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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乎乎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停在床边,咕咕咕咕的叫唤着,睡梦中听到声音,许倾落瞬间从床上坐起,手中已经握住了匕首,横在胸前。
她满是戒备的眼神在听到了那熟悉的咕咕声之后,心里的警戒瞬间全部消散,一丝丝的期待重新充斥了心间,先走到桌案边,上面一个三足小香炉散发着幽幽的香气,白烟袅袅。
拿起茶盏,里面的茶水早已经冷透了,掀开香炉盖子,手腕微微倾斜,香气扑灭。
窗户木框上响起了催促的咄咄之声。
许倾落不紧不慢的重新将香炉盖子盖好了,茶盏放好了,然后又从旁边的柜子中取出了一袋黄橙橙的米谷,放到了专门的小碟子中,手中端着,转身慢悠悠的走到了窗边,拉开了木窗,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黑豆子一般的眼睛,胖乎乎的鸽子可能是等的急了,许倾落的窗子还没有全部拉开,它就迫不及待的往里挤,这一挤,却是前半边身子进来了,后半边身子卡住了,后半边的肥乎乎的肚皮卡的那个紧,鸽子急了,咕咕咕咕的叫着,翅膀胡乱的扑腾着,那小眼睛里都蒙圈了。
许倾落忍不住一笑,按住那越是挤不进来越是往里挤的鸽子脖颈,在胖东西要挣扎的时候:“别动,再动的话,我可救不出你了,到时候完整的鸽子可就成了两半,就是一锅鸽子汤了。”
也不知道是否听懂了许倾落的话语,总之那胖乎乎的鸽子整个身子都有一瞬间不敢动了。
动作迅速的将窗子完全打开,胖鸽子咕咕两声,还来不及庆幸自己脱险,来不及痛恨那木窗户的可恶,首先便看到了许倾落手中的碟子,黑豆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许倾落都没有来得及阻止,那小脑袋就迫不及待的抻着颈子落在了小碟子中,咄咄咄咄的吃了起来。
许倾落也没有打扰它吃饭,自顾抬起胖东西的小爪子,从上面将信筒取了下来。
这一次里面不是纸张,而是一段绢帛,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极小的字迹写在上面却没有丝毫晕染,许倾落歪着头慢慢的看,是琅晟的信,还是和往日的信一般,只是一些小事,练功,点卯,甚至是一些让他头痛的礼仪人情往来,却是桩桩件件恨不得许倾落都知晓似的,里面琅晟说了两件事情比较重要,一件是他陪着皇帝已经出了京城,现在在半路之上,估计就在这几日圣驾便会到五洲城,让许倾落早做准备,另外一件,则是说自己现在已经开始积攒一些钱财俸禄了,说她日后好花用,还说因为最近在圣驾身边,皇帝赏赐下来一些比较值钱的宝贝。
没有什么好听华丽的词藻,甚至是有些粗糙的白话,若是普通的女子看到这样的信,不是觉得无聊就是觉得无趣,可是许倾落却是看着看着,眼中全是笑意,琅晟的信言语没有什么修饰,却是将一颗真心都给了她。
他不会给她说自己做了什么大事,不会将自己的缺点掩盖,只会桩桩件件的小事都和她一起分享,让她真正参与他的生活,很真很真。
他告诉她自己在积攒俸禄钱财,很俗气,却让她只觉得会心一笑,他给予她的,从来都是自己能够给予的全部。
许倾落的眼睛落在了绢帛末尾,眼睛中的柔和一凌,那上面琅晟分明说让她小心公子衍,说公子衍行事莫测,让她不要与他走的太近。
先开始的时候,让公子衍照料许倾落的不正是琅晟吗?
