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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许倾落听到一阵脚步声就从拐角处传来,脑袋有些许的疼,估计是真的有些着了风寒了,不过若是后面需要的话,倒是正合适。
闭了闭眼,让自己晕沉沉的脑袋强自清醒过来,许倾落抬眸,望见了一行几个女子往自己这边过来,她一眼便看到许微婉也在其中,只是却是落后最先前的妇人一步,看为首那个妇人的表情,很显然是来者不善。
不过许倾落也不意外,毕竟为首的人便是许微婉那位能言善道,能屈能伸的母亲小周氏,前世她被许微婉欺瞒信任对方,连带着对小周氏也是客气,甚至那个时候觉得对方比自己的母亲还好,因为小周氏作为长辈不止没有像是父母一般阻止许倾落的恋情,还多加帮忙掩饰支持,若不是有这位长辈的‘支持’,说实话,许倾落那个时候再是信任许微婉,再是冲动,也没有那么大的胆量做出那么多出格至极的事情。
小周氏本来是周氏的,只是后来到了许家论资排辈认亲戚的时候宗族里一位比较有身份的妇人也是本家姓周,她和人家不知道怎么的就称呼成了个姐妹,自己自称小周氏,也算是站稳了脚跟。
比起许母在许家受欢迎的太多,许倾落还能够想到前世偶然几次有人专门找这个认来的亲戚说话也不去叫许母的时候,母亲眼中的落寞。
许倾落那个时候还觉得母亲的心眼小,现在想想从前,也是傻的可以。
不过很显然,日后能言善辩,会装擅演的小周氏这个时候显然还没有修行到家,一张横眉冷脸刻薄相,将想要找茬的气息表现的是淋漓尽致,比起刻意落后她一步低眉垂目显得格外无辜的许微婉来说,段数就差了那么许多。
“吆,这就是老夫人时时挂在嘴边的孙小姐呀,长得倒是可人,只是这做派却是不对了,不说去伺候老夫人,还能够安坐在这里,我还以为是如何可心的人儿呢。”
人才刚刚露出个头,还没有到跟前,这讽刺的话语就过来了,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听到一般的尖锐嗓音:“雪芽,你不是说老夫人这个时候是要醒了的时候吗?怎么可心的孙小姐还能够安稳的坐在这里,连进去服侍都不曾,这样的孙女儿,简直是不孝至极!要是我呀,非得伤心不可。”
许倾落等着小周氏自由发挥,若是不让她找事,自己如何能够反击?
没有察觉许倾落眼中的嘲讽,妇人转头对着另外一侧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道:“还是说是我记错了现在的规矩,身为晚辈就不该服侍长辈了?”
几句话之间,便给许倾落扣了好几个大帽子,尤其是不孝的帽子,对一个女子来说,最重要的两样,一个是名节,一个便是对长辈是否孝顺了,若是这两样没有了任凭着如何容貌才华出色无双,一辈子也是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也是被毁了大半的,前世的许倾落,这两样统统都没有了,今生没有想到初见小周氏还是对着这两样来,只是初见罢了,就能够下这样的狠口,也是心肠狠辣了。
许倾落微微眯起了眸子,还是没有出声。
小周氏身边被称为雪芽的丫鬟看了看一身狼狈的沉默的像是一个幽灵般满面苍白的许倾落,又看了看这几日颇得老夫人欢心的许微婉母女,两母女虽然不是穿金戴银,但是耳朵上缀着的,手腕上戴着的,却都是老夫人被哄的高兴的时候赏赐下的饰物,尤其是许微婉更是装扮的比许倾落这个正牌的小姐还像是小姐,即便不曾像是小周氏那般张扬,垂眸浅笑间却已经将自己的风度与秀丽容颜尽数展现。
“老夫人确实是这个时候起身的。”
雪芽轻声附和了这么一句,不需要多的,只是这么一句便显得小周氏不是无事找事,便将许倾落给陷入尴尬的境地了。
小周氏昂高着下巴,望着许倾落:“孙小姐现在还不赶快起身去伺候老夫人?给老夫人认错?好镇定的样子。”
许倾落没有起身,就那么冷冷的望着等着自己起身认错的小周氏,望着小周氏身后看热闹的许微婉和几个丫鬟仆妇,突然勾唇浅浅一笑:“不知道你是哪位?虽然我不在祖母身边长大,却不知道她身边什么时候出来这么一个能够代替祖母训斥小姐的仆妇了,好大的脸!”
