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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五日后,林书茹收到了沈绍延的回信,随信送来的,还有两本话册。
沈绍延说,不用谢我,是袁亦儒帮忙找到的,我是觉着不像,他却说应是的。
林书茹翻开那两本话册,开头的文风十分相似,启承的脉络大体相同,故事中的男女名称一致,走的却是与林书茹手中这两册抄本不一样的故事轨迹。
一页一页的翻过,沈绍延捎来的那两本话册最后流俗于从前看过的那些大体相同的飞黄腾达、相拥三妻四妾在怀的故事。
沉吟片刻,林书茹将这两册拓本收进了书案左侧抽屉内的红木匣子中。
院试的时日将至,林家家中的少年除了无力科考的林辰光和无资格进一步科考的林辰耀以外,皆进入了紧张的备考阶段。林书茹原以为在这样的时间段里,杜泽出现在栀轩的几率会比平日里少些,却没想到今日这个阴雨绵绵的天气,会在栀轩的门庭前碰见恰要离去的杜泽。
他同林辰宗一人撑着一把伞,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
不期然遇见林书茹,杜泽吃了一惊,握伞的手紧了紧,指节间因这突然地收紧用力而发了白。
林辰宗顿足在旁,敛了目侧头朝杜泽看。
这蒙蒙雨幕润了地上的尘土,湿了鞋尖。林书茹忙刹住匆忙行进的脚步,微一矮身,算是同这二人见了个礼。
待要走时,却听见个低沉地声音叫了句:“三……姑娘。”
这一声唤得前重后轻,尾音飘飘散开,稀释在幽幽清风之中,没了踪迹。好似本想扔颗石子入水,激起镜湖粼粼水波,最后却因怕害了一池湖水的平静,而将手中的石子换成了一片轻如飞絮的鸿毛,只是到了最后,还未将其抛起却早已随风远逝。
林辰宗大约没想得他会突然叫出这么句,怔愣的时间明显要比站在杜泽对面的林书茹要久许多。他轻咳了两声,沉吟半晌,同杜泽道了句:“我在那头等着。”说完,朝林书茹身边的两个丫头和跟着杜泽的书童使了个眼色。
芳草呆了呆,还未对林辰宗的眼色有所反应,就被碧婷给拽开了。
他们在七步之外的拐角处等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即使被人瞧见杜泽和林书茹两人说着什么,也不会惹上太多的非议。
林书茹撑着伞,站在杜泽的对面,离他仅有三步之距。杜泽握着伞柄的手越来越紧,到最后整个指间都发了白,都还未说出下一句话。
林书茹看着他眉,明明该是凌厉的刀锋模样,却因为目中的忐忑不安而生生被压下了气势。
沉默中,两相尴尬。林书茹转头看向站在旁的林辰宗他们时,杜泽突然开口道:“京都的春日,天气有些反复,三姑娘该要……多着些,莫……因一时贪凉……遇了寒。”初时说得极快,到了最后却说得吃力,似是鼓起的勇气一朝流逝,好在最终还是勉强说完了这句。
林书茹眉眼弯弯,瞧着他满面的紧张笑开来。
她一笑,杜泽越更难安,无措地问:“三姑娘何故笑了?”
林书茹突起玩心歪着头看他,问:“我像是会吃人么?为什么杜公子每次见了我都好似很害怕?”
“害……害怕?”杜泽着了急,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彷徨无措道:“三姑娘误会了,误会了。”
林书茹将手握的伞举起些,问他:“误会了?那你说说,哪里误会了?”
杜泽沉默下去,紧抿着唇,瞳中映着林书茹的身影,目色却满是难以言状的尴尬。
见他如此,林书茹立即反应过来,方才问的那几句话,或许对这个时代而言,实在太过唐突了些。
虽然已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好些年,可她的灵魂终究没能彻头彻尾的跟紧这个时代该有的拘束。
在杜泽的尴尬中,林书茹突而兴起的玩心褪了下去,面上的笑也跟着淡了下来。这样的面色变化看在杜泽眼中,令他更加慌乱,平生第一次如此的口不择言,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是害怕三姑娘,而是……害怕被讨厌,害怕被不喜欢,所以……我……很紧张。”
勉力说完,杜泽如释重负,握伞的手松了些许,双目熠熠,一瞬不眨的瞧着林书茹。
林书茹万没料到杜泽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怔愣在那。
她觉得自己真是傻,居然挖了坑给自己跳。这不是她过去生活的那个自由开化的年代,偶尔一句玩笑,答回的该也是一句似是而非的玩笑。
杜泽答得这样认真、郑重,实在是林书茹始料未及的。
她终究于爱一个人或被一个人所爱的经验太少,还不知道一句玩笑的分寸究竟该拿捏在何处,才会先惊了别人,后惊了自己。
杜泽抿着的唇微微上扬起了个弧度,略显凉薄的嘴角似带着丝笑。他说:“看来,三姑娘是被在下吓到了。”
一朝将沉压的心事说出口,杜泽再同林书茹说起话来,除了仍带着些尴尬外,已全然没有了从前那样的局促。
面对杜泽烁亮的眼眸,林书茹面上腾地起了两抹淡色的绯红。
林书茹将撑着的伞抬起些,头略上仰,对上杜泽的视线。还未等她说出话来,杜泽笑了笑,道:“院试的时日将至,不能总过来玩了。”
此话言尽而意未尽,情愫暖暖,化入初春夹着绵绵细雨的凉风中。
“其实……我是真的不太喜欢下棋呢。”林书茹缓缓同他道。
听她如此说,杜泽才刚昂扬起的神气不禁一沉。
林书茹的话其实还未完,顿了顿,她又道:“不喜欢下棋的原因有很多,主要还是水平太低,总是输得惨烈至极。……可后来,有人让着,倒是觉得好玩了些的。”
说罢,她又弯起眼眉笑起来,睫毛扑扇扑扇着,很是娇俏的模样。
那头的林辰宗不带语气地催了句:“雨下大了。”
杜泽稳了稳手握的伞,同林书茹道了个别,便随着林辰宗离了开。
自那日见过杜泽后,果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林家看到他的身影。
虽然知道在院试前,杜泽必然是在家中埋首苦读的,可如今已成了习惯,林书茹每一走进栀轩中,总会下意识地朝左侧院中置了石桌石凳的地方看。
林辰光循声望去,见来人是林书茹,落手在身旁的矮杌子上拍了拍。
林书茹走去坐下,问他说:“嫂子呢?”
