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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相府与承宁郡王府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都建在福泰街内。但既然是相邀做客,断然没有让客人步行前去的道理。虽然此时多加了一个公仪凝,凌霜秀也趁公仪凝换衣的功夫,又叫人多备了一抬轿子。
三抬轿子出了郡王府,一路向南而行,没多久便到了。轿子并未停下,而是从侧门直接抬了进去。
凌霜秀一下轿子,就有早候在一边的丫鬟妈妈过来扶她,那样子好像是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磕到哪儿或者碰到哪儿。公仪凝在后边看见了,便偷偷地拉了拉洛长熙,问她:“你妹妹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洛长熙倒是被问住了。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先天不足。”
“你连你妹妹的病都不清楚?”公仪凝撇了撇嘴,“反而还挺理直气壮的。”
洛长熙懒得理会她的嘲讽,又啰嗦了一遍:“跟着我走,进去了别乱说话。”
“知道了,殿下。”
公仪凝虽然平时胡闹了点,可这点分寸还是知道的。她稍稍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尽力摆出一副端庄的姿态跟着一起走进了正堂。
在这种高门大户之中,可不是光比谁有钱就行了的,有资格坐在凌相府的宴席之上的官员,朝内绝不会太多。公仪凝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份根本就不够看,于是,只能老老实实跟在了洛长熙身后。
正堂之内似乎已经开宴了,座上果真只有寥寥几人,倒有三个都是老头子,人人都是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不太像是宴会,倒像是朝内大臣的会谈。
当堂坐着的应该就是此间的主人凌相了。他看来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并未着官服,穿一身简单的便装,气质儒雅,眉目也生得平和,看着倒是挺亲切和蔼的。可依着公仪凝观人之经验来看,身居高位却保持这样的姿态,不可能是个简单之人。
至于座上的其他人,即便公仪凝一个都不认识也属正常,可她偏偏却在右侧的座上看见了个熟人。
似乎是……跟在洛长熙身边的那个景青?
景青与一个面目威严,年纪与凌相相仿的男子坐在一桌。见公仪凝盯着她看,景青也瞪着眼睛看着公仪凝。公仪凝倒是不惊讶景青出现在这儿,只是想了想秦玉娘查的资料,猜测到她身边的男人应该就是她的爹——大巽朝的名将景将军。
公仪凝在心中揣测嘀咕,一旁的洛长熙却已与座上的几位大人寒暄了一阵。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什么来晚了,抱歉之类的客气话。
公仪凝听得不耐,一抬眼却发现凌相已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位姑娘是……”
“这位花凝姑娘,乃是殿下的红颜知己。”
洛长熙还没来得及开口,凌霜秀却先抢着答了。当然,“相好”这种粗俗的话是上不得台面的,所以凌霜秀十分巧妙地换了个的名头。座上众人听了,看向公仪凝的表情便有些微妙了。公仪凝心中好笑,又去偷看洛长熙的神色,却见她面无表情,只是轻咳了一声。
公仪凝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步,端端正正地朝座上的几位大人行了个礼。
“花凝见过各位大人。”
“姑娘不必客气。”
“反正爹也说了,我们今日只是家宴。”凌霜秀面带浅笑,又朝凌相解释道,“女儿又与花凝姑娘十分投缘,就任性了一回,恳求着殿下将她带来了。”
“你也真是胡闹,连帖子也没下就请人家来做客。倒为难了这位花凝姑娘,要与我们这些没趣的老头子一块儿吃饭。”凌相说得十分客气,一点也没摆丞相的架子,顿了顿又对凌霜秀道,“不过,既然客人是你请来的,你就好好招待人家。”
“是。”凌霜秀抿嘴一笑,招呼着下人摆桌子,自己也与她们坐了一桌,就坐在公仪凝的旁边,真“招待”了起来。
“花凝姑娘,你尝尝这个。这是我家王嬷嬷的私房菜,别处尝不到的。”
其实,在公仪凝心底,是很喜欢凌霜秀这个人的。凌霜秀虽然出身贵门,却一点千金小姐的脾性也没有,不但温柔可亲,还十分通达聪慧。更为难得的是,凌霜秀说话做事都让人十分舒服,待人既热情又真诚。
两人躲在一边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会儿,很快便熟识了起来。什么“花凝姑娘”和“凌小姐”的称呼早就丢开了,变成了一个叫“霜秀”,一个喊“凝姐姐”。
洛长熙却没空与她们说笑。
座上几个都是朝内重臣,也不知是怎么听说了凌相下帖子邀她来吃饭的事。他们之中大多都不知道洛长熙的真实身份,只以为凌相要拉拢洛长熙,便一个一个都闻风赶来了,弄得好好一场“家宴”却变成了“公宴”。谁都知道,洛长熙此时是洛明德跟前最看重的人物,身上还有着襄南军的兵权未卸,几个重臣自然不肯放过,又是与她搭话,又是找她敬酒,忙得洛长熙根本顾不上公仪凝。
公仪凝也没心思去管洛长熙,她一边吃一边等着那个被称为“绝世美人”的花魁。
可等了大半天,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霜秀,那个花月四院的花魁到底什么时候来?”
