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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太阳暖融融的,人行道旁边的绿化带里传来虫豸吱吱的叫声,偶尔,一两只流浪猫狗从草丛里钻出来,警惕地四下打量,飞快地窜过没有车辆的街道。
胡律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双手揣在裤兜里,低着头,稍长的刘海遮住了他满是冷汗的额头和脸侧。头痛的发作胡律已习以为常,现在这种程度不过是让他的动作稍微有点僵硬,思维有点迟钝而已,除了不能控制的诸如发冷汗、颤抖之类的生理反应之外,胡律受到头痛病的影响已经在习惯下变得很小很小了。
缓慢地走了十多分钟,头痛愈发严重,胡律停下脚步,靠在一处灰墙上低低喘气。头顶的阴凉挡掉了阳光,竟让他觉得有点冷。他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光亮,却懒得迈动脚步走出这片只有两平米不到的阴影。
一辆出租车从前边的道路飞快驶过,却忽然一个刹车,发出嗤地一声刺耳声响。一个人急急忙忙地从车上下来,大步跑向胡律。
来人一头浓密黑发,长得几乎盖住了眼睛,下巴胡子拉渣,身上的灰色休闲裤上还有几个破洞,整个人看起来就跟野人一样。他单手按在防护栏上轻巧越过障碍,速度不减地冲到了胡律面前。“儿子!儿子!”
“好久不见了,儿子!来,让爸爸抱一个!”中年男人咧嘴露出一排整齐白牙,嘴里似哄小孩一样说着话,一边揽住胡律肩膀,给了他一个拥抱。
胡律按着太阳穴抬起头来,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中年男人也不以为意,牵着胡律的手往出租车处走。“难得你自己出门啊?这天气别在太阳底下站太久,瞧你一头大汗。”
他将胡律塞到车里,关上车门,自己从另一边上了车,合上车门,对等候的司机说,“麻烦了,师傅。继续走吧。”
“哎。”司机应了一声,从后视镜里看了胡律几眼,上档启动车辆。
胡律侧头看着窗外,这一阵头痛发作已经差不多过去,他的脸色也终于不那么苍白,抬手按了按胃部,他才记起已经过了中午饭的时间,被疼痛驱逐的饥饿感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饿了么?”胡启天注意着胡律的动作,抬手揉了揉胡律的脑袋,“几天没出门了?家里没存粮了才知道出来找东西吃吗?”
胡律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想让胡启天拿开放在他脑袋上的手,可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地又转了回去。他记忆里的那个父亲,可没有对他有过这么亲密的动作。
“他好像要回来了,烦。”胡律觉得他完全能够理解“自己”在全息羊皮卷上留下的那句话。
车辆快速朝别墅驶去,偶尔从天桥底下穿过时,胡律映在玻璃窗上的脸始终面无表情。
从父亲回来那天起已经过了两天,这两天胡律完全窝在自己房间里,除了出去收了一回快递之外,连饭都是在自己房间里吃的。胡律的父亲对胡律的这种状态像是习以为常,他本人也时常不在家,但每到吃饭时间,即使不在家,胡律也会收到一份饭店外卖。
在与胡律相处的时候,胡启天始终大咧咧地一副与十岁以下孩童相处的样子,每次将饭菜送到房间门口,都少不了揉揉胡律的脑袋。可这一天中午,胡律忍受着脑袋上那只手接过饭菜之后,胡启天却并没有立刻出去。
胡律装作没看见胡启天略显严肃的表情,拉过门就要将他推出去。胡启天一手挡住门,一手按在门框上。“儿子,爸爸六月一号那天腾不出时间,这几天带你去莫海玩玩,给你庆祝十八岁生日,好不好?”