许倾落先是有些疑惑,只是在想到日前看到的公子衍袖口上的痕迹之后,眼中若有所思,也许那个男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危险,不止是对自己,对琅晟,也许也不是多么的无害,否则的话,琅晟的为人,绝对不会在绢帛的末尾留下这么一句话的。
——
转眼间,离着许倾落收到琅晟的来信已经过了三日,昨夜里圣驾就有了消息,今日早上便到了五洲城外,上一次一个宣旨太监便需要五洲城中所有有名望的达官贵人,富绅名门都去接旨,这一次是真的圣驾降临,整个五洲城都有些轰动了。
许家早早的便准备了起来,那些个仆役婢女们人人面上都带着紧张之色,许良许母更是天不亮就开始一遍遍的巡视府邸,明明前两日看着哪里都没有问题,现在再看,却是哪里都有问题,要不是许倾落阻止,许良许母两个恐怕是要将许府大肆改变一番了。
“爹娘,我们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剩下的便不是人力所及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临时改变这已经落成了的许府,而是要速速的去城门口迎接圣驾,别人能够错过,我们许家作为迎接圣驾的人家,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够错过的。”
许倾落用格外轻柔的声音将这些话告诉父母,许良和许母的心情不知不觉间便放松了许多。
“也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美的园子,虽然比不上皇家的,但是我们已经是尽力了,陛下定然不会怪罪的。”
许良面上带了笑,在他心里,那位陛下可是非常英明的,就像是许多百姓一般,只要不是被逼迫到了极致,都将陛下视作最值得崇拜的圣人。
许家三口人到了门外的时候,却看到许老夫人的马车也停在那里,许良下意识的皱眉:“娘年龄大了,如何能够在城门那里久等......”
许倾落一把挽住了许良的胳膊,阻止了他后面的话语:“爹爹,迎接圣驾是所有人的荣耀,祖母想要去看看无可厚非,祖母身边有合心意的丫鬟,不会让祖母累着的。”
许倾落心底明白许老夫人要去城门口走一遭就是要炫耀的,让所有人知晓圣驾落在了他们许家,许良这个时候若是出声,人家可不觉得许良是在担心她的身体,更多的估计是觉得这个儿子不愿意让她这个母亲更好呢。
许良想了想,吩咐身边的两个健壮仆役去许老夫人马车左近跟着,今日去城门口的人定然很多,加上护持着陛下圣驾的人,一个不小心被碰着了伤着了可是不好。
许倾落看着许良的动作,没有阻止,再是对许老夫人不待见,许良在意孝顺,她也不会阻止,那是她父亲真正的心意。
城门口比想象的人还要多,不止是那些个达官贵人拖家带口的,便是五洲城的普通百姓,也是都来了,摩肩接踵,人人都是翘首等着圣驾降临,许倾落看到了站在最前面位置的复明前,她看到了复明前,复明前自然也看到了她,复明前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瑟缩局促。
即便复明前瞬间将自己的头转开,许倾落还是注意到了他那有些古怪的眼神变化。
她可不相信复明前是一个因为闹了许府一次便觉得不安的人。
还有复莹莹,那一次她突然失踪又被找到,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倾落想到复莹莹,下意识的去看复明前身侧的少女,眼睛微微眯起,那不是复莹莹,如果她的记忆没有错的话,那好像是复明前的一个庶出女儿?
复明前一向和自己的夫人谢氏感情很好,标榜只有复莹莹一个女儿,或者说是为了谢家的力量,复家除了复莹莹一个女儿之外,其他的庶出子女,就像是隐形人一般,所有人连复明前自己都选择性的遗忘。
而现在,复明前却将这个庶出女儿光明正大的带在身边,许倾落垂低了眸子,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看来复家真的是发生什么她不知晓的大事了。
身侧有药香逼近,许倾落听到耳际传来男人含笑的声音:“等会儿圣驾来临,也许会单独召见你也说不定,到时候你行礼的时候不需要紧张,便像是往日一般万福躬身便是,陛下平日里为人还算温和,不会太过严厉,只是切忌面对陛下一定要真诚,陛下问什么,如实的说,不要有任何欺瞒之举,陛下比较喜欢性情耿直的人。”
许倾落听着公子衍一声声叮嘱,她前世不是没有见过皇帝,甚至是为了帮着杨云平往上爬,对这位皇帝还多有研究,因此她很清楚的知晓公子衍说的确实是为她好,起码若是一个不了解皇帝的人,知晓了这些,面对皇帝的时候,会安全许多。
只是,许倾落转首望向面上一派关心的公子衍:“你如何便知晓陛下性情温和,还算好相处?你见过陛下?”
