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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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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的热闹与萧定已经不相干了,虽然他仍是九五之尊,依然大权在握,但他依然感觉到了一种落寞。

    他往左右看看。曹臣予隔着几步距离,恭敬在等待。其他内侍离得更远。

    宫廷从来是这么个地方,人声鼎沸,却寂寞难言。

    而在这深宫之外,他的朋友,他的恋人,他的仇人,他的敌人,他的下属,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叔伯都死了……他身边的人亲近的人嫉恨的人都是一直不断地在离去,他却懵然不觉。等他想到该停下来喘口气了的时候,才发觉原来自己早已经是孤身一个人了。

    他的精彩不知道何时已经临近尾声,属于他的时代就这样慢慢被翻了过去。

    新的人物在崛起,更新的时代悄然来临,人生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祖传父,父传子,子传孙,亘古自今,无不如此。

    他微微叹息,他想自己也许该考虑让位了,再过几年吧,等太子手段更纯熟,能力更强的时候。

    他有时候会想到陈则铭,不,应该说他经常想到他。

    萧定会想到各种假设,如果当年陈则铭不是在那样一个契机下与自己相见,会怎么样?如果他长得不是那么象遇燕,会怎么样?如果自己当初能克制自己的恶意,又会怎么样?

    陈则铭曾追问过相似的问题,那时候萧定不屑于回头想这样无稽的东西,可这时候,萧定却克制不住地要去深究了。

    他与陈则铭,原本应该是最该创造盛世的一对君臣,他们有这样的能力,有这样的手段,然而却终于走岔了路。

    萧定有时候会恨陈则铭,有时候,却会爱。

    后悔吗,后悔吗?萧定不肯回答这样的问题,他是皇帝,他不该轻言后悔,他只知道自己觉得很痛苦。

    那痛苦是什么,他不知道……或者是余毒未清吧……

    ……陈则铭……你怎么敢让朕这样痛苦一生呢。

    萧定突然泪流满面。

    那是春天的一个下午,曹臣予突然急匆匆跑来求见萧定。

    曹臣予也算是位高权重了,在宫里这么不顾形象的奔跑实在有点不合适,他却顾不上这些。

    萧定很奇怪地看气喘吁吁的曹臣予,并不开口。

    曹臣予连忙跪下,“万岁,万岁!”

    萧定道:“气顺了再说话。”

    曹臣予吓一跳,却反更而着急:“有人上报,说平虏郡王府上来了可疑的人。”

    王厢用被拿后,影卫被交到了曹臣予手中,从此后这几乎形成了不成言的规矩,天朝的每一代司礼监提督太监同时也会是影卫的直接掌控者。

    萧定望着他,似乎片刻之间难以明白他这话的言下之意。

    曹臣予道:“那名影卫当年曾见过平虏郡王,他说……”他说到这里,居然犹豫了,这消息至关重要,如果错了,可是大麻烦。

    萧定盯着他,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慢慢道:“把话说完,错了也不治你的罪。”

    曹臣予急忙道:“他说,来的人……长得有些象平虏郡王。”他到底还是不敢把话说太满。

    实际上,这事情曹臣予也觉得荒谬,可报上来的那名影卫非信誓旦旦说来人绝对就是当年的陈将军,他曾见过的,如果认错了,可以砍他的脑袋。曹臣予听那影卫这么说,这才活动了心思,可他不敢把自家的脑袋也搭进去,传话的时候自然是要打个折扣。

    萧定默默看着他,居然毫无反应。

    曹臣予低声道:“郡王府的人是从后门将那人引进去的,偷偷摸摸的甚为可疑。”若不是还有这么一点古怪在里头,曹臣予也不敢随便乱报。

    萧定的表情变了,他显出了惊疑。

    但他依然不动弹。

    对这样的消息,萧定不敢相信,也不愿不信。他素来举一反三的心思此刻突然迟缓起来,眼神游离,分明是拿不定主意。

    曹臣予道:“万岁?”他看着萧定站起身来,惊慌地来回走动,却下不了决断,第一次觉得这个铁血君王其实也是有软弱无措的时候的。若非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让他心生怜悯,下面这句话便是打死他,他也不敢说出来的。

    “……要不……去看看吧,奴才已经命人去截那个人。只需要再传令京尹立刻闭了城门,任谁也走不出京城。”曹臣予低声道,不住地瞥着万岁。

    萧定这才如梦方醒,“对,去看看去看看……”

