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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老太太年纪大,经不起颠簸,一路马车走走停停。官道路宽,两侧并无大树遮荫,好在马车行起来,有风吹来,并不闷热。这样走了一日,出了都城又行了二百多里,天也渐渐黑了。
一行人留宿了云驿县的一个缘福客栈。掌柜得知贵人下榻,清了整间客栈,招了伙计早早在店外头侯着。
“今晚都轻简些过,拿了必须用的,剩下的箱子都封好专人看管着,明日卯时三刻便准时出发,你们好生伺候着姑娘主子们。”纪夫人对着丫头婆子们吩咐道。
“是,太太您早点歇息,剩下的女婢来安排吧。”酡颜叫了车夫去马棚把马喂饱了明日好赶路,又命了掌柜备好热水吃食。姐儿们自来在府里娇生惯养着,坐了一日的马车,早已疲惫不堪,只等快点收拾了早点歇息。
缨宁走进上房,客栈不大,好在干净。屋里桌几,妆台,软榻,屏风,浴桶,物件倒是齐全。囫囵吃了两口果泥山药粥,缨宁只想脱了衣裳泡个暖水澡。
当屏风后面雾气升起,缨宁浑身筋骨松了松,舒服得吟了一声。不再去想那帕子,那眸子……
第二日,天还未亮,便有婆子在外头敲门,催姑娘们快些,免得误了行程。纪老太太自来睡的浅,每日也起得早,早晚醒来睡前都要念上半个时辰的经,等姑娘们准备好带着纱笠出了房门,纪夫人和纪老太太早已用好了早膳。
为着简便,大伙儿都一处吃食,免得丫头们还得一个个送到屋里,又得端去厨房。吃完早膳,下人将碗筷一同收拾了,丫头们端上了清茶,姑娘太太各自呷了一口,清了清口,这早膳算是用好该出发了。
又行了一日,第三日中午,缨宁还在马车上小憩,听见下人来报“:姑娘整理整理,宁德避暑山庄在前头了。”
缨宁撩开帘子,前头山间隐隐现了几间青瓦房,错错落落,占了大半座山头。
进了正院,一路都是流水潺潺,屋子是根据地势建的,前人心思巧妙,一楼一阁一亭一榭随着山势而起,山涧入景,景里有阁,阁前现树。少了夏日的燥热,山风吹来也是带着丝丝凉凉的水气。
缨宁一沾了那软榻便一下也不想动弹。
山庄平日是王管事一家子在打理,庄里原就留了十来个丫头婆子和粗使伙计,七姐儿这分派到了一个丫头和一个婆子。
楠木边几上摆了雕花盆景,珊瑚宝珠瓶;阁中央搬了彩陶小缸,养了睡莲锦鲤;文房四宝,彩瓷笔搁,紫檀镇尺,青铜香炉,依次铺开;绢画插进了青花宝瓶,又挑了一副字挂在了案桌边的墙上;木梳首饰胭脂水粉齐齐摆好;床榻张了纱幔……这般忙活到了酉时,清凉阁终于有了个样子。太太房里的丫鬟来报,明日得去外姥爷家走走。
到了夜里,用艾草熏了屋子,放下幔帐,七姐儿房里便熄了灯。
午间小憩过,缨宁此时半点睡意全无,和紫棠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对于绢帕之事两人绝口不提。
“七姐儿早些睡吧,明日还得去外姥爷府上请安。”紫棠忙活了大半日,此时再也撑不住,阖了眼。
缨宁想着明日可以出门走走,愈发有了精神。想着去岁在山里遇见的野兔,还有那红红绿绿的野果子,田地里头的老妇扛着镐谈笑……这样便遐想了一夜。
第二日晨起,缨宁眼底自然留了青影。好在颜色不深,紫棠给七姐儿扑了层粉堪堪遮住了。
纪夫人早已备好了礼,自去岁父亲大寿后,便没归过宁。
“老太太,咱们大姑奶奶带着姐儿们来请安啦,马车已经过了平巷往府里来了。”安竹接了前头门房的来禀一路小跑进了杨老太太的芝斋苑。
“哎呦,快快扶我去门口迎迎。”杨老太太还在逗着大胖孙子,忙把拨浪鼓放下“:把宝哥儿看好了。大太太那可知会了?”
