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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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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水

    一进来,周仓就看到了我们,开始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就看到了人丛中略微突出的我。

    “大哥?”他凑了近前,月光下的他皱着眉头仔细端详,终于忽然欢欣鼓舞起来:“真是你啊,大哥!”

    周仓似乎真的完全长大,显得比我都大了一些似的。

    天性朴实勤勉的他已经会很认真的每日关上关下巡逻,纵百日亦绝无懈怠。每日军粮草料种种都要经他手,这段时间来竟毫无错漏,而这在我看来,原本是几乎不可思议的事情。西凉人欲图出来,已经想尽办法,不过从北面上来的尝试都失败了,原因便是我们老实而且踏实的周仓看得紧。以前有段时间,斥候探查川内风声有些紧的时候,他就住在关上,有时,几日都不着家一次。但只要事态平和,他总要交待好交接班就赶回来,因为家里有人等他。西凉人有几次偷关,都撞上了周仓正在关上,被他指挥着打下去,最近西凉人没有再麻烦周仓。可周仓还是天天去看顾蜀山关,如同以前那样。只是现在轮到一个侯长执夜勤,他才回来与他的家人团聚歇息。

    那批被我遣送到这里的几百个西凉人被周仓安排到汉中西面山坳里的一个村子住下,让他们种些燕麦,放些牲口,我们再稍微接济点,就这么养着,也顺便看着。那里原本的村人都死在董卓的手里了,周仓本就派了不少兵士在山上屯养放牧牛羊,也就顺便监视他们的动向,这帮小子还算老实,没出什么事情。只是那日着火后,村里的西凉人去了一趟城里买卖东西,不知怎么走漏了身份,险些被那些悲痛而暴怒的老百姓打死,于是后来就十几天都没有出村。现在是直接和山上放牧的军队物物交换。我不知道郭旭那个西凉小鬼子,有没有想什么鬼主意,不过我现在相信他们在周仓手下是蹦?不了怎么样的。

    听完上述的话,我很放心地和他先把正事谈好。一谈完,便和大家一起把兴趣都放在了这个院子里的这件有些怪异的事情上来了。周仓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还是很老实的和我们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那夜,我们就是在完全没有灯光下的一个厅内谈话,活像一群作贼的。不过我们都没有一丝责怪和不满。因为这里面真的有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故事,令人唏嘘不已。

    事情的开始通常只是一些很平常的琐碎日常开始的,这件也不例外。周仓每日接纳安置川中出来的人,一直做得很是公正无偏倚,对百姓照顾有加。西川人纵使出来,即便有人会骂我,也许还有人恨死了我,问询我在那里要找我报仇,但绝没有人会责怪这个勤勤恳恳,和和气气,总是带着一脸憨厚笑容的少年将军。于是乎,这中间便有一家川中大户的小姐,不经意间就喜欢上了我们这个朴实无华的少年。每日会偷偷跟在背后,只为看他,如果看不着他,便想他,念他。依他与辕门高低相较为他做衣,以他鞋印大小相比为他纳履。日日夜夜为他赶做女红,待得那日完工,自己羞于送,却叫丫鬟送去大营。

    周仓本是个老实孩子,从没有什么心机,看有新衣送来。虽不明所以,便还是换上了身,发觉正合己身,才想起追问是谁送来,如不是他还想起来这一问,还不知何时才能才将这对拉到一起。周仓没见过什么姑娘,这一回当真一见倾心。于是,很快便定下亲事,媒妁之事皆毕,便等六月之初完婚。

    若事情真是如此,这桩姻缘当真单纯至极,美满至极。可惜天终究不遂人之懿愿。

    那夜忽然火起,周仓正在城中。他将众将士安排好灭火事宜,才自己冲入妻家救人,火虽灭,人亦得救。但这位小姐却在烈火中已灼坏了面容,熏瞎了眼睛,呛哑了声线,还对火有了种无法克制的恐惧。

    周仓从不知道什么虚伪卑鄙负心薄幸这干词的意义,到了六月之初,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娶了她,现在还说是自己当时没能早救她,对她总有一种歉疚。他们就这样过上了日子,于是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景象的一切理由和根据。