    轿子在街头一路奔走的时候,萧定不断地掀起轿帘。

    一旦动用了影卫,消息传过来的速度是相当惊人的。

    那个样貌酷似陈则铭的人打扮上看起来也是个普通商人,从表面上看,事情似乎是郡王府想购置些东西,所以找那人入府相商。若是常人也就被这么糊弄过去了。

    可杨如钦当年在往平虏郡王府派人的时候,出于习惯,在那些下人中也加了几名影卫。其中有一个曾经从军,见过陈则铭很多次。见到那商贾进门后,这名影卫觉得情况异常,立刻将消息报给了上司。短短一个时辰内,消息已经达到皇宫。

    而接下来的消息表明,此刻那个商人已经出了平虏郡王府。

    萧定等人虽然微服出宫,左右随从却还是颇多。人一多行动就难免迟缓,肯定比不上对方一个人来得方便灵活。

    萧定出宫前,已经派人快马通知京尹,立刻紧闭八方城门。如今只需要等负责影随对方的影卫传来后面的行踪。

    很快,消息递了过来,对方走的是南面,应该是打算走安定门方向出城。

    萧定一行才真正定了目标,立刻往南门赶过去。

    萧定心中迷迷糊糊。这消息让他现在还有脚下虚浮的感觉。他真想反复追问曹臣予,然而那实在太失态了,他仔细想着每一个线索,却发觉自己此刻已经想不清任何事情。

    终于到了安定门前,耳旁吓人的嘈杂,怒骂争吵之声不绝。

    萧定掀起轿帘,曹臣予赶紧凑过来,低声解释,“城门突然关了,想出城的百姓们在闹呢。”

    萧定点头,“派人去安抚下,说等会就开。”

    轿子在人声鼎沸中缓慢前移,萧定的心跳越来越强烈。

    终于轿子震动一下,落地了。此刻应该是到了城门前,争吵声更加尖利刺耳。萧定却恍如不闻,愣了片刻,直到有人掀起轿帘,曹臣予探头过来,低声叫了一声,“万……老爷,到了!”

    萧定死死看着他的脸,似乎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出来,曹臣予有些尴尬,低声道:“那人背对着这边,奴才辨别不出。”

    萧定听到这话,才扶着他的手,弯腰出了轿。

    几丈外有几个人与守城官兵正争得脸红脖子粗,他们身后是排成长队的出城百姓。而他们身旁另站着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背着个青布褡裢。在旁人都激烈愤怒的此刻,就独独这个人不去争执掺和,只是静静地站在外围等待。

    倒是这份不合时宜的沉静,才显出这人特别与众不同起来。

    萧定的身体晃了一晃,若非曹臣予扶着他,这一下他几乎就要坐倒在地了。

    别人认不出来,他还能认不出?

    哪怕就只是个背影,他也知道他是谁!

    看萧定的表情,曹臣予明白这人是错不了了,也不禁兴奋,打了个手势,身后随从会意,立刻绕到人群外,慢慢逼近目标。

    百姓们虽然乐于观看和参与争吵,可对容易被牵连的危机其实都是分外敏感的,很快队伍的尾端就散了。

    这种散场相互影响得非常快,队伍一路短下去。直到那几个吵得如痴如醉的人也觉出了气氛古怪,怎么越吵人越少了?那几人不禁停下嘴四顾观望,那几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守城兵士终于能松口气。

    那商人模样的人虽然一直没走,肩背处却早已经绷紧。

    那几个吵嘴的百姓觉察到这场景不对,不禁往那商人身上看了几眼,彼此相觑,也都无声悄然退走。在他们看来来者不是要寻仇便是要打架,自己吵个嘴而已,真犯不着牵连进去。

    倒是几名吵得唇干舌燥的守城兵士莫名其妙被人圈挡在外围,看着这么多人围着一个商人,忍不住伤了自尊,大声呼喝,“喂,光天化日之下,驻城官军在此,你们要干什么?”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人一拳揍倒。

    那人还是不转身。

    萧定盯着那个背影,此刻对方身边无人,一袭长袍,更显出那身躯的精健修长。

    不是他是谁!