公子衍怔了怔,唇角的笑越发的真诚:“是呀,我见过当今一面,一面虽然不足矣让我对陛下了解太多,给你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议,却是足够了。”
说着话,公子衍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许倾落嗤笑:“见过一次便能够确定性情温和?衍公子倒是厉害自信,我比起公子却是差的多了,即便是相识已久的人,我心中总是忍不住有诸多猜疑的。”
一边却是伸手按住了公子衍的手腕,虽然对方现在再她心中很有些敌友难分的味道,她对他是升起了诸多猜测,是有了防备,但是在公子衍对她起码表面上还是一直友好,且好几次帮助她,许倾落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公子衍痛苦。
公子衍听的出许倾落话语间的意有所指,却是半晌不语,公子衍的眼睛落在了许倾落点在自己手腕上的两指之间,那两根青葱一般的手指,雅致纤细,莹润如同最美的白玉,这样的手,本来应该是让人细细把玩,珍惜万分的,现在却是指掌间掌控着人的生死。
“这两日是否劳累多了?而且有轻微受寒之症,早就和你说过,不要大冷天的玩扇子,回头我会让百草配置一些药丸送到公子府中,和原来的护心丸药一起服用,若是效果不好的话,你再来找我。”
公子衍蓦然抬眸,望着许倾落,唇角的笑还在,眼中却有一些认真:“你这么认真的给我治疗,不怕日后后悔?”
公子衍是一个很温和很优雅的公子,他仿佛从来都是笑着的,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温和含笑的对待,可是那份温和,总是含着一层迷雾,那眼中的情绪看似温和亲近,却总是云山雾绕一般,让人觉得有些难测。
许倾落第一次在公子衍眼中看到了真实。
将指尖从公子衍的手腕上落下,许倾落伸手将自己耳间的发丝掠过,唇角的笑还是讽刺:“现在我还是为你治疗的医者,若是日后?”
许倾落转身,没有再看公子衍,远远的有人在喊着圣驾就在半里之外,圣驾就要到了,她的声音在周围人乍然轰响中有些模糊,公子衍却意外的听清了:“我从不后悔。”
许倾落上一辈子已经后悔了太多次,这一世,许倾落不会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公子衍若是真的让她失望了的话,她只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不会去后悔,后悔是世间最无用的一种情绪。
公子衍望着许倾落的背影,眸色渐渐的深沉。
——
复明前走在最前面,许家作为圣旨中迎接圣驾的人家,也站在靠前的位置,很临近复明前的位置,至于其他的人家,便只能够羡慕了。
许老夫人早早的跟着过来,等了这许久,面色有些苍白,但是当她听到圣驾来临的时候,尤其是当她看到许家这么靠前的时候,面上忍不住一阵的得意,甚至忍不住催促了起来:“快些,走快些,圣人来了,可是要让他先看到我们许家的。”
许倾落皱眉,不管如何复明前都是五洲城的城主,若是许家真的站的比五洲城主还要前面,那才是众矢之的,无论如何,许家都只是普通富贵人家,这样想着,许倾落上前一步正好挡在了许老夫人的跟前。
这个时候和许老夫人说理,根本就是浪费时间,顺道的还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侧目。
许老夫人因为许倾落挡住了她的路,面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眉头倒竖,正要训斥。
“圣驾来了!”
“圣驾来了!”