    我和我的好兄弟好好拥抱一番,道一声珍重,便轻描淡写地说道:“一切保重,回来的时候,我再来看你和弟妹。”

    大家受我影响,也都上去拥抱周仓,虽然大家都不认识他。

    回来的时候周密还在感慨:救出人时,她的心也许都死了;周仓救了她的人,也活了她的心。周仓,奇男子也。

    第二日大家上路,一路无话。虽然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但那晚我还是几乎彻夜难眠;我猜兄弟们也是这样。

    若这件事摆在我面前,我有这个勇气和真诚去做么。我那夜就开始问自己,但我不知道,我应该会去做的,至少按照我心中的那种道德准则,可是,我真的会如此义无反顾么。我会有犹豫么?那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我能如此坚定不移至老么。

    最终,回答完自己所有的问题,我相信,我可以。所以,我能带着自豪带上了笑,一扫心中所有阴霾。

    唯一的后果,我在马上睡着,并在马急停的时候,我被甩到了草丛中,吓了兄弟们一跳,可等他们找到我,他们竟形容我“张着嘴,居然面部有一种幸福的表情,而且还在打着鼾”。

    天水在两日后在我们的眼前,我大胆地走在路上。因为蓄起胡子、骑着矮马、穿着普通铠甲,一脸的轻松写意的我,已经很难让这些士兵和当年一身黑甲,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光洁,气宇轩昂,意气风发的平安风云侯放在一起比较了。所以,一路都是破六韩烈牙出面,直到进城。

    其实并不是进城后,就不用破六韩烈牙,而是进城后,我们都没有再注意这个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因为这个城内的情况让大家看呆了,早知应该让其他的兄弟们也都进来——他们被我们留在城外十几里的山坳中——以免人多势众走漏风声。但是现在看,倒不如让他们进来,里面的景貌,恐怕真是只能在此处看到了。这里还是天水,我努力让自己确信,在头脑中努力搜刮去年春天这里的残垣断壁,和现在的景象一一对照,终于需要做个概念的转换,这里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天水。

    “这里是天水!”我觉得自己的这句总结性的话不是很烂,而是非常非常的烂。

    这里的景象和任何一个大汉的城市都差了很多,原因是其中有很多巨大的石头堆砌成的庞大而高耸的建筑,熙熙攘攘穿着奇怪的服饰,和长相奇怪的人就这样在我们的周围来回走动,仿佛我们是这个流动的城市中的一个孤岛。沿街的叫卖,来回游走的各种牲畜嗷叫,包括一些街上的打情骂俏,简直让我们感到自己在做梦般。不过根据最后一个提到的内容,这个梦似乎有些色情。

    我很想再打一下小南,看看他的反应,以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但是他姐夫先这么做了,然后笑着对他很委屈的小舅子说,“我们不会是做梦吧?”

    很想拉住我的兄弟和他一起悔过自新,因为我们总是这样欺负小南。但我们确实没有恶意,只是觉着这小南最近变得有些不像自己,只要没有仗打,没有话题让他说蠢话,便沉默寡言,似乎在作清高状。自然在我们的眼中,不时捣他一下,捶他一拳,把他从失落的边缘抢救回来,恢复本身自己也是一种比较好的方式。而我还是把自己的精力回到这条街上,毕竟我对这里的各种事物也很是感兴趣。

    这些石头的建筑很怪,我无法用我脑海中的词用来形容。这辈子我都没有见过这种样式的房子,定是他们那个地方的祖先住这样的房子。就我看来,这些建筑没有院子,就这样贴在街边。我凑近其中一座似是什么大厅的门口,里面还有水声。我摸了摸这些柱子,有些粗糙,但无可否认,确实都是石头。

    我怀疑他们是不是路过长城后有这个打算的。我甚而左右张望,看西边的山上是否缺失了一块。我从没想过一间房子完全不用竹木油漆(中国春秋战国就肯定会用油漆了,取材主要是油桐,作者注),但这座,以及一眼看去的所有高大建筑全都是这样。

