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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久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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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里日头有些大,晒得人睁不开眼。

    姑娘们次第歇在后花园的八角亭中,因也无事可做,便闲聊起来。本是韩钰起了个话头,众人随意接着话,后来聊着聊着,便说到了十几年前京都那场热闹非凡的上元灯节。

    林琴茹皱了皱眉,转头朝亭外的花园望去,见得几只斑斓蝴蝶翩跹在姹紫嫣红的百花层叠间。

    林书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见着一只双翅紫黑色镶银边的蝴蝶,落脚在一朵殷红盛开的月季上。倾洒下来的艳阳,将那画面镀了层熠熠的光。

    正这时,耳边突然听得一声惊声尖叫,林书茹忙转回头来。亭内靠出口处坐着的几个姑娘,花容失色地慌忙向外退逃,方才厉声叫了一声的韩钰满面煞白地被孙宛拉着往旁退了几步。

    她抖手间拂落在地的拇指盖大小的枣红色阴影爬动起来,比四周的众人显得更为惊慌失措。

    林书茹愣了愣,立即醒悟过来。应是这只蜚蠊突然从某处窜出,朝着韩家大小姐韩钰的方向飞起,这才将韩钰吓成如此惨淡的模样。

    一时间,亭内乱做一团。想灭蜚蠊的妈妈们被逃散的姑娘们挡着路,半会儿上不得前,只好停了步子让姑娘们先躲出来再说。

    林书茹看看那些个花容失色惊慌得忘记淑女仪态,吓得纷纷往亭外躲去的姑娘们,又低头看了看那只朝着她所站的方向爬行而来的蜚蠊,心道就这害虫,又不长牙的,躲什么躲,怕什么怕呢。

    也没多考虑什么,林书茹抬脚便向这只自投罗网的蜚蠊踩了过去。

    抬起脚来,林书茹侧头一看,见它虽瘪了身子却还勉强能行几步,又抬脚碾了一下。

    在林书茹的印象中,蜚蠊的克星就该是鞋底子。不论是选择踩死和拍死,鞋底子都占有着无比重要的戏份。

    可是,当她想当然的用着珠绣蜀锦的布鞋碾碎了那只蜚蠊的尸首后,林书茹霍然醒悟,她在众目睽睽下,犯了个极为严重的错误。

    她低着头,注意到了四下人声渐熄,只听到卡在嗓子眼里的呼吸声。林书茹颤巍巍收了脚,深深吸了一口气。

    两手交握起,心头已经做好了实在没办法大不了以后就破罐子破摔的准备,面上却还是不死心的佯装出一副平日里她最为得心应手的端雅姿态。

    她抬起头,果不其然的看见了一众姑娘们惊诧、震惊的眼神。

    林琴茹率先皱起了眉头,斜眼偷偷朝左右两侧瞧了瞧,咬着唇极其不满地瞪了林书茹一眼。

    韩钰目瞪口呆,心道:能跟蒋娉婷相玩在一块儿的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呐!

    未时三刻。

    晨间去往韩府的车马尽又返了回来。

    车中,林家三位姑娘异乎寻常的安静。

    林棋茹左瞄一眼林书茹,右瞄一眼林琴茹,唇角微一勾起,露出一个窃喜的笑意。

    马蹄声声,不过多久便到了前西街。

    前西街北段的左直胡同,是一色赌坊酒肆及客栈之所在,尽是些纨绔混人,是京中最为鱼龙混杂之地。

    听得胡同里传来的喧闹声,车夫漫不经心地转头瞧了眼,恰见着赌坊轰出了个人来。

    他见怪不怪,目光不多停留,回过头来继续驾马向前,不过一会儿突听得几声“抓贼”的惊呼,又伴随着几声“救命”的尖叫声,从左直胡同里涌出的人群如潮水一般。

    车夫见势不妙,忙要驱马冲出前西街,却未料四散尖叫的人声已惊了马,不论他如何出声喝令,那匹惊马撒着四蹄朝事发的左直胡同奔去。

    已近癫狂的马狂奔着,拖着车颠颠冲进左直胡同里。车轮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一颠,又撞到路边的一家小摊,一个不稳,“咚”地一声车翻马仰。

    眼前一黑,突又大亮。林书茹被撞的胸口火辣辣的疼,撑在地上的手也刺痛的厉害。她是因着一道惯性从车中甩出来的,好在因为这只手出于本能撑在地面上,若不然摔出车外时撞了或刮了脸,便大不好了。

    听见铿锵的刀锋声响,林书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勉力撑着身子半坐起身,朝那声响处望去,便见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着一身天青色窄袖的直裰,虽是苍迈的年纪,执刀挥劈的动作却是干脆利落至极。

    只一见那身影,林书茹便即怔住,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呆呆看着这个同她上一世的爷爷长相身形都极为相似的人,手起刀落间极为熟稔地解决了一名刺客,一斜身,反手出刀,闪身抽手的一瞬间,刀锋便架在了那企图自后偷袭的刺客脖颈上。

