一任清云鉴传人便是你也未可知。”
云萧凄声摇头:“我亦将死。”他收回扶在剑上的右手,慢慢拉开了自己胸膛。
北曲猛然见得他白皙的胸膛上赫然有条漆黑如墨的暗线,隐于皮肤下,靠近心脉。
“我体内有一奇蛊,炼成可用以救人一命,待它钻入我心脉,蛊便成,这条黑线是这几日才出现的,应是代表蛊已将成。”地上之人抬头看北曲:“蛊成之际,便是我身死之时。”
北曲马上猜到:“这蛊……你想用来救你师父?”
云萧点了头:“我曾叛出清云宗拜入有蛊妖之名的二师伯乌云宗下。为的,就是种这一只蛊……救我师父。所以,我要留在她身边。”
北曲久久震色。不知过了多久……他道:“你,对天发誓,绝不会让世人知晓你对你师父心存私情,发誓此生绝不辱没清云鉴之名,发誓绝不会让天下人对清云鉴传人有半句污言秽语,绝不会叫三圣之首、蒙耻。”北曲直直看着他:“如此,我便告诉你她的去处。”
云萧跪于地上,极轻地笑了一声,而后举三指对天,一字一句诉尽残生:“今日云萧对天立誓,余生绝不会让世人知晓我对家师所存私情,绝不辱没清云鉴之名,绝不会让天下人对清云鉴传人有半句污言秽语,绝不会叫三圣之首、蒙耻……若违此誓——”
“若违此誓,便叫你心中所爱,死于你手中。”
云萧抬头看着北曲,抿唇微久,慢慢重复了他的话:“若违此誓……便叫我心中所爱,死于我自己手中。”
“她去了青蛉。”北曲看着云萧:“青蛉北山中有一汪有名的药泉,可温养人筋脉,先生去那里,要把一身元力渡给你师姐,为她强续筋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