    我使劲搓搓脸,有些恍然如梦。

    一刻后,我见到了登,于一年前相比,他胖了些,眼看这个肚子就这样发起来了,按照这个趋势,理论上再过十年,他躺着要比站着高了。如果不是那张早已非常熟悉的坚毅而洋溢热情的脸,我无法人认出这个发了福的兄弟。不过似乎他一见我们,就从大伙中间认出了我。他真的很热情,不光是脸,热情到我们很少有人能承受的地步。而且他的衣服也让兄弟们主要是我有些不好承受,相对来说,我们本已经穿得比较少了,他和我们一比,应该说几乎没穿,或者说就比一丝不挂就好一点,我觉得可以称之为就挂一丝。在他继续保持这些热情的动作之时,我比较委婉地问了这些建筑的问题。

    “噢,我可爱的朋友,最亲爱的兄弟,先还得感谢你让我们全族人住在了这里。我们既然把这里当家,当然要有些家的样子。这些都是我们远在西面家乡的建筑。你记得当时城内的样子,你能看出来这还是一年前的天水吗?”他一手搭在我的肩上,兴高采烈地用另一只手将城内的景色一一展示给我看。

    我看看,又回头看看,摇摇头。

    “你们的房子大多是木头的,好建,好看,建得也快!”他竖了竖大拇指,不过立刻旋即撇了一下嘴:“就是太危险,一着火,赶上一阵顺风,一下子就全烧没了,离水源稍微远一点,根本连救都来不及救。你该记得当时这个城不就是被烧光了么?我们到的时候,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黑乎乎一片,全烧光了。但你看我们的房子,全是石头和石灰,什么火都不怕。”我却在想难道火还有很多种么。忽然有些恶趣味地想到果然如此:确如其言,石头确是不怕火灾,而且即便胸中怒火也不能把它怎么样,哪怕还有妒火,甚至还有欲火都不能怎么样。想着想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而登没管旁边胡思乱想的我,还在说着话:“但我们的房子就是一个坏处,建得慢,太慢。一个可以拿来说的事情,重建的时候,陆陆续续地有逃难的西凉人回家。陆续有四五个月一直有人会来,等全回来了,也基本都成现在这样——这些房子也就建好。好像穷些的人家随便弄点泥巴,叫几个熟人,弄一些木头加一些茅草,几天就封顶住人了。大户人家,拉上十几车的东西,加上几十个工匠,一个月,院外围墙,院内房屋园林就有模有样了。结果,你看,除了我们的这些大个石房子,剩下地方几乎都满了,太厉害了,而我们现在除了公众沐浴室和公众茅房?其他都没封顶呢。”注1

    “公众沐浴室和公众茅房?(这方面西方人走得比我们早,作者注。中国一千多年前才有了公共浴室,宋朝时很是流行,1902年在天津才有了第一座公共厕所,作者继续补注)”这是两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我能明白这个东西大致做什么。可是,我想不通为什么有这个必要。我记得自己做这两件事情都没犯着在外面专门找这样的一个地界,其实在家解决不就行了?特别是上茅房。其中尤以在乡下最为简单了,随便找块田头就行了,说不定老农还感谢你“慷慨解裤,倾囊相洒”,兼而又“为山九分,功及一匮”,以至非要请你喝口水吃口地瓜弥补身体损失不可也未为可知。不过要是那段时间火气大,所排所倾之中各式瘴毒皆有,以至炝坏了新苗,就只能算天不随人苗愿,天妒英苗,以至天人苗共愤,甚而也可能那人一看你便要拿锄头镐你命根了。想到这个,其实我心中有个疙瘩忽然起了一下,这个小疙瘩是小时候姐姐的一株桃花便因我的频繁“善意施肥”而“溺”死当场,现在因此事忽然想了起来,不为其他,只想稍微来点恶心词作为注解,或许可以是:呜呼,悔不该矣,天兮,假一生桃花之劫以惩吾乎?即来,快哉!加上些大义凛然的表情,几近完美,完美的道貌岸然。

