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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两人便慢步走进了东南边的那处竹亭。
天虞瞧着这处小巧精致的竹亭,点头道:“这竹亭搭得还真是巧,是萧公子的手笔么?”
萧子望抬眼看了一眼在雪地里和千鹤玩的不亦乐乎的清萧,摇头笑道:“我怎会有这样雅致的心思?这是清萧弄的。”
说起来,此处的竹亭还是清萧亲自搭的,他心灵手巧,不过就是去街上请教了一下专门做这个的钟老汉一下,自个儿回来的时候便动手搭了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好看精巧不说,还挺结实的。这都是去年搭的,经过了一年的风吹雨打还能傲然独立,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做过这个的人来说,算是很了不得的了。
“哦?”天虞挑起眉,“没想到清萧还会做这些。”
“清萧会做的多着呢,他心思细,手又巧,又不嫌麻烦,做什么都是好的。”萧子望回答的口气里有些惭愧,但更多的是自豪。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这自豪为何而来,但在天虞看来已经是了然于心了。
“这我以前倒是不知道。”
萧子望笑笑:“其实以前我也是不知道的,我整日里忙的时间多,闲的时间少,他空闲的时候多半都是用在这些上面了。喏,你瞧,这园子里的梅花、桃花、梨花、翠竹、海棠、虞美人、都是他种的,还有那菜园子里的各种菜蔬,也是他闲暇时弄的。”
天虞的脸色都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惊讶。
“现在大冬天的,又下着雪,看不见春日里的那般姹紫嫣红,这倒有些遗憾了。”萧子望这样说着,口气里有些不自觉的遗憾之意。他就像一个在外人面前得意的家长,急于像别人展示自己家孩子的优秀。
但这一点萧子望并没有察觉出来,天虞不由得勾起嘴角,“萧公子的口才这么好,你说与我听也是一样的。”
萧子望顿时高兴起来,方才的遗憾丝毫不见,他依旧像是一个自豪的家长,笑意吟吟地向旁人诉说着:“清萧来之前这院子里其实挺荒芜的,他说种上这些果树,等春天到了,花开的时候会很漂亮。花谢了以后也可以静待果实成熟。那样等待的心情其实是很充实的,有了期待,付出了心血,看到果实的那一刻一定会很满足的。”
“清萧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热爱这些美好事物的人。”连天虞都有些被感染。
“是啊,”萧子望低声轻笑,“他的确是这样的人。春天一到,这些花就会次第开放,光是这样看着就觉得热闹和欢喜。我从来没见过像清萧那样的人,就算是小小的一朵花盛开,他也会觉得很开心。他其实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天虞点点头。
萧子望又道:“清萧原本想在院子里开一个池子的,他喜欢莲花得很,只是这院子实在是有些小,也就作罢了。我想着要是有一天有了一个很大的院子,一定要让人开辟出一个大的池塘出来,然后在里面种满莲花,清萧一定很喜欢。”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萧子望看着雪地里的那个红色人影,问天虞:“他是一直都很喜欢莲花吗?”
“是啊,以前他住的院子里最多的就是水芙蓉。”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去岁时清萧还学着酿了几坛子新酒,现在正在地窖里放着。天虞兄先坐一会儿,我去拿些来。都说对花对酒才有意味,我们就只是对花了,终是少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萧子望回来的时候就拿着一个酒坛,顺便把小火炉和酒器都准备了个齐全。
天虞看着他手中的一大堆东西,不由得勾起嘴角,“萧公子好雅致。”
萧子望把酒坛酒器等放在了竹亭里的石桌上,随口回道:“这些其实都是清萧准备的。”说完不由得一愣,不知不觉间,清萧就已经这样渗透进了他的生命,无论是在哪里,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有了清萧的影子。
天虞倒没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怔忪,看着他手上精致的小火炉,道:“这火炉也精致得很,以前还没见过这样子的,在哪里得的?”
萧子望打开酒坛,把酒杯摆好,然后把酒坛里的酒倒在酒壶里放在火炉上温着,道:“这个啊,也是清萧做的。世面上没有卖的,你看这上面的雕花就知道了。他亲自雕的。”
天虞看着小火炉上精致的雕花,有些失笑:“也是,也怕只有清萧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火炉上都有那雕花的雅致。”
说话间火已生好,渐渐红起来的火苗舔着温酒的锅底,水温渐渐上升,酒香也就透过蒸汽溢了出来。顺着寒风飘进了俩人的鼻翼。
天虞微微一吸气,只觉得这味道清冽甘美,有一种特有的清香,不像平时喝的那些酒,浓烈袭人。当下奇怪的问道:“这是什么酒?怎么从来没喝过的?”
