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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烛光摇曳,秦青一副不肯走的模样,三娘见赶不走她,索性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秦青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冷不丁地问道:“三娘你其实是江湖人吧?”
三娘连头也没抬:“开舞坊的自然是江湖人。”
“话说三娘你姓什么?是哪里人?”
“姓霍。”三娘随口答道,“怎么,还想查我来历?”
秦青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埋头想了一会竟完全没有头绪,只得讪笑:“我不过是觉得三娘你是女中豪杰,想好好结交一下。”
女中豪杰的霍三娘口中“嗤”一声:“你就不要油嘴滑舌了,你的功夫不知高我多少,你又是师从何处呢?”
秦青忽的想起了云兮,心内的温柔融化开来,在眼底满满当当地铺了浓浓一层:“我的剑术其实都是小白,哦,就是我的一个师兄教的。”
“你的师兄对你可真是不错,看上去你似乎很喜欢他?”
霍三娘问的直接,秦青面上红了红,也爽快地点了个头。
霍三娘不解:“那你为什么要入宫?我这边的姑娘多多少少都带着点想法,就算不能被大王看中,被个把王公贵族看上带回去做个妾室,也好过一辈子在外边漂着好。”
秦青撇撇嘴:“我要是跟别人走了,小白一定会狠狠收拾我的。而且我其实就是想进宫查一个事情。”
“你那个小白不跟你一起吗?宫里是个是非之地,你一个人去怕不会那么顺利。”霍三娘思忖道。
“他家里有事情将他喊回去了,不过他办完事还是会来找我的。”
霍三娘笑的不屑:“他与你是否门第悬殊?”
“唔。”
“所以他的家里并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嗯。别说是婚事,连我去找他府上找他都要偷偷的。”
霍三娘在心里长叹一声,伸手替秦青别别耳边的发:“傻丫头,你那个小白恐怕根本不会回来找你的,说不定你下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就是他与其他姑娘的亲事。”
“小白不会这样的。”秦青咬唇低声道。
从三娘房中出来时已近子时,夜风凉凉,将院中枫叶吹起,似天边泛起红色绿色的云。
秦青刚才封闭的记忆之门突然打开,门内是麓城外的红叶山,山腰上有一座小小的坟,上面写着“霍三娘之墓”。
这世上有很多事,你以为就此错过却偏偏在某个转角再次相遇,你以为可以当然的长久相依却又失散的音讯全无。这样的事,说者无奈,听者伤心。
十年之前,她白日里在集市上偷东西,晚上就栖息在城外的道观里。那时的她还不叫霍三娘,她甚至没有名字,因为跑的快,认识她的人便唤她鹿儿。
鹿儿身形灵活,偷了东西十次有七次能逃脱,剩下的三次就得挨打,就算包子已经塞到嘴里也要打到吐出来。鹿儿便是在又一次被捉住挨打的时候碰见了林霄云。
那一年的林霄云刚刚二十岁,正值血气方刚的时候,看到一个瘦弱小姑娘当街被打,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对方见来人是林府大公子,也不想把事闹大,收了点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霄云蹲下身,将手伸给鹿儿,鹿儿满手血污,并没有去拉他的手,反而满眼戒备地望着他。林霄云没有放弃,轻声问:“你叫什么?”
鹿儿摇摇头。
“你家住哪里?”
鹿儿还是摇摇头,眼中的戒备却没有放松。
林霄云还想问什么,鹿儿却迅速起身,拔腿就跑,可是这一次她仍没有跑脱。林霄云在三步之内便赶上她:“你受了伤,不去处理会生病的。”
鹿儿却不理会他,转头一口咬在林霄云抓住她的手上,林霄云吃痛,刹时松了手,再抬眼看,鹿儿已逃的无影无踪。
这天夜里,鹿儿发起高热来,城外的道观前后透风,鹿儿冷得愈发厉害。她将破败的棉絮往身上笼了笼,伸手去够身畔的半碗水,可是一个不留神,碗打了个转,翻了。
渴的厉害,冷的厉害,她觉得自己这次也许就要去阎王殿做客,只可惜死之前连口热水都没有喝上。她闭上眼,静静地等,或许可以等到明天太阳升起,一切都会好转,她还可以抖擞了精神去抢两个包子充饥。又或许就这么一直沉睡过去,再不醒来。她觉得都挺好,命这种东西,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去违抗。
睡意渐浓,身上的疼痛似乎没那么明显了,事实上,不仅是疼痛,几乎所有的感觉都在渐渐远离。鹿儿艰难地苦笑了一下,也好,从此不会再承受饥寒困苦,待来世去投个好胎罢。
观外有脚步声渐近,片刻便来到她的跟前。鹿儿睁不开眼,所以也不去管他。那人却似乎蹲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随后是一声叹息:“那么倔强,果然发烧了。”是白日里碰见的公子。
公子拍拍她脸:“别睡,你把我的手咬伤还没赔礼哩。”
鹿儿挣扎着嘟囔出一个字:“滚……”
再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华榻上,她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榻,暖暖的,还有股阳光的香味。身上似乎也不那么疼痛,灵台也清明许多。
她掐了自己一下,疼。
既然不是做梦,自己也没有死,那么这是哪里?