“太太和秋姨娘早去了前头,茶点果子也都备好了。”安竹回道。
安竹上前接了纪夫人的手,扶下了马车,杨夫人余氏立在门口一脸带笑。
纪夫人今日穿了一身乌金云苏绣衣,簪了镶玉云凤纹金步摇,一手戴了翡翠玉镯,一手戴了珊瑚手钏。后头姑娘们出来个个娇娇嫩嫩不同寻常家女子。余氏见着她这个小姑子这等富贵,笑得愈发殷勤起来。
七姐儿一下马车,便唤了声“外祖母”
“好姐儿,快来祖母这儿,一年未见,出落得这般好。”杨老太太抓了缨宁的手便舍不得放。摸摸小脸,又看看身量。缨宁还在襁褓时,杨老太太便抱过,后又年年来青州,故感情更深些。
“母亲,没人和您抢宁姐儿,今日你大可好好看。这大热天的快让纪夫人和姐儿们进屋坐坐。”
“是是,我老糊涂了,大伙儿快进屋吧,看把姑娘们热的。”
入堂落了坐,纪夫人和杨老太太挨着坐了上首。杨家的姐儿们也个个出来请了安。
纪夫人上头有一个嫡亲哥哥,下头有两个庶出弟弟。庶出的都已出府分了家。这请安里头的三个姐儿都是大哥的女儿。
“大哥儿至安城外任去了,半年才见得一回,倒也辛苦……”杨夫人叹着气。纪夫人听嫂嫂这样说,也多少明白些意思,遂说道:“我和义淮说说,成不成也不准,毕竟我一个内宅妇人,我家老爷又是个有主意的。”
“当官也要看个运道,有便提一提,没有便罢,咱不能强求。”杨老太太说道。
杨老太太又叫人抱来了宝哥儿,宝哥儿是杨夫人所出,杨夫人生了三个哥儿一个姐儿,另两个姐儿是秋姨娘所出。宝哥才五个月大,此时已会寻着波浪鼓声,大眼直直望着,会笑会闹。
这般逗弄了半晌,外头丫鬟来报,二哥儿下了学堂过来了。纪家几个姑娘相互看了看,有些促狭。
“都是自家兄弟姐妹,都认识认识。免得出了门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杨夫人笑道。
只见一相貌俊朗的青衣男子进了屋,对着上坐揖了揖“请祖母安,请姑母安。”
“多时不见,言哥儿也堂堂一表人才了。”纪夫人笑道。
“姑母取笑了,男儿何乎样貌,习文求仕才是大事。”
“竟这般知理,我们家缨弘有你一半我便安心了。”纪夫人看着这侄子满意的点点头。
杨申言又向几个姑娘示意性地行了行礼,也未多看,只偶然一瞥,便见到宁姐儿小小的身影躲在了后面,头微微低着,眼珠子却乌溜溜的转。不小心对上了眼,缨宁忙敛了眼睑,低了低头。那时还年幼,总是言哥哥言哥哥叫着,此时已是大姑娘了,必然男女有别不可直视。
纪夫人杨氏自母家出嫁去了帝都,母家送来纪府的节礼年年不断。余氏会张罗,做人八面玲珑,杨大人也要对她听个七八分,对这个在帝都纪府里的小姑子更心存攀结,免得亲戚间淡了情分。
杨氏早早让人准备了宴席,都是青州地方吃食,纪夫人的念想。宴上分了两桌,中间一道流水屏风隔开,女眷都坐在里头,男子都坐外头。隔着屏风外头哥儿来敬了酒,几个姑娘也恭敬地回了酒。青州特有的桂花酿喝来清甜,酒性不大,最适合姑娘家喝。里桌宴席上说说笑笑,杨老太太无非问候了纪老太太的身子,纪家哥儿的科考,京都里的吃食种种;姑娘间谈论着刺绣、衣裳、首饰……
宴罢,纪夫人和纪家姑娘别了杨老太太杨夫人回了山庄。
在山庄里休整了两日,路上的车马劳顿早已烟消云散。
“紫棠姐姐,小姐穿这身白襦裙如何?”绀青问道。
“山间石阶难走,小心弄脏了。就拿烟灰色洋绉裙吧。”
姑娘几个昨日便说好今日去后院山间走走,日日闷在屋里,总得透透气。
缨宁换了衣裳,梳了发髻,带着紫棠绀青去了二姐儿的挽风阁。二姑娘正在挑着首饰,今个儿头上倒也清爽,只插了支金簪,扣了排翡翠珠花。
“七妹先坐坐,待我去换身衣裳。”二姑娘拿红纸抿了抿唇,对着铜镜左右理了理发髻,觉得无恙才起身入了内室。