萧子望把已经温好的酒提起来,分别给天虞和自己倒了一杯,笑道:“这酒叫清风堂,是清萧闲暇时自己酿的。”
天虞兴趣更高,“哦?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酿的?”
萧子望抿了一口,笑道:“说起这酿酒的方法啊,还真是挺琐碎的,要是我可没这样的耐性。这酿酒的主料其实便在这院子中,天虞兄不妨猜猜都有些什么?”
天虞扫了一眼这银装素裹的院子,沉吟半响,道:“莫不是就是这院里的雪罢?”
萧子望笑着点头道:“这可只说对了三成。”
“愿闻其详。”
“这酿酒的水是头年里清萧收了这红梅上的雪化了而成的,装在一个搪瓷罐子里封好了,埋在树根地下,等酿酒的时候再挖出来。然后收集了春天里开的桃花、海棠,夏天里开的莲花、虞美人,秋天开的芙蓉、菊花,冬天开的梅花,水仙这些花,然后和着头年里的雪水制成的。所以有那种清冽清新的味道。”
“怪不得有这样特别的味道。别人酿酒都是一些粗谷杂粮,他倒好,专挑这些花儿来酿酒,酿出来的味道自是与众不同。只是不知道那位说什么‘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诗仙有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
萧子望一边小口抿着,一边笑道:“这我自是不知道的,不过想是那时还没这样的酒罢?不然早就应该流传于世了。”
“那我们今日岂不是做了一回真正的酒中仙?”
“大抵可以这样说罢。”
两人相视一笑。
天虞道:“我记得刘伶酒量好,诗文也好。他经常“借杯中之醇醪,浇胸中之块垒”,可谓意气风发。他《酒德颂》之中曾说“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然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太行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酒醉后浑然忘我,倒是潇洒得很。杜康酒是当时的名酒。曹操有诗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见杜康酒在当时已是是最好的美酒。现在这名怕是可以改改了,清萧这清风堂,应该发扬下去才是。”
萧子望听完也是一笑。
“说什么呢你们两个,说得这么高兴?也说给我们听听?”说笑间,只听见后面熟悉的笑声传来。
千鹤和清萧大概是被他们这边的酒香吸引过来了,千鹤故作夸张的吸吸鼻子,奇道:“这是什么酒?你们在这偷偷喝酒也不叫我,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啊!”
天虞不动声色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依旧不紧不慢的抿着酒,口气却比和萧子望说话之时亲密良多:“你酒量不好,又没什么自制力,所以我们便没有叫你。”
千鹤不解其意,虽然天虞说他酒量不好这是真的,但口上依旧不服输,逞强道:“谁说我酒量不好了?我酒量好得很!就是传说中的千杯不醉,不信你问问清萧?”
清萧在一旁忍笑,“嗯,这个,千鹤的酒量却是比我好一些。不过,这酒品啊,就不好说了。”
天虞拿着这样的千鹤没有办法,只好把他拉过去,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千鹤瞬间炸毛:“不许说了!我不喝就是了!哼!”
说着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雪地里去。留下清萧和萧子望面面相觑,而后摇头大笑。
那边千鹤听得这边的笑声,再也忍不住,一个雪球就掷了过来,恰巧掷在了清萧的颈后,冻得清萧一阵啰嗦。
清萧气极反笑,拉住萧子望的手道:“子望,我们一起去对付他,看他还欺负我!当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不成?”