胡律抬起眼睛盯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握着盘子的手却捏紧了不锈钢制的餐盘边沿。“庆祝十八岁生日”这种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胡启天叹了口气,看着面前这个性格古怪的儿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胡律从小就非常聪明,但却基本不和人交流,更别说交往。过去十五年,胡律的祖母没少和胡启天表达她的担忧。胡律不去上学,不出去玩,整天都呆在房间里,一年到头踏出房门的次数五指都数得过来。这两年来,因为没有人照顾,胡律不得不出门吃饭、买东西,与人交流的次数才稍微增加了一些。
对于儿子胡律,胡启天从心底觉得亏欠,在物质上给胡律提供了最好的条件,可面对面,却不知道该怎么和儿子相处。太长时间的分别让亲情淡薄,胡律完全拒绝交流的姿态更让这种状况雪上加霜。
胡启天再次叹气。站在他面前这个差不多到他眉骨的少年是他的儿子。胡律的五官带着胡启天的影子,可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瘫着一张脸,任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他胡启天的儿子——这是胡启天从来不会有的表情。胡启天看着自己阿律墨黑的眼睛,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准备一下,我们明天早上出发。要不要我帮你收一下衣服?”
胡律眯了眯眼,漆黑的眼睛漠然地看着胡启天,脸上全是隐约的戒备,几秒钟后,他退后一步,砰地关上了门。门外,胡启天苦笑着摇了摇头。
背靠门板的胡律看着手里的饭菜,神色有些茫然。糖醋排骨酸甜香气往胡律鼻子里直钻,不知道是不是醋放得多了,酸得胡律的鼻子有些发痒,隔了一会儿,眼睛都有点红了。
次日,胡启天与胡律两父子出门。胡启天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辆别克车,招呼着胡律上了车。泉翰市离莫海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胡律坐在后座,一上车就把随身背包放在了中间,自己坐在靠车窗的位置,一手笔记本一手圆珠笔,不停地书写计算着什么。胡启天透过后视镜往那本子上看了一眼,整页整页的公式数字让他一阵头昏脑涨。
“儿子,”胡启天提醒说,“坐着车,别写太久了,会晕车的。”
胡律好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翻过一页纸,开始画起不知什么机械的草图来。别克车开得很稳,那圆珠笔的笔迹也出奇顺直。
“儿子,”胡律再次忽略了他的话,而胡启天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隔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有点好奇地问,“你画的是什么?”
车上播着轻柔的钢琴曲,胡律笔尖落在纸面的刷刷声响在引擎声掩盖下难以辨认。可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出来,“转换器。”
胡启天的脸上闪过明显的惊讶,惊喜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浮现就被紧张所掩盖,他再次通过后视镜看了胡律一眼,语气里带了点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什么转换器?”
胡启天将车速放慢下来,看着后视镜,表情竟破天荒有点紧张。为了这次出行,他特意收拾了一下仪表,刮去胡须修剪头发,再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看起来强壮干练,只是被脸上那丝紧张破坏了沉凝如山的气质。
一阵几乎让人失望的沉默,不知多久后,胡律眼睛不离纸面,手依然在不停写画着,“把外部指令转换为全息投影仪内部指令的转换器,依靠声控和电磁波,虽然设计的是这两种,但同时接收,容错率可能……”
他的话忽然戛然而止,笔尖在纸面上停顿了下来,像是被吓到一样猛的抬起头来,对上后视镜中胡启天投来的灼灼视线,愣了愣,又猛地低下头去,用比刚刚还快的速度继续画了下去。而他的脸上和耳根处,却已悄悄泛起一阵红晕。
黑色别克从路上呼啸而过,车里又重新陷入了沉默,可这一次,气氛却完全不一样了。
咔嚓咔嚓咔嚓!公路边的三层民居里,趴在窗口的青年男子直起身,将手里的相机连接到电脑上,找出刚刚那一串连拍相片,放大,再放大,直到能够看清那辆黑色别克车后座上的那名少年。
他拿起桌上那张放大了显得有些模糊的监控照片与电脑屏幕上的那个人比对了一下,摸着下巴啧了啧舌,“嗯,看起来是找对人了。”
他拿起电话拨出一个号码,“魏科长?我是白殊。你要找的人我找到了——他的位置?”他移动照片,眯着眼辨认了一下导航仪上的字,说,“他在一辆车牌号XXXX的黑色别克车上,目的地是莫海,你……”
电话挂断了。白殊挑挑眉,也不生气,按了几下又拨了过去,“魏科长,记得给钱。”说完,他干净利索地按下了挂断键。
“这年头,要挣点钱养弟弟都不容易啊。”白殊摇着头,一副颇有感叹的模样。鼠标点开购物网页,那一页页色彩缤纷的进口巧克力、棒棒糖、泡泡糖,可都价格不菲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