“我也不知道,是对面那位秦尚书大人特地请来的。”凌霜秀暗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公仪凝抬头一看,竟是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子。
“这位大人……真有手段。”
“嗯,据说这位花魁,一般人都请不动呢。”
“这位大人……很是厉害。”
“据说,他与苏五娘很相熟,交情不同一般。”
“相……熟?不是相好?”
凌霜秀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捂着嘴低声笑了起来:“凝姐姐就知道胡说。”
笑了一会儿之后,公仪凝突然想起一件正经事来,看看洛长熙仍忙着喝酒,便又问凌霜秀:“对了,之前我在屋顶上的时候,殿下是怎么发现我的?”
凌霜秀听了这问题,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
“这个呀,是……秘密。”
“什么?秘密?”公仪凝瞪大了眼睛,她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是自信,想来这还是第一次栽跟头,当然非要问个清楚明白不可,“不行,快告诉我。”
“你还是问殿下吧。”
洛长熙喝了一轮酒,到这时候总算闲下来了,一回头正听见这个话。她皱眉道:“你先告诉我,那一日,你在染香楼是怎么看出来的?”
公仪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洛长熙说的是自己一眼便看出她是女子的事情。
说实在的,公仪凝自己也有点不明白,就那一眼,她怎么就看出了洛长熙是个女子?现在再回想起来,只觉得当时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感觉……
好像令她一下便察觉了真相。
如果不是女子,怎么会这么……好看?
对,公仪凝心里其实早就觉得了,洛长熙很好看。不光是样貌生得好看而已,这好看之处还与一般女子不太一样。大概是洛长熙的身份与经历带来的缘故,她身上有种寻常女子没有的气势,让公仪凝觉得……
很美。
不过,这些只能在公仪凝心里想一想,要她当着洛长熙的面承认这一点,她才不干。
洛长熙正十分认真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公仪凝被她看得心里发虚,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句:“莳花道上到处都是女人,我见多了女人所以……有什么稀奇的?”
洛长熙听了,倒觉得有几分道理,便点头道:“也对。”
“轮到你告诉我了,你是怎么发现我在屋顶上的?”
洛长熙却只是淡淡扫她一眼:“确切来说,并非我发现的,而是霜秀发现的。”
这下公仪凝却大大地吃了一惊,瞪着眼睛看向凌霜秀:“你……你怎么发现的?你会听音辨气的功夫?也不对啊,隔得那么远……”
凌霜秀笑了笑,也不瞒她了,只道:“我是闻见……”话才说了一半,凌霜秀忽然顿住了,转了话头道:“那个花魁来了。”
“啊?”公仪凝更糊涂了,“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这话才说完,她就看见了。
就在门外,隔着一方庭院,挂满了花灯的回廊下,有三五个女子正缓缓走来。但尽管有三五个女子,座上却没有一人将目光落在其余女子身上。所有人都看着那一个人——走在最中间,步子迈得最轻柔妙曼的那一个。
即便无人提醒,公仪凝也一眼就明白了。
她就是那个花月四院的花魁。
因为……
那的确是一位真正的绝世美人。
从前公仪凝总觉得,女子之美,多存于细节魅力之处。有些女子好看,是眨眼的时候好看,但也许她的鼻子生得不够美。或者还有些女子是浅笑的时候最漂亮,可若是正经起来也许又不吸引人了。
公仪凝认为,天下女子几乎都有专属于自己的独特之美,这美是揉杂了其人本身的灵魂与气质的,也许有人多一分,也许有人少一分,但绝无可能有人占据了全部好处,美得无可挑剔。若真有那样的人,只怕也更像是一副毫无生气的画,不似真人。
可是现在,公仪凝发觉自己错了。
这世上竟然真有“无可挑剔之美”,而且美得如此真实。
更为难得的是,那美人身上的气质十分超然,不卑不亢地站在众人面前,美得让人不敢呼吸,神色又淡漠得让人心生了那么一点点的敬畏。
“小女子沉鱼见过各位大人。”
沉鱼?
是不是取自那个沉鱼落雁的“沉鱼”?公仪凝收了收目光,又在心里盘算了起来。既然有个“沉鱼”,那花月四院里是不是还有个“落雁”?甚至还有“闭月”啊、“羞花”啊什么的……那可就真是太不妙了。
公仪凝转头想跟洛长熙商量,却见洛长熙仍一动不动地盯着沉鱼看。公仪凝心中惊异,这个洛长熙怎么跟急色的男人似的,看到美人连眼睛都不眨了?
她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喂,你觉得这个沉鱼怎么样?”
“我觉得……”洛长熙根本没看她一眼,“她比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