    冷静下来,回想此事,这句话若于登徒子当真不错,可对我,却真有些嘲讽了。

    “是啊!”他非常直接且想当然地回答了我,也把我拉了回来:“我们留下来的书中便讲这是一个城市所必须的。我们就是按照那书上面的指导来办的。”

    “我很有兴趣去公众沐浴室。”破六韩烈牙忽然非常正经地说,大家愣了一会儿,忽然一起笑了出来。

    不过,半个时辰后,当我们都在公众沐浴室时,有人表现了很大不满,这从他的话语中可以表现:“原来这里看不到女人在干什么的。”

    “是啊。”某人依然非常直接且想当然地回答。

    “姐夫,你小心我告诉姐。”其中一个好孩子对其姐夫的言语表示了不满。

    “那我就诬陷是你说的。”很是闲适的他极富坦诚而朴实地威胁了他小舅子:“我赌婉儿信我。”

    “嗯,我都想和你一起赌了。”小孩无奈地低下了头,“可惜,输的那边肯定有我。”

    虽然开始有些不适应一大群人光着屁股面对面,不过后来我就适应了,毕竟以前和兄弟们光着屁股下汉水、下白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我泡在水里,舒服得又想睡觉了,毕竟一路都没有休息好。忽然像是做了一个梦,梦见子玉兄对我说:“好啊,你们几个小子,我在蹲大牢,没想到你们却在此处快活。”愕然又像是惊醒,我起来长出了的几口气,一下子精神了不少,说了句让大家从享受中回来:“就是趁着这里没人,快办正事吧,江玮还在大牢里呢。”

    “有派探子吗?”登很是直接地问起了紧要的事情。

    “没有,自今年初那番闹腾,各关各城一直探查得极紧,被人发现我们的探子总在监牢,衙门旁转悠,反倒让人有所提防。进了河南尹我会派一些,但牢狱衙门的事情,我会找我的熟人打听,他们位居高官,应该没什么事的。”

    “嗯,有道理。那谁知道洛阳里面的房屋位置地形。”登问得很彻底,他关心地和我不一样,不过我支持他的原则:先把最关键最难的那项内容通过,才有可能来谈整个事情的可行性。

    “那只能我来了,这里估计只有我去过……”

    “我也去过,三年前我曾去洛阳求医,谁知求医无望,便强打精神好好看一遍洛阳,你知当时我以为自己回去就是等死了,不如好好游览一番。我甚而还记得两座牢房的位置。”宋表示出不同意见,也让大家把目光全部投到这个全场唯一可以用瘦骨嶙峋的人身上,他似乎没有对大家的目光有所鉴别,只是继续说,“不过我不知道江玮大人关的牢会在哪里,据说洛阳至少有三间牢房,一个洛阳尹的,一个司隶府衙的,一个是黄门,那个在南宫城里,但你知道我进不了宫城。所以我不清楚宫城内的那个在哪里,不过,子睿兄可能不会和那种地方有什么瓜葛。”

    “宋先生,您似乎准备得太充分了些吧。”听这口气仿佛宋三年前就知道现在我们要去劫狱似的。

    “不,我真知道宫城内的大牢在哪里。”我有些提不起精神,想到蹲的那次大牢。

    “大哥,您这个都准备好了。”傻孩子总是有傻话,这两句一出,立刻遭其姐夫的黑手,只见一个小孩怪叫一声飞坠入水中。

    不过我们只是考虑一种普通状况,这一点上我们有非常统一的意见。于是我们把所有的事情大略定下,这天便过了。

    当然这只是冠冕堂皇的描述,如果让子玉当时知道我们这一天所做的所有事情,他必大骂我等惫懒猥琐,不过,还是不过,这只是如果。此事有后话,当下不提。

    却说登族人做事向来快,我们两日后便出发了,只留下当年带到我眼前的那个姜炯打理本地各种事情。登只和三十多个他说最勇敢最果决的本族男女来,带上女战士的是北海的主意,他说有些时候女的好办事,我却觉得此人有不良企图。