负责在前面看着的衙役往这边大喊着报信,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隐约的车架轱辘声,还有马蹄得得声传来,许倾落下意识的抬头,然后,便再也无法移开。
男人同样也看到了她,那个男人对着她,微微勾唇,许倾落看到男人扬起了手,令行禁止,身后的车架,人马,同时停住。
她见过琅晟的许多面貌,有他瘸了腿最落魄失尽了锋芒凌厉的时候,有他隐忍着痛苦的样子,有他深夜不断的练着那也许永远用不到的枪法直至天明的样子,有他这一世与自己初见时候被伤痛缠身却不掩锋芒的样子,有他与自己同进退,面对敌人肃杀凌然的样子。
那么多样子的琅晟,许倾落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了,此时此刻,伴随在圣驾身边,统领着身后侍卫千人,意气风发中带着无尽的威严的男人。
许倾落的眼睛一眨不眨,她望着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近千侍卫拱卫,还没有丝毫的残疾缠绕,还没有没有受到不公待遇,还没有被皇室舍弃的男人。
突然间,就觉得眼底酸酸的,有些想笑,有些想哭。
那一瞬间,许倾落心中有那样一个念头升起,真好,自己回来了,真好,自己保护了那个男人的骄傲,真好,她此世见到了他最好的年华,见到了他最好的时候。
琅晟,便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五洲城城主复明前率五洲城百姓迎接陛下万安,祝陛下长寿安康,永乐无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复明前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洪亮过,他第一个跪下,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下,并且跟着山呼万岁。
黑压压一片的人跪倒在地,并且同时开口喊万岁,这样的情景,是很宏伟的,让人的心都跟着忍不住震撼,大多数人甚至会在这一瞬间对皇帝产生更崇敬的想法。
许老夫人就再也顾不得去和许倾落拗了,她跪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许倾落前世经历的多了,前后两代皇帝,她都是见过的,后面那个甚至是亲身伺候的,说实话,这样的场景,让她动容,让她跟着对皇帝崇敬,说实话,还差了太多,她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对皇室中人产生什么真正的崇敬之心的,皇室在许倾落心中,烂透了。
尤其是当今之后的那个皇帝,许倾落恨透了,她早已经打定主意,日后只要有机会,一定会亲自向着那位讨还他前世欠下的债的。
宛若一座小型房屋的华丽车架停在最前面,金黄色的帘子掀开,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太监从里面出来:“陛下有旨,平身。”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复明前满面激动之色,有些费力的站起了身子,主动迎了上去:“公公,府中准备了一些五洲城的特产,陛下的行驾之地也已经备好了,不知陛下要先往何处?”
复明前好像是很激动能够迎驾一般,许倾落因为离的近,却注意到他颤抖的声音中似乎含着的不止是激动。
“陛下舟车劳顿,先去下榻之地许府吧。”
那中年太监的眼睛落到了复明前身后:“不知哪位是许家的人?”
“小人许良,是许家的家主。”
许良赶忙上前。
复明前后退一步,将许良让了出来:“那便让下官和许良一起给陛下引路吧。”
皇帝没有下马车,甚至都没有露面,可是只是这般也足够让五洲城的百姓激动了,圣人呀,那可是他们只是听过的天下至尊呢。
复明前和许良在前面给皇帝的车架引路,后面的百姓也跟着涌动。
许倾落望着琅晟跟在皇帝车架旁边的影子,唇角笑意莹然,看来琅晟像是他说的一般,真的是贴身保护圣驾呢,那新建的许府,他应该也会喜欢吧。
前面关于公子衍,关于复明前,关于皇室的那些情绪,这一瞬间,许倾落尽数忘记了,她只是抬脚,想要跟上前面的车架,跟上琅晟。
好久不见,真的是很想念很想念,只是这么短短的一段路,仿佛都坚持不下去了呢。
许倾落满心满眼的都是琅晟,一时间没有注意身边,她刚刚走了几步,只觉得身侧猛的被人重重一撞,猝不及防间,少女的身子向着一边倒去。
人群涌动,若是就这么倒进去人群间,恐怕是要受不小的伤的,许倾落心底一凛,下意识的便伸出手要拽住一点儿什么稳住自己的倒势。
她的手拽住了一只手,一只男人的手,热的让她有些不舒服,腰间被同样发热的一只手揽住了。
一个男人有些轻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姑娘,走路可要好好的看路,下一次可不会有人这么及时的扶住你了。”
那个声音熟悉的许倾落想要错认都不成,她慢慢的转过了头,望见了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面容周正英俊,面上带着些温厚,一身华服,头顶金冠,隐隐的尊贵之气从身上溢出,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骄傲。
这是一个看着很出色的男人,看着身份很高的男人,可惜却是和杨云平同样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的话语中,看似关心,分明是太过轻佻,他的手,甚至往许倾落的腰中心位置摸去。
许倾落眯起了眼睛,慢慢的,露出了一抹笑。
这个人,她可是熟悉的很,前世的仇人排名中,可是仅次于杨云平和许微婉了,当朝太子,那位前世登基之后骄奢淫逸,将整个国家都置于北漠之下,甚至最后为了讨好漠北使臣,将许倾落这个名义上的宠姬直接送给了他们,让许倾落经历了最屈辱一幕的太子。
此时此刻,许倾落只想要说一句好久不见,上天对她倒是不薄,方才才想着太子远在京城短时间内是没有机会复仇的,此刻便将人送到了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