许倾落这句话压低了声音,只有近前的几个人听到。
“你,你居然敢说我是仆妇?你穿的如此寒酸才不像是个小姐,婉儿,你光是对我说这是什么老夫人的孙女,我看着怎么比我们身边的丫鬟还要寒酸,倒像是哪个来打秋风骗人的小贱人!”
小周氏好容易攀上了许老夫人,才过了两天的富贵日子,最恨人家看不起自己说自己是仆妇之流,一时间气的失去了理智,也顾不得说话的语气了,直接骂上了。
话一出口,跟在小周氏身边的几个人便有些惊住,许倾落的身份谁都心知肚明,讽刺找茬是一回事儿,如此直言骂人,还是这么恶毒的句子却是过了。
“母亲,这确实是许家姐姐,你快不要——”
许微婉面色微变,现在还是在老夫人房门外呢,本来是要让许倾落没有见老夫人便给她安上一个不孝的名声,可不是让自己母女在老夫人面前降低印象分的时候,老夫人对许倾落再多微辞,人家也是正经的孙女,不是他们这几日相处便能够立马拉下来的。
她正要阻止,百草愤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冲的很:“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穿着寒酸,不像是小姐,你们又知道什么?我们家小姐成了这样全都是为了早些过来接老夫人,才会大半夜的冒雨自己操舟过来,好容易过了那些暗礁风浪,到了这边又因为担心老夫人的安危连休息都不曾就守了一夜,你们呢?你们又是哪根葱哪根蒜,我们家小姐尽孝的时候你们各个高床软枕的睡过之后一身好打扮的过来倒是好有脸面!”
百草冲到了许倾落的跟前,张开双手挡在自家小姐身前,对着以着许微婉小周氏母女为首的几个人怒目而视,她没有什么顾忌,噼里啪啦将憋屈了一夜的委屈尽数说了出来。
“百草。”
许倾落待到百草直接突突的骂完了之后,才轻声喊住了护住心切的小丫鬟,她唇边的笑更浓,看着小周氏和许微婉母女的眼神毫不加掩饰的讽刺:“快不要如此说,尽孝之事是小辈应该做的,外人却是没有这个义务的,人家要说什么,要穿什么,要做什么,都与我们无干,我此次过来,也只是为了祖母一人,其余的不该听的话,便当是大风刮过,随意便是,当不得真的。”
许倾落的外人便和方才的仆妇一般都是戳某些人心肺的,小周氏面色涨红:“你......”
伸手指着许倾落就要开骂。
“母亲。”
许微婉按住了小周氏的手指,轻声细语的解释:“母亲,我知晓你是关切老夫人才会冲动出口那些言语,但是姐姐毕竟是——”
她时时注意着房门内的动静,想着自家母亲还有许倾落方才那些话,不知道老夫人究竟醒没醒,听没听到,若是听到可是对她们不利的,少女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不得不想着法子转圜。
“够了,祖母醒没醒只是丫鬟的说法,是否尽孝我自己心中知晓,自己问心无愧便是,既然祖母现在还没有召唤,我想众位就不应该在门口大声喧哗吧,还是请慎言一些,万一祖母舟车劳顿还在休息呢,打扰长辈休息在其外间大声喧哗才是不该。”
许倾落的声音压过了许微婉要解释的话语,因为她离的门口最近,已经听到了房中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下一刻,便是两声有些沙哑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前世也在老夫人面前伺候过的许倾落知晓,这便是那位祖母睡不住要起身的意思了,至于先前有没有提前醒过来?
许倾落想到方才小周氏那颇为嘹亮的声音,想到这位祖母正式起身前总是会在床上约略清醒个半柱香左右的习惯,起身恭立的姿势下,垂下的臻首之上,唇角勾起的弧度极其的好看。
只要能够给许微婉和小周氏在老夫人那里找不自在,她不吝啬于从任何一点小事上寻找机会。
许微婉和小周氏面色一顿,下一刻两个人脸上都下意识的摆出亲近小意的表情:“看来老夫人醒了,婉儿,我们赶快去见过老夫人吧。”
母女两个欢喜的什么似的,和真的一般,争抢着往里走便要进去伺候老夫人。
甚至走的比较急,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把向着许倾落撞去,幸亏许倾落提前有准备退开了一步,才没有被小周氏特意加大了势头的一撞给怎么的,即便如此,一夜奔波没有得到休息的人因为乍然的移动,身子微微晃悠了一下,立足有些不稳。
百草在一边赶忙扶住了许倾落,望着小周氏和许微婉推开房门的背影的表情已经是极度的愤恨厌恶了,尤其是听到门里传来许微婉温柔小意的问安声,看到门口在两母女进去后若有似无挡了一挡的几个丫鬟仆妇,怒向心生,张嘴便要呛声。
许倾落按住百草的手,对自己小姐从来很是服从理解的百草憋屈着脸憋住了嘴,望向一派悠然丝毫不急的少女:”小姐......”