    我们这些人总计一百六十二人,这是我们最终确定的数字。开始有个人数来数去都只有一百六十一个,最终发现原来这个人没把自己算在内。这个还不算最厉害的,有一个数了半天,居然说是八十四,这我们就不得不感到非常地惊讶,是什么力量使这个孩子数得如此骇人听闻。于是我们仔细让他再次数了一下,读出声来,我们在旁细听才明白。原数数的记录如下。谢智主记,宋玉东被逼执笔:“一、二、三、四、五、六……”必须承认他前二十表现出了极好的数字功底,全部正确,顺序居然没有任何错误,不过后面的基础似乎要补一下了。

    “二十一,二十七,二十四,三十一,……”最终我们认为按他这个数法,我们给他一个万人队,他能带回来一百我们就该心满意足了。

    而至此后,此人被其姐夫要求不要乱叫他姐夫,即便叫了,也要赶紧澄清他和他姐不是亲生姐弟。

    洛水的真的上游并不是上阖,是在陈仓旁边山谷的一条涧水引出的,不知最上为何处的,可惜我们都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个事情。因为往下再有个一天路程才能到上阖,而我们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耽误。而自上阖由水路不能直到洛阳,上次便是一出山区便赶紧上岸,这次更是这般,两次理由一样:我们的船和木筏不是战船,战士在木筏上无可遮蔽,被人袭击,只消弓弩齐发一番,我们连打都不用打便要损失惨重。这样考虑只能晚上行动,至少得两天。但是,即使这样对我们已是相当不便,我们也没有得到上天的照顾。

    到了想明白,我们前一次出发的时候因为是冬天,水势小;而后来知道,所谓洛水出上阖,只是因为洛水自上阖才开始才能行船,但仅限秋季和冬季河水未结冰的时候。所以当我们刚到上阖,我的那几个北方的兄弟们一看洛水水势之浩大,便有些胆怯,“大哥真的是走这条水路吗?”

    我也在踌躇,这水势确实太大,原不似上次看到的那般平静且缓缓潺潺而流。这样贸然行船,我们可能都会葬身这水中,这不是勇敢,是愚蠢。

    我不敢劳动父亲手下的人,怕连累他们,所以,我很是痛苦地看着河,沉吟了半晌。

    “走山路,不走水路了。”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沿河走,我们穿山越岭,现在去多买些马,再多买干粮,不要生事,不要招惹别人,你们找些能说会道的,分开去采购物品。”

    想想这么走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我们至少可以白天也走,山林之中便于隐蔽和歇息;坏处则是,我们的行程可能要被耽搁几日。

    山中的日子比我想像得好过,山有野径,这是我快乐之处;野有群鹿,这是北海、登及其族人快乐之处。

    晚上休息之时,我们几人聚在一起开始讨论洛阳内部情况,一张羊皮上慢慢有了洛阳的各条街道,官府,院落和里坊,在我和宋玉东的不断描述和补充下慢慢完整。于是,我的脑海中也慢慢开始把整个洛阳城的所有情况绘成一座脑中的城市。

    洛阳背靠邙山,南接洛水,城南两里有一码头渡口,多有人货往来。西南有一市集,城东也有一市,城内只西城根有一市,曰金市。此三处之中西南之市于初平元年我去之时,似已废弃,但其时正逢乱世,现时不可妄论其有无;其他集市都是人头攒动,各地商贾往来之地。城外东南一里为原太学,辟雍所在之地,党锢只乱后几已废弃,有设太学校尉一人,兵五百;城东有上林,鸿池,西有广成,平乐,皆先帝所开之苑,俱有苑令,其下带甲百人,皆可为我等成事之患者。洛阳城南北九里,东西六里,城内纵横各四条大道往来交通。东西各三门,东城自北向南依序为:上东门,中东门,耗门(亦作 禾毛 门);西城自北向南依为:上西门,雍门,广阳门;南四门,自东往西依为:开阳门,平城门(也作平门),小苑门(也作苑门),津门;北两门,自东往西依为:谷门,大夏门(夏门),合十二门。除平城门外各城门皆是城门校尉把守,独平城门算作宫门,专设司马督管,盖因其北去直通宫门尔。平城门一路向北,路左右皆为官舍,路东于五百步处为司空府,下接司徒府,太尉府为邻。其余多为高官显贵府第直至南宫城前铜驼街;所谓铜驼街者,即御街也,称其“铜驼”二字者,盖因南城门前有立铜驼相对也。铜驼高九尺有余,传为西域都护府夷人所赠。南宫城原为我大汉皇城,后帝迁皇城于北宫,南宫始衰,今为各式官署所在,有东西南北四门。其内有黄门寺,即吾囹圄之地,疑为子玉身陷之所也。南宫与北宫之间,恰是上西与上东门直通之路,其东为世家所居,其西为平民里坊。极西城下自上西门至雍门皆为金市市集。