林辰光虚虚道:“去端药了。”
他垂目在林书茹手中的那册抄本上,沉默良久后对她说:“杜泽的字写的很好,等他考完,我想让他帮我这院写一副联,你过来帮我瞧瞧,可好?”
林书茹明白林辰光想让她知道的究竟是什么,点点头,应了声:“好。”
春光和暖,透过半掩着的窗沿缝隙,落到摊开在桌案正中的书页上。
下头小案上坐着的沈绍延打了个哈欠,伸了个长长地懒腰,倒头一趴,半身挂在桌上,双手悬空,转头朝仍端端坐在上头埋头苦读,完全未被他这一连串声响动作打扰到的袁亦儒,半叹了口气道:“好无聊。”
袁亦儒头也不抬,翻着书页问他:“那你趴着睡一觉。”
沈绍延半阖着眼,懒懒问他:“你为什么不在自己家里头温书,偏要到我家来坐着呢?”
袁亦儒缓缓道:“我家……太闹。”
沈绍延追问:“太闹?谁闹?”
袁亦儒抬目瞧了他一眼,回了句:“许多人。”
沈绍延想了想,想起一事,没好意思继续追问,收拾着坐回位置,倒头趴在案上呼呼大睡起来。
沈绍延想起的事情,无非是沈绍延那多舛的命运以及多舛的婚事。
左都御史家的小女儿自从与袁亦儒定亲后不久,即开始卧病在床奄奄一息。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京城中传出了袁亦儒八字克妻的流言。左都御史孙大人本对这流言嗤之以鼻,可请来为小女儿症病的大夫换了许多拨后,仍是没寻出个根治的法子。
春去春来又一年,看着从前健康活泼的小女儿如今病得这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左都御史的脑海里,那关于袁亦儒八字克妻的流言开始闪现来去一遍又一遍。
左都御史打起了退亲的主意,可又想不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总不至于说:听人说好像你儿子八字是克妻。这样吧,我们姑且退个亲试试,若退了亲我家姑娘还不好,我不怪你家。若是退了亲我家姑娘好全了,那自然是退得谢天谢地。
这主意在脑海一起,再也挥之不去。
左都御史成日琢磨着退亲的理由,到得早朝时圣上问他边疆对峙该是退兵与否,他脱口一句“退亲”,引得朝堂上人人侧目,自此时整个京都的人家都知道了他的心意。
左都御史犯了难,明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却因为袁老爷子看向他时的冷冰冰目光,话到嘴边即刻卡壳。
沈绍延猜这左都御史曲线救国,开始做起了袁亦儒的思想工作,自己寻不着一个冠冕堂皇的退亲理由,对着袁老爷子也开不了这个口,便开始琢磨着让袁亦儒自己说出“退亲”二字。若是袁亦儒能遂了他的心意,当是解了他心头压着的大石。
大约袁亦儒是觉得此人烦不胜烦,才会从袁家躲到他们沈家来温习。
沈绍延按着常理分析,得出了袁亦儒为躲避孙大人而跑道沈家来温书的结论。可惜他猜得并不对。
袁亦儒说,他嫌烦嫌吵,只是很单纯的因为,袁珂柔突然迷上了奚琴。明明对乐音的天赋和理解能力低下,却勤奋地整日整日地拉,不厌其烦的制造叽叽嘎嘎的噪音,吵得人头痛心烦不已,偏自己还兴致勃勃。
如今袁家的几个孩子皆不愿意待在家中,能躲的都躲出去了。外人问起来时,总要顾着袁家小姐的几分面子。隐隐晦晦的说,也不说得实。若是他人会错了其中之意,无伤大雅,也是随意。
林琴茹的及笄礼定在了五月底,如今便要着手准备,加上及笄完后要开始筹备林琴茹的婚事,顾氏边打点着家中事宜便替林琴茹的事情操着份心,连轴转的忙着,院试的前几日,突然病倒了下去。
大夫来瞧,说是近些日子累着了,休息个十天半月的就能好,只开了几剂宁神静气的方子。
林琴茹临危受命,替顾氏暂看管起林家家务,首先便开始在月例上动了刀。
林家二房的谢姨娘,她见得实在少。凭什么月例同那甚得林老太太喜欢、整日蹦跶个三丈高的薛姨娘一般多?家中除了林二爷,又没哪个会同她撑腰。
林琴茹敢想敢做,谢姨娘的月例经她手一过,刷刷地少了三成。前来领银的丫头呆了呆,古怪地瞧了林琴茹一眼,也没多说些什么,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转头便回了月见苑。