萧子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进了雪地里,看着他灿烂的笑颜,怎么也不忍心把拒绝的话说出来了。顺着清萧拉住他的手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加入了战局。
萧子望从小就是知书达理温文儒雅的,一直就是先生眼里的好学生,家长口中的好孩子。就算是小时候,也没这么胡闹过。倒不是说他心中没有那些个想要胡天胡地海闹的心思,只是好孩子当惯了,也就习惯去做大家眼中的好孩子了。只是少了许多童年该有的乐趣,不得不说这是难以言传的一种遗憾。
今天被清萧拉进雪地里一通乱跑,弄得满身满手都是雪,冰天雪地里跑了个大汗淋漓的,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几分赧然,手脚说什么也放不开。但后来渐渐受了千鹤和清萧笑靥的感染,竟也彻底放开了。
千鹤一人自然敌不过清萧和萧子望两个人,不禁开始后悔去招惹清萧了。
清萧得意不已,笑声清脆,含了三分天真的嚣张,听起来就像是春天里冰封的河面的第一声碎冰破裂开来,有些微清冷,但更多的是清脆悦耳,说不出的明媚。
千鹤被他俩人追得哇哇大叫,再也顾不得刚刚被天虞说得羞红了脸的尴尬,大老远的就冲天虞喊:“天虞快来救我!我快要被他们两个打死啦!”
天虞笑着摇头不理他,自顾自的喝酒,这般的小孩子行经,他可做不出来。
千鹤还在那边哇哇大叫,见天虞不理他,喊得更厉害了:“天虞,天虞!”
又被清萧追了几圈,千鹤一个闪身躲进了天虞所在的竹亭,趁天虞不注意的时候直接把他拉进了雪地里。天虞无奈,又不忍心扶他的意,也就随他去了。
一时间,雪地里热闹不已。热闹的气氛让含苞待放的红梅也探出了头。
最后玩得累了,千鹤坐着呼呼喘气,一双漆黑的双眸灵光闪动,好主意已计上心来,拉住清萧的手道:“清萧,我们去买了肉在这雪地里烤来吃怎么样?”
他一向只有天虞和萧子望不会任由他胡闹,所以一下子就拉住了清萧。
清萧本来就是个好玩的,今日里更是和千鹤玩上了兴头,当下立即站起来笑道:“那最好不过,天虞子望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与千鹤出去买东西。”
说着还不等天虞和萧子望回答,拉住千鹤的手就朝门外跑去。留下天虞和萧子望两两相望。
“他们两个啊,真是和孩子一样。”萧子望摇头叹道。
“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孩子心性的人活着要轻松些。”天虞借口道。
不过一盏茶功夫,只见清萧和千鹤就拿了铁炉,铁叉,铁丝チ和兔肉牛肉来,然后热火朝天的摆好生火。
然后四个人围着火炉儿坐着,千鹤和清萧兴致高得很,热烈的讨论要先烧几块来吃。
天虞以前和他们在一起那么久,早就看惯了这两人说什么做什么的那一套习惯,遂不以为意。只剩下萧子望愣愣的看着他俩热火朝天的讨论。
说话间,清萧早已把肉放上火炉烤着了,一边笑道:“你闻闻,香气都可以闻见了。”
千鹤也在一旁嚷嚷:“清萧,想不到这么久不见你,你手艺见长啊。”
清萧一边熟练的翻转着烤肉,一边回道:“这不值什么,厨艺这件事可是需要经常联系的,这其中的乐趣,没有体会过的人自然是不知道。”说着已烤好了几块,那叉子插好了递给萧子望:“你先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千鹤见清萧第一个就给了萧子望,不服气的撅嘴道:“清萧你真是偏心,我和天虞都坐在你旁边呢,你倒好,第一个就递给了离你最远的子望。”
天虞知道他两个打小就这样惯了,也不理会,只随手插了一块烤好的肉递给千鹤,道:“清萧自然是看在我俩坐的近方便自己拿才第一个递给子望的,你那么斤斤计较做甚?”
清萧接口笑道:“天虞这话说得不错。”
萧子望打小斯文惯了,这雪地里割腥啖膻还是大姑娘上桥——头一遭。这千鹤和清萧这不羁的做派,倒是很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流。虽然看起来有些不雅观,但胜在自然天真,也是分外打动人心的。
当下感叹道:“是真名士自风流,唯大英雄自本色。看惯了那些假清高的文人做派,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千鹤闻言笑道:“这算什么,子望你真是文雅惯了,我们这不过是胡闹罢了!”
萧子望一愣,立即会意,笑道:“说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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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萧子望每每回想起那天的情景,都会不自觉的露出笑意,只是笑过过后便是说不出的苦涩。那样美好的时候,终究是过去了,也终究是太短暂了。短暂到,他怕一不注意就会把它遗忘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再也找不回来。
那天清萧圆了他童年一直都想有的一个梦,只是这个梦,太过美好,太过短暂,也太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