    这便是在山里的头一夜。登想了很多主意,原则上和北海,小南的意见基本一致,那就是基本上经我们这一闹,朝廷基本上得考虑迁都为上了。他们似乎都以破坏生乱为基本出发点。

    第二日依旧行军,路上个人思考,晚上照旧讨论各种城内细节。于是那城市的其他地方也慢慢在脑海中出现。这夜大家欢笑颇多,也吵了一些架,所以,自然脑中这图也就有了些活力。

    上西门之北为濯龙苑。无需多想,那又不是一个我等能得什么好的安生去处。东南多是平民里坊。小苑门到御街,以及御街直到南宫门口设驰道,沿途路皆宽十五丈,路中夯两堵土墙中间仅为皇上仪驾经过,连太子也不能随便行走,尤其是我们如果入南宫救人走了这条道,若被人前后堵了路,便是非常糟糕的。开阳门到北直到御街还有一条开阳街,一路路过三公府院后门,或许可以在上面做些文章。北宫比南宫稍微小一些,我的义父母就在里面,显然这次我不适宜去见他们。有意思的是北宫只有东南北三个门,北宫的北门和大夏门靠得很近,大夏门外便是邙山。北宫的东面对着谷门的便是兵库和太仓,一个是天下最精良的甲兵屯放之处,一个是天下最大的粮仓。有人甚至说在太仓放火,搞得大乱,立刻便被我骂了。太仓烧了,我义父母虽必少不了饮食,可洛阳、及周边那么多百姓如何是好,现在毕竟是夏末,不是中秋,正是青黄不济的时候。有人还要强辩,说什么那些粮商手中有,我骂道:一旦太仓失火,不要说其他,那些大奸商不囤积居奇才怪,哪会管老百姓肚子饿,这万万不可,若再提,便是兄弟也没得做。这才按下他那个馊主意。我这个兄弟其实其他地方都挺好,就是出谋划策有些不近人情,我还记得他向我提议屠尽西凉俘虏,坦率的说,我有些担心我这位兄弟。

    第二夜也这样就过去了,我们中间有了些分歧,主意还没有拿定。睡前我在头脑中往复跑遍全城,想到所有的最坏的可能,得出结论,如果真的那样,我们得和子玉一起死,而且得准备好死完爬起来重新死;于是我又想了所有最好的可能,这回又觉得我们直接按原路回家等天下大赦最好。当然,真实的事情总不会是最好或者最坏,所以我们只有准备进城,准备办事,准备撤退,甚而还得准备死。

    晚上起来解手,撞在兄弟和兄弟小舅子的武器包上,靴子挂开了皮套,却在篝火的红光中看到这两人带的武器:一杆大刀,一杆长枪。叹了口气,心想着他们还没有想到死,我却已经在脑海里死了很多遍了。也许,我当真该死。如果这个天下没有我,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忽然脑中有了一整套计划,心中忽然有些后悔,早想到,就不如如此如此了。