本来就被那两母女挤兑,老夫人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若是进去的晚了,可就真的要吃个不孝的挂落了,她不明白许倾落怎么还能够这么悠然镇定的。
“去,找小二立马要一盆热水来,给他几个银钱,我马上要用。”
许倾落从已经干了的皱巴巴的衣服中掏出了钱袋子递给了百草。
百草不解,却没有多说什么,拿着钱袋转头便去找小二去了,反正她相信自家小姐不是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不知道反击的软包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盆热水便有不菲的赏钱,这种活计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只是一会儿的功夫,百草就端着一盆冒着袅袅热气的热水过来了,后面跟着几次想要帮她再分忧分忧的小二,那脸上笑的谄媚,比昨夜知晓许倾落是正经许家小姐还要热情:“不知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一并给小的说了,小的定然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许倾落微笑:“还真的要再麻烦你一次——”
待到给小二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之后,许倾落才不紧不慢的将手伸向百草手中的热水盆上。
“小姐,烫,奴婢拿着就好。”
百草如何舍得自家小姐那双能够活人生死的手端热水去。
“你家小姐不是瓷娃娃,跟着我一起进去给祖母请安吧,等会儿有你端着的时候。”
许倾落坚持伸手,顺道给了百草一个眼神。
百草不情不愿的松了手,这么阵子功夫,没有那么烫了。
许倾落亲自端着一盆热水,缓缓移步进入了驿站客房之中,这一阵子耽误的,也没有人再刻意去拦她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许倾落一进门就看到里面好几个人围着一个老妇人帮着她穿衣打扮的,看起来倒是热闹的很,而小周氏和许微婉都是坐在一边看着别人伺候老夫人嘴里不断说着奉承逗乐的话,还真的是挺有主子的架势了。
只是再逗趣,两母女嘴上唤的还是老夫人,哪里像是昨夜许微婉嘴上表现的那般已成定局的亲近呢?
许倾落的眸子微微一弯,看起来是笑的温婉,实则眼底深处全是讽刺,不过若是如此相处再晚个几日的,恐怕这一对母女已经能够直接称呼老夫人母亲和祖母了呢。
“孙女拜见祖母。”
许倾落将手中的铜盆重新递给身边的百草,方才也只是做个样子,表示这热水是她亲手端来的罢了,毕竟她这位祖母就喜欢这般的。
少女亭亭的身子跪伏在地,对着坐在床上被好几个仆妇丫鬟围着的老夫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即便她穿着狼狈,即便她发丝凌乱,可是这样一个端正的满满都是恭敬的礼节下去,听着她舒缓中透着亲近的将房中嘈杂的声音尽数压下去的喊声,却让人丝毫不觉得被冒犯了之类,反而下意识的觉得被尊重,觉得对方对自己满满的濡慕亲近。
毕竟是宫中最严苛的女官曾经教导的规矩,许倾落若是想要表现出知礼的一面,别说现场的这些人,便是去宫中,也是佼佼者,能够成为宠妃,甚至被人成为妖姬的人,若是只有一张脸才是真的可笑。
房中一时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床头上已经穿好了衣服的老夫人,对待许倾落要如何态度,不论是小周氏还是许微婉说的都不算,老夫人的态度才是关键。
老妇人望着还恭敬的跪伏在地上,在一声问候之后便再没有言语显得格外沉静的少女,望着她身上那皱巴巴的衣服,望着她凌乱的发丝,又望了一眼百草手中端着的应该是才打好的热水,伸手扶住身边的仆妇,站起了身子,满满的走到了许倾落的跟前:“端来这个是要做什么?”