“我们可是来早啦。”五姐儿拉着六姐儿的手也来了挽风阁。两姐妹要好,住的是一屋,早上梳洗了便一同过来。
“正好呢,二姐儿换身衣裳便出来,咱们喝口茶。”缨宁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呷了口茶。
待得二姑娘出来,几人带着六个丫鬟循着后院小径准备上山,糕点茶水也都备齐了,待会登顶时在凉亭内赏景喝茶,可不惬意。纪夫人知道了不放心,叫了两个婆子在后头跟着。一路虫鸣鸟叫,偶有松鼠跳出来,吓得六姑娘直躲,惹得众人大笑。姐妹几个在府里哪里见过山里这些东西,看见个新鲜玩意便要停下来观上好一会儿。
紫棠指着一片竹林子“姑娘们看,那儿一片是春笋刚长成的,你们定没见过。”纪家的竹林春笋少有被掘的,夏日里都长大了。平日春笋要是放在外头,早就让人掘光了,山下的人不敢往上头来,偶有看山庄的下人挖了炖肉吃,或晒了拿去卖,也掘不了这许多。紫棠想到了那年饥荒,山上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被掏了个空,要是能挖到个竹笋,那便是天上的美味了。
“春天的笋子炒了腊肉可是鲜美。”六姐儿想到这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蕨菜六姐儿定未吃过。女婢小时家里吃不上粮食,挖了些蕨菜煮了,也养活一帮子人。年里拿蕨菜酒糟腊肉一块炒了,也成一道大菜。”紫棠随手摘了一旁鲜嫩的蕨菜给姑娘看。
“原来这些吃食都这般长成的,还有这许多见也未见吃也未吃过的菜。你再说说还有啥野菜?”七姐儿拿了蕨菜左右看,毛茸茸的样子霎时可爱。
“女婢是粗人,吃惯了粗食,这些在女婢眼中是好的,姑娘学了却是无用。”
“你不妨说说,若没你说,我竟不知这奇奇怪怪的东西还能入菜。”缨宁不知,竟有一日,这些东西还真帮了大忙,那些日子全靠了这些为食,只那时身边再无紫棠绀青了,剩了她孤零零一人。
“那一节节长得像龙须的,故叫龙须菜。还有这铺在地上随处可见的小草,长得像马齿,便叫马齿苋,也叫长命草,可当菜可入药,小时家里有人得了伤寒,母亲便煮上一锅。还有那车轱辘草,刺儿菜……”
“名字倒取得有趣。”五姐儿听了便笑。
“可不,都是乡下穷人的吃食,没读过书,哪里有什么文化,自然长的像什么便叫什么了。”二姐儿说道。
“二姑娘说的是,俗名叫着好记,见了一回就忘不了。”紫棠点头。
说了一路看了一路,大伙儿一回头,山庄已离了好远,姑娘们身上都出了一身薄汗。
“不行了,我再也爬不动了。”二姐儿抚了抚胸口,有些喘不过气。五姐儿和六姐儿也扶着腰喘着粗气。
“二姐儿,快到顶啦,你看看上头的凉亭,待会咱们上去喝喝茶吹吹风,看看下面的农庄田地可不惬意?”二姐儿听得七妹这般说,也只能擦了擦汗,咬咬牙继续爬了。七姐儿兴致好,爬在几个人前头,腿脚虽酸,脚步却未停下。
二姐儿跟着五姐儿和六姐儿后头好不容易到了顶,看见七姑娘已端坐在凉亭里,眺望着远处的田庄发着愣。
缨宁看着广袤的农田和天地,底下的庄稼人似蚁虫般行走着,觉着自身是何其渺小,又何其无力。除了父母,上头还有君王,除了君王还有无垠的天地,哪一样也不是自己能掌控的。祖母的安康她不无法掌控,二姐儿的婚事她无法掌控,母亲的悲喜她无法掌控,甚至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掌控。缨宁没想到的是,家族的兴衰她更无法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