    第三日,眼前景象没有什么变化,我们都没有人有空去欣赏,大都在马上琢磨各种主意。唯一和昨天不一样的只是我们换了新马,把原来的马留在了这里。这些马或许还能用着,或许用不着,但现在没有人关心这些马的损失。在路上,我凑近问了破六韩烈牙一个问题,有关昨夜我想到的计划的一些细节。他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我立刻打住,告诉他,晚上我有事情对大家讲。

    那日傍晚我们在宿营的地方旁边发现了一条非常隐蔽的小径,当时我们正好刚歇下。在众人正在埋火造饭时,有些兴趣的我便和与我同样年轻得有些冒失的兄弟们一起很有兴致地沿路走去看看到底这条掩盖在茂密的茅草中的小径通向何处。

    所谓曲径通幽便是这样,愈是这样,越让我们对不知何去的这种行为感觉有趣。一路不断转折,头顶林木郁郁森森,天色也渐渐黯淡,这路却依旧一直延伸没有尽头,正当我们都快有些不耐烦准备回去,只等其中任何一个表示这个意向就集体向后转的时候。眼前却又豁然开朗,露出山林间的一块空旷之地来。耳边只能听风中传过清泉流过的声响,眼前在山间竟就汲出一汪幽蓝的潭水来。正值夕阳西下,蓝天白云之外,绿野山峦之中,清风吹皱幽潭,谁还能想起今年夏日的酷暑难当。周围静谧,渺无人踪。我们都这样看着,没人说话,只有为那一刻惊艳的赞叹。我却已经想着有这么一天,能和银铃就在这里起一座茅屋住下,不问这许多烦心事,不用为这为那担心劳碌。忽然想起郭佩,心中歉疚郁积,终于感受到这男女之事的痛苦,远不可用福来夸赞炫耀;仿佛想到我的妻的时候,总是会忘记她,但更令人痛苦的是,我很快便会想起她;而更令我痛苦的是,我难以原谅自己竟会忘却她,却每次都忘。

    还是小南眼尖,上次他发现了张平子大人的灵牌,这回他又发现了些什么,就在我们决定回去时,他却还在呆呆地朝着一个地方看。我们叫这个小孩走的时候才发觉。这个人似乎在那里努力辨认什么似的,直到我们拉他,他才忽然说了一句:“天太黑了,大哥们你看看,那个是不是间茅屋?”

    那就是间茅屋,一间非常简陋的茅屋。一张破败不堪的草席当门,自然没有什么门锁之类的东西。不过可以看出两点,第一,这些过往的不速之客显然很有礼貌,从窗洞中看到里面没人,又稍微看了看里面情况就离开了;第二,里面确实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除了说明这山里的百姓生活确实非常辛苦,也能确信,即便不用锁,也决不会任何一个小偷会对这样的一个家感任何兴趣。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不够从任何一个洛阳奸商那里买一双草鞋的,赶上还得走这么远的路,这小偷来扛这么破烂走肯定亏大了。

    既然主人没有回来,我们也没有任何兴趣多招惹别人,我们便再看了看这周围的美景便回去了。我不知道这里的主人靠什么过活。不过我们没有过多的搜索,也没有发现任何田地或者什么。这次,我们没有时间来关心和介入这里的任何事情。我们希望的是在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做任何事情,从这点来看说,其实我们随着这条小径来这里都是错的。我当时还在希望这个山人千万不要发现我们;即便发现我们,这个人与外面也不要有任何往来。

    不过我的希望很快证实完全落空。甚而不是他发现我们,而是我们发现了他。当我们在小径上还在谈论风景时,一个士兵忽然从前面跑了过来,带着一丝愉悦:“终于见到各位大人了。”

    这个人是鄂焕带着的,鄂焕平时不怎么说话,这次看到自己带的兵,他发话了:“怎么?出什么事了?”