房屋响了一声,有个胖乎乎的婢女探出个脑袋:“咦?姑娘你醒了?”鹿儿刚想张嘴问,那婢女已经欢天喜地地跑出去,欢天喜地地喊着:“公子!公子!”
片刻,有匆匆赶来的脚步,婢女口中的公子兴冲冲地进到房内,看见眼睛瞪得大大的鹿儿,也喜自心生。他跑过去伸手要试她的体温,被鹿儿躲过,一只手挥过作势阻挡。
他也不恼,只是笑:“有脾气了,看来是大好了。”他回头招呼了一下胖乎乎的婢女,“把粥端上来,看她的模样是饿坏了。”
粥菜的香气委实让鹿儿没骨气地屈服下来,一碗粥下肚,不仅让人试了额头的温度,还巴拉巴拉地答了两个问题。这两个问题是林霄云前一日已经问过的:“你叫什么?”“你家住哪里。”
鹿儿的答案其实很模糊。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大名是什么,只知道姓霍,家中排行第三,从有记忆起便是被别人喊着“鹿儿”,至于住在哪里,便是城外的道观,无所谓家。
林霄云见她的态度缓和,心内温暖,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家里有两个孩子,我还有一个妹妹叫林素心,小你几岁,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做我的妹妹可好?”
鹿儿眼睛亮亮的,半信半疑地眼神里似乎藏着犹豫,她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白来的好事,哪怕是一顿饭的施舍。林霄云看出她的犹疑,并不在意,继续道:“你既然在你原来的家中排行第三,我就唤你霍三娘好吗?你以后就是我的妹妹,我们都会很开心的。”
他的声音低沉和缓,如浅浅的溪流不急不缓地在心里流过,鹿儿居然直接就点了头。
“那么,你愿意留在我们家吗?”林霄云征询道。
鹿儿警惕地问:“你们不要企图将我卖了,假如你们要害我,我会放把火烧了这里。”
林霄云哈哈笑起来:“你这姑娘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三娘终于还是留在了林府,那一年,她十六岁,他二十岁。
她自然不会将自己当作林府新收的小姐,待身体好些后,便和下人们干起活来。三娘手脚麻利,力气也大,因着感恩,包揽了许多粗重的活。有几次小偷小摸的毛病犯了,去厨房顺走几个肉包,被林霄云发现,罚她顶着水盆站上半天。可她旧习难改,结果有一次,三娘在吃了厨房的肉包后上吐下泻,林霄云将她扛回灌了一碗药后方才慢悠悠地说:“偷的东西里多半都有巴豆,还是不要拿的好。”
三娘恨的牙咬咬,可自此以后,她竟然真的改掉了这个毛病。
只要林霄云在府中,他总会趁着闲暇时间教三娘识字或习武。在习武这一项上,三娘兴趣浓厚,总能在短短时间内就掌握精妙之处,林霄云常常说:“三娘,等有一日,你我一起去游历江湖,看尽天下山水。”三娘重重地点头,红扑扑的脸上犹自挂着汗珠。然而在识字这一项上,三娘则表现的极无天分,林霄云教一个时辰,她足足睡上大半个时辰,不过教了些时日后,她渐渐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还有林霄云的名字。兴致高涨的时候,她便寻了笔墨来,在纸上满满的写上自己的姓名和他的姓名:霍三娘,林霄云。
就这样岁月静好地过了一年,在一个深秋的午后,林霄云兴冲冲地跑来敲三娘的门。
“三娘,不要睡午觉了,随我出去!”林霄云笑眯眯地将她从床上捞起,攥着手出了门。
林霄云带着她买新衣,戴珠钗,吃各式的小吃。三娘诧异,一边将林霄云买的东西往回放一边问:“今天是什么节日吗?这样隆重。”
“你的生辰啊。”林霄云又把东西一一拿回,“都是给你的礼物,你欣喜一点好吗?”
“生辰?”三娘道,“我自己都不知道生辰,你怎么知道?”
“正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将去年我遇到你的日子定为你的生辰,你可愿意?”
抬头迎上林霄云亮亮的眸子,清澈见底,三娘突然地有些感动,如何会不愿意,自从遇上他后,便如同获了新生,每一天都是快乐的,她从奢望过自己的一生会有这样快乐的片断。哪怕这快乐没有以后,终不长久,她也愿意。
见三娘点头,林霄云开心得像个孩子,他握住她的手:“今年明年后年,以后每一年的今天,都陪着你过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