许老夫人是一位容长脸,高颧骨,样子比较严肃刻薄的老妇人形象,平日里便是个不苟言笑的样子,看起来最是重视规矩,实则因为出身的原因,也最是流于表面,否则的话也不会有前世那么搞笑的一幕,将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居妇人直接聘为自己早逝三子的正室夫人,甚至让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承嗣,不知道背后惹来多少闲话,也就是后来有许倾落更加夸张的表现,才让小周氏和许微婉母女对比着她反而消去了那些个不好的观感,成功洗白上位。
想想前世她真的是贡献够大的,听着老夫人的问话,许倾落抬起了身子,心底满是讽刺,面上却是一片濡慕亲近,比她的声音表现的还要有力:“启禀祖母,那是孙女准备给你梳洗净面的热水,许久未曾见祖母,没有机会在祖母跟前尽孝,孙女心中惭愧,现在祖母您可一定要给孙女这个机会,让落儿伺候您梳洗了,那样孙女才觉得好受些呢。”
许倾落眼中全是渴盼,像是一个普通小女一般,遇到想要亲近却又不敢亲近的人,拼命的求表现。
许倾落自己都是一夜未曾梳洗,却能够记得自己,老夫人望着这个面色苍白的亲孙女,想到今早上听到的门外的争执声,尤其是望着许倾落那因为昂起来便和自己儿子格外相像的下巴唇,即便心中还是对许倾落的母亲有些不虞,到底缓和了神色:“你是个好孩子,起来吧。”
许倾落先是讶然,然后一派欢喜的站起了身子:“那祖母是答应让孙女尽孝了?”
转身便把百草手中的盆子给端了来凑到老夫人面前,看起来是真的要帮着老夫人亲自梳洗的样子。
本来被许倾落进来打断了讨好老夫人大计的小周氏就已经不满了,现在看到这几日一直表现的对许倾落多有排斥的老夫人居然对着对方和缓了神色,甚至夸赞了一句许倾落是个好孩子,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自家的婉儿在跟前尽孝还不成?
小周氏耐不住性子了,不顾身边女儿的打眼色,大声呛了出来:“伺候老夫人梳洗自然有丫鬟在一边代劳,做的保证又快又好,孙小姐身为小姐去抢丫鬟的活计做什么?丫鬟有丫鬟要做的,小姐有小姐要做的,真是没有规矩,没的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个小姐,反而像是个卑贱的丫鬟!”
她不知道老夫人的出身,只是凭借着对老夫人这几日那重视规矩的严肃样子的了解便径自的从这一点上挑刺儿,若是老夫人真的是大家小姐出身,现在还真的被她挑的对许倾落的表现不满或者是不会那么欢喜了,偏偏许老夫人是丫鬟上位,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有人说她不重视规矩,轻视许家的儿孙说是没有富贵样子。
一时间,老夫人的唇角猛的耷拉了下去,眉梢也微微耷拉了下去,已经是怒了:“落儿要亲自为我老婆子梳洗是落儿的孝心,无关的人都退下吧,别在这边打扰了我们祖孙二人相处。”
小周氏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看。
许微婉立马知晓自己母亲又说错了话,心底暗自气恨这个做母亲的恁的没有脑子,在小周氏不甘不愿还要再张嘴反驳些什么的时候,一把悄悄的掐住了妇人的手,指甲都掐入了妇人的肉中,小周氏差点痛的喊出声来,遇到自家女儿警告的一眼,讪讪的闭紧了嘴巴。
许微婉盈盈一拜:“是母亲说错话了,婉儿在这里给姐姐道歉,希望姐姐见谅,母亲身份及不上姐姐贵重,有时候不会说话姐姐多包涵。姐姐与祖母许久未见,婉儿和母亲便不打扰了。”
果然是比起小周氏,再年轻的许微婉也是段数较高的那个,也许她从方才老夫人突变的面色中有些意识到了什么,特意点名许倾落身份‘贵重’,然后又说许倾落和许老夫人许久未见,可不是因为许母的原因未曾在老夫人身边长大吗?可真是杀人不见血,陷人不用脏。
许倾落望着许老夫人又有些冷下来的侧脸,暗自嗤笑一声:“这位姑娘说话好生奇怪,落儿可真是听不懂,祖母,还是赶快梳洗吧,热水都要凉掉了,落儿可舍不得祖母用凉水梳洗。”
没有多和许微婉争辩什么,却是句句对许老夫人亲近关心。
许微婉唇边的笑僵硬了下,到底没有再留在原地说什么,再说就真的要人亲自动手赶走了,那样才是丢的大人。
“祖母,落儿给你敷面。”
许倾落对着许老夫人笑的格外好看。
先是伺候着老夫人净面,敷面,又是给对方伺候上了柳枝青盐,最后还给对方梳发挽髻,动作间格外的灵巧细致,倒是让许老夫人的面色更加舒缓了些,她不喜欢人提起自己的丫鬟出身,但是亲孙女完全放下身段伺候她,却是让她心情更加好了些。
心情好了,自然也有心思问一些话了:“听说你在淮县那边经历了不少事情,说是抗灾有功,甚至得了陛下的赏赐?”
老夫人带着些探寻的声音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中缓缓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