    城门处历来风大,萧定被吹得手足冰冷,忍不住咳了起来,现在他一受寒,便是如此。就是拜面前这个人所赐,此刻他分明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却还是不回头。

    萧定咬牙,低声道:“……陈则铭……”

    那人浑身一震,静默了半晌,终于慢慢回过身来。

    萧定感觉痛楚般深深吸了口气,眼中却亮了起来。

    风,从他们两人之间穿过去,卷着片片落雪般的飘絮在天空里不停地翻卷。

    城门前那么多人,却始终安静得落针可闻,他们怔怔看着这两个人,不明白这种异样的沉默源自什么。

    他们彼此遥遥相对,静静无言。

    ——完——

    作者有话要说:我早说是he啊

    国庆之后,我会贴番外和后记。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没有你们的支持,这文无法完结,谢谢,鞠躬~~

    番外独孤篇上

    独孤航看到杨如钦拎着酒菜入门的时候,并没想到日后两个人会走到那一步。

    独孤航自幼是个孤儿,他出生后就已经父母双亡,是村子里一个瞎眼老头收留了他。在他八岁的时候,那瞎眼老翁死了,老翁在村子里也没有其他亲戚,于是没有人愿意收留他。那村子的人都穷,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口。谁也不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让自己的家人受罪。

    独孤航清理好自己的包裹后——实际上那里面包的不过是一只缺了口的大碗,而且很快就在路上打碎了——独自上路开始了他那漫长的流浪生涯。

    成年后的独孤航其实并不记得当年流浪经历过的事情,他似乎刻意把那些岁月遗忘了。但他记得自己遇到陈则铭时的情景,包括前因后果他都记得异常清楚。

    那是那段流浪生涯在他记忆中留下的唯一完整的段落。

    算起来那应该是他流浪两年之后的事情。

    那时候的独孤航过得浑浑噩噩,每一天睁开眼后要面对的情况都是一样的——找吃的或者继续找吃的——这是他唯一能做也是必须做的事情。所以两年这个时间说到底是不怎么确切的,在那种生活中他不可能有那么清晰的时间观念。独孤航只是记得在遇到陈则铭之前,自己似乎是独自过了两个冬天从而得出了两年这个数字。

    独孤航最怕过的就是冬天,那时候他在一个废弃的土地庙里栖身,到了冬天,土地庙满是窟窿的墙垛便挡不住那些似乎带着刀的寒气了,狂风肆无忌惮地往里头灌,似乎不吹垮那堵黄土墙就誓不罢休。

    这种情况下独孤航很自然地燃了火堆。每个冬天他冷得受不了,便会去附近的山头拾些柴,以便夜里取暖。

    这做法并没多少可指责的地方。

    然而那个夜里,他睡得沉了些。待他浑身冒汗地惊醒时,发觉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火海,他吓得魂飞魄散,在那间庙全塌下来前那个瞬间冲了出去。这时候他的头发已经烧焦了大半,本来补丁叠补丁的衣服也烧得只剩了一半,那是他唯一一件可以御寒的衣物。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附近村民发觉土地庙被毁后,将他赶了出去,再不许他走进这个村落。之前他的留宿并没引起村民多少警觉,哪怕有人见过这个小流浪汉也不以为然,但此刻他们不能容忍他的存在了。

    独孤航只能离开,若说之前还有人会好心给他些吃的,现在人们却因为这场火事而已经厌烦了他,他们见到他便会挥着手像赶狗一样发出呵斥的声音。

    独孤航清点了自己存储的食物,幸好他先前灵机一动,将一部分食物藏在了一棵树的树洞中,才没导致自己的财产全部丧身火海。那是十来个干得快要嚼不动的馒头,加上独孤航之前找到了几个松鼠洞,挖出的那些小家伙用来过冬的坚果,只那些松子拢到一起也能有斤把重了。独孤航把这些都背在身上,决定要翻过山去。

    他听人说过,山那边有一个镇子,那里的人比这里过得富很多,他在这里已经讨不到吃的,既然都是要走,那么为什么不选个稍微好些的去处呢。

    临走之前他偷了一件衣服,偷的时候那人家的狗狂吠不已,愤怒地冲上来咬他,他用手中早准备好的石头狠狠往那狗头上砸了一记,那狗及不上他的身手灵活,被这一击砸得昏头转向,他趁机落荒而逃。

    那衣裳很大,明明是短衫,穿着都过了膝,独孤航很惊喜,这样能更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