整整一个下午,谢姨娘那头也没有遣个人来再问问。林琴茹原本准备了满腹的说词应付,这下全然没了用武之地。
要说她为何偏偏动了谢姨娘的月例,深究个中原因,倒是与林书茹脱不开关系。林家二房各人之间的位置,在林二爷多年的偏心下已经没有该有的模样。瞧瞧林画茹明明一个庶女,气焰却如此嚣张,再瞧瞧林书茹,堂堂嫡女被冷落成这样,还真是有够难看。
林琴茹一向觉得自己同林书茹的关系说好却不好,说不好却也谈不上,要形容着实有些复杂,勉勉强强还算是可以聊聊。
扣下谢姨娘的月银,林琴茹的思维有些混乱。好家伙,她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偏想要整一整那谢姨娘,明明该对薛姨娘那一屋子人深恶痛绝的。
后来,她又想了想,大约人人都喜欢寻软柿子捏捏。平日里没见着出一句大气的谢姨娘,倒还是蛮符合软柿子的标准的。
只是林琴茹没有想到,若谢姨娘是个标准的软柿子,如何能得林二爷宠爱多年,又如何能教出林画茹这样的脾气。
一个星期后,林二爷意外间发现谢姨娘的月例居然比薛姨娘低了许多,一怒之下,冲来木槿轩兴师问罪。
谢姨娘不想因自己的事情令林二爷得罪了大房,同丫头们好一顿劝,也没将林二爷劝住,反倒因为说了只要自己节省度日就好,惹得林二爷更是气了滔天的怒气。
林二爷这辈子过得着实窝囊,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过得窝囊。人生总有高低起伏,他不过是起高的事还没来临而已。
二爷怒气冲冲,在木槿轩的院门口恰遇见了办差回来的林大老爷,也不等人知晓发生了什么,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质问。
林大老爷费力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刚要说点什么,又被林二爷连珠炮一样的质问堵了回来。颇为无奈。
林琴茹听外头吵得厉害,探了个头朝外瞧了几眼,听得林二爷几句话,面上一青,缩了脖子来。
顾氏这日精神好些,正瞧着林琴茹看顾的账目。突听得外头声响,指间一动,翻了两页,停在记着当月发下去的月例银子的数目上。
眉头蹙了蹙,顾氏抬头看她,林琴茹眼神闪烁,赶忙躲开。
她扣下月银的当日,准备了几套说词应付谢姨娘,却没想到谢姨娘不发作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脾性和软,而是因为她需要林二爷——这个唯一能帮她在家中出头的人,用最大的怒气讨回她要的公道来。
顾氏问她:“为何独独扣了谢姨娘的月银?不是叮嘱你一定要按照常例来办?”
林琴茹头低低地,小声道:“孩儿错了。”
这孩子是打她肚子里出来的,什么样的性子,什么样的脾气,她哪能猜不到。顾氏看着那记着被减去三成的谢姨娘的月银,沉默良久,对她说:“会咬人的,通常都是不叫唤的。你大了,该要记得。”
林家的事情,碰到了赖头而不自知的林二爷,通常都是棘手的。
这一通闹腾,惹得林大老爷好几日头痛得不得了。加上每日开工,基本是不断地调停那工部尚书与左侍郎之间的尖锐矛盾,林大老爷觉着自己的指甲盖都开始抽痛得厉害。
待他的头不痛了,院试的结果也下了来。
林琴茹左看右看都没有在抄来的那份名单上看见林辰宗的名字,不甘心地又重头对下来。
连着三遍,都没有看见林辰宗的名字,林琴茹不可置信地对林书茹说:“我一定是眼花了,你再帮我看看。怎么可能。连林辰祖都有名字的地方,林辰宗竟没有。”
林书茹一个一个细细顺着院试通过的名单对下来,抬头时对上林琴茹焦急的神色,缓缓地摇7摇头。林棋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们的身后,嗤地笑了声,道:”别找了,的确是没有呢。真是可惜了。要我说,平日读得再好,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