    “我们抓住一个人,他在我们的营地旁边偷偷摸摸瞅我们,老赵头就让我们把他先看住,让我来报告给各位大人,没想到我刚要走,忽然那个老小子好像发现什么了,就要跑,老赵就让我们把他给抓了。让我赶紧来报给各位大人。”

    “那我们赶回去看看吧?”我随便招呼兄弟回去,先看我们中身体最单薄的人:“宋,你得辛苦些了。”

    “没事。”宋却看着鄂焕若有所思,想说点什么。

    我想我和他想的一样,所以我立刻也转向了鄂焕:“鄂焕,你手下的这个老赵不错,挺会办事的。”

    “嗯哪,赵大叔是挺不错的。”他点了点头,打了个哈哈:“是挺不错的。”

    “老赵头以前是江东的兵士,自军队归乡后,没过几年活不下去了,就又投了我们的军队。一直就是个小兵头,人不错,老实,可就是太老实了。这么多年,还是很有些本事的,在江南这段时间,我注意到大家还是很信任老赵的,基本上可以算是个小心谨慎的老兵头。”在鄂焕过于简单的描述后,宋决定补充。

    “他叫什么?”我决定为这个不错的老兵头做些什么,所以先要知道我做些什么的对象是谁。

    “我们都不知道。”北海好长时间不说话,似乎有些憋的慌,所以,在这种无关大雅的时候,他决定把他的小舅子一起拉上随便捣个乱。

    “好象挺土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先看了看捣乱的那两个人后,宋决定看向鄂焕,但很快他就从一张有些茫然的脸上明白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帮助,所以决定还是自己去想,忽然他笑了起来:“好象叫赵得利,听名字,很像一个乡间小贩的感觉。”

    “嗯,回去给他个校尉让他带一营看看。”我点点头,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觉得荆州就缺这种人了,除了陈哥,整个荆州简直就是一个少年军,有冲劲,有活力,就是总感觉有些浮,不踏实,看着这帮包括自己的同学们总觉得荆州有些虚。

    “他现在就在带一个营啊?”鄂焕忽然很奇怪地说道。

    “他有什么官阶么?”

    “还没有。”

    “胡闹,虽然这几年天下大乱,新出台的州牧制又让官阶更混乱了点,还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就能随便带兵,被人查到,我们要出麻烦的。回去记得提醒我,我去帮他查个武官的缺,让他补上。呃,你是个什么官?”

    “武陵城门校尉。”他倒还能记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荆州的最近的官职了。通常我们的官职和我所做的事情之间没有任何必要的联系。比如政嫂就是郎中令还是主簿的,都有记载编纂政令之责,可我显然实在难以想象一份完全由政嫂起草颁布的公文会是怎样的一个样子。

    “噢,你知道你的官是干什么的么?”他的官职与他所做相比更是差得远,而且远得有趣。宋已经在笑了,其他的人似乎也都还没有明白过来。

    “不知道。”他也是个老实孩子,只能挠着他的那个脑袋。

    “你去过武陵么?”

    “好像去过。”

    我不得不摇了摇头,明白这位小朋友在官阶这些东西上面确实还是个糊涂蛋:“每城的城门校尉掌管各城所有城门往来的职守,守治安,防盗寇。”

    “你好象管到千里之外了。”我笑着与我的兄弟打趣,大家也都轻松地笑了起来。都没把那个被抓的人放在心上。

    不过,就和我们没有预料到这个人,以及我们会碰面一样,这回,我们又想错了。

    注1:这就是中国和欧洲在古代很长时间内的建筑类型区别。通常很多同样土方量的工程,中国只要西欧的百分之一的时间就可以了。这里面有劳动力方面的问题,还有一个就是这个石头和木头作为建筑材料的问题。但是优缺点也就在上面的话里,否则阿房宫、长乐未央宫也可以留到现在了。作者不无遗憾地注,幸亏祖先还给我们留下了长城这个纪念,否则我们只能看书加刨坟来证实我们确有那段辉煌灿烂的历史了。还有,你们知道所有各个时代的长城加在一起有多长么:五万多公里(地球赤道长约四万公里),所有的砖石筑一道20厘米厚、2.5米高的标准围墙,这道墙可以环绕地球赤道十周以上。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可能稍微令人黯然些:这些长城的分布,除了中国外,还有俄罗斯,蒙古两国,原因大家自明。作者作为一个中国人非常自豪也有些难受地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