    老者低声问了句,逆着风的方向林书茹听不清他是在问什么。只见被他手中短刀抵住脖颈的刺客周身一震,突然失力,倒头重重摔在地上,面色已然铁青,像是服毒身亡的模样。

    老者俯身探手,将那刺客脸上的蒙面撕开来。眉头紧蹙间突然记起什么,抬头朝跌出马车的林书茹望去,不由地一愣。

    自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已经许久没再见过这样的眼神。从这双泪眼婆娑的杏眼中,看到的并不是惊吓、失措的慌张、惧怕,而是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时,无法抑制的激动、欣喜。

    他初以为只是因为今天的日子太过特别,自己晃眼间看错了这孩子眼中的目光。可再一定睛看去,瞧着这丫头捂着胸口呼吸越来越吃力疼痛的模样,满目中却尽是别离重聚般的欢喜,王老将军蓦然想起了早几年前离世的那个由他亲手带大的孙女,突地心中一痛。

    他向前迈了半步,却又顿足。

    这是谁家的姑娘,又为何会在方才这样乱的情况下坐着马车冲入这左直胡同?

    他突然警醒起,目中的神色便带着强烈地警惕,不由地用愈加冷峻凌厉的眸子朝林书茹望去。

    林书茹仰着头看他,胸口越来越痛,呼吸间喉头漫出一种甜腥的血味来,林书茹目之所见越来越模糊,她勉力又睁大了眼,却越来越看不清楚。

    听得有人叫了声“王老将军”,一个灰青色身影模糊成一团,不知从何处而来。林书茹低咳一声,脑中一闷,吐出一口腥热的鲜血。又听那人叫了声“林姑娘?”,林书茹便再记不得,倒头昏死过去。

    林书茹做了一个长长的嘈杂的梦。

    她坠在碧蓝的湖水中,看着一个个气泡升腾向湖面,她却离透湖的光亮越来越远。

    刺骨的冰凉包围着每一寸肌肤,她的泪温热在面上,又被柔软的丝绢擦了去。

    沈氏的啼哭声大大小小,终日不停绕耳。顾氏叹息,最后都被林老太太的哀叹盖过了去。

    然后,是漫长的宁静。

    万籁俱静中,突然听得风声徐徐翻动书页的声音,莎莎轻响间,林书茹听到细雨滴落在油纸伞面上的滴答声,她抬了抬手,望着站在对面的杜泽,看他万分紧张地握紧了伞柄,叫了她一声:“林三姑娘。”尾音颤抖。

    突然间阳光灿烂,林书茹手中的伞瞬间没了踪迹。

    她看着与她并肩而立的袁亦儒,眉头皱了皱。

    ……

    她的这个梦里,许多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声音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只有袁亦儒默然无声的站在那里。

    来来回回多次,林书茹忍不住同他道:“说句话吧。”

    画面骤然被划了道口子,她胸前剧痛,伏趴在地,有个身影疾跑而来,突然刹了步子回头望向她,惊道:“林姑娘?”

    仿若窒息,林书茹猛一吸气间,喉头腥辣无比。

    眼皮沉沉,吃力地睁开眼,红烛燃了一半,林书茹朝着趴睡在身上的人,虚虚叫了声:“母亲。”

    守了林书茹数夜的沈氏一个激灵,睁开眼的同时抓了林书茹的手,颤抖着道:“醒了?!醒了!”她边说着,哭得红通通的双眼泪水夺眶而出,她禁拽着林书茹的手边高喊道,“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那日翻了马车,林琴茹和林棋茹在一撞之下摔昏在车中,只林书茹一人摔出车来。

    车夫摔昏了头,醒过神来时,林书茹已痛厥昏死在地,好在是及时得了医治。

    林书茹昏迷了三日,养了半月,面色还是惨白惨白得如鬼魅一般,就连林辰光都打趣她说,自己的面色瞧着都比她好看许多。

    这日里蒋娉婷过来瞧她,好耐心地瞧着沈氏一小勺一小勺喂她药,站在一旁异乎寻常得静悄悄。

    一碗喂完,沈氏瞧瞧来了半晌也不发一言的蒋娉婷,猜她是有什么话要避着自己同林书茹说,心中不虞,面上还是勉强挤出个笑,叮嘱了林书茹一番,让她多加休息少费些心神说话,边说着,还边不住瞟眼朝蒋娉婷看。

    蒋娉婷无语,斜了眼朝房梁顶子望。

    待沈氏走后,蒋娉婷一屁股坐在林书茹的床头,眨巴眨巴眼,挥挥手让自己的两个丫头退出门去。

    林书茹明白她的意思,便也寻了个由头将碧婷和芳草遣出屋子。

    待屋门一关,蒋娉婷便急不可耐问她道:“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的来套你话了。我这趟来是受王老将军所托,帮他来问一句,为何你会叫他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