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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熙花了足足三天时间,才算消化了公仪凝所说的话。
不过,她没告诉公仪凝,她并非不知公仪凝所说的“磨镜”之事,只不过她并不知道那叫“磨镜”罢了。
早在南疆的时候,她就知道,而且见过。
但是那时候,洛长熙没把那次见闻当做一回事。她以为,那只不过是两个柔弱女子互相依附的一种手段,或者,只是因为在男子身上得不到怜惜,便只好与女子相伴。
洛长熙当然不可能是个什么单纯没见识的闺阁女子。
她所掌控的襄南军几十万人,除了她与景青是女子之外,其余都是男人,营中有专门配备的军妓,驻扎在内城休战之时,军中的将领和士兵也会去找点乐子。这些当然瞒不过洛长熙,所以,对于男女之事,她很早便懂了。
但洛长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觉得这本就是人之天性,亦是本能,只要控制得当,不影响战情这样的大事就成。至于那些兵将的私生活如何,她并不干涉,全凭他们的个人喜好。
那时还是她刚到南疆的第一年。
有一回打了胜仗,几个亲卫小兵嚷嚷着要请她去边城里喝酒,她平时虽然严苛,但不打仗的时候,她也不太讲究什么,所以很快便应了。景青却一脸诡秘地说:“他们说喝酒,多半是喝花酒找姑娘,你竟然还答应了去……”
洛长熙不以为然:“也没什么,就当去见识见识。”
景青拦不住,只好陪着一块去了。
结果花酒没喝成,却遇着了一桩奇事。
边城的窑子自然不如染香楼或者花月四院那般好,大多都建得很是粗鄙。一般是外面搭个棚子给客人喝酒,里面则挖几个窑洞,将穿着单薄甚至赤身**的女子扔在其中,留个小孔给客人窥看,若是看上了,只要扔一串铜钱,便能进去宣泄一番。那其中的女子,有吃不起饭的流民,有穷苦家卖掉的女儿,有被丈夫卖掉的妻子,甚至还有被拐骗卖来的闺阁小姐。
洛长熙听了这些,几乎就忍不住要发作了。
景青又拉住了她:“殿下,就算是好一点的青楼妓馆之中,那些女子不过也是这么几个手段弄来的。只是说边地民风粗鄙,这窑子也就粗鄙一些罢了。这世上苦命的女子那么多,你救得了一个,能救得了全天下的?”
那时的洛长熙还真有一颗解救天下的心。
“就算救不了全天下,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其实她也知道,景青说得没错,天底下青楼妓馆那么多,她能救得了几个人?
再说了,对那些青楼女子,她从前并未有过什么怜惜之情,此时又突然如此愤慨,装出一副颇有仁善之心的样子来,连她自己都有些瞧不上自己。
这些她都知道。
但无论如何,她如今亲眼看见,绝无坐视不理的道理。
可还没等她发作起来,窑子那边就突然吵嚷了起来,远远可听见窑子老鸨的斥骂声,一大群男人的嘲笑议论之声。这回不等洛长熙吩咐,景青很自觉地跑去打探消息了。
回来的时候,景青的面色有些古怪。
洛长熙以为景青见到了什么丑恶之事,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那窑子的老板又作恶了?我们这就去亮明身份……”
“不,不是殿下想的那样。”景青苦笑道,“是……两个窑女……”
“嗯?”
“两个窑女,不知怎地有了私情,被人揭穿了,这正……正骂着呢。”
私情?
洛长熙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旁边的小兵听了,都捧腹大笑起来。
“将军不知道,就算是这窑子里的女人啊,也有寂寞的时候……”
“可不是嘛,只怕是想男人了,啧啧。”
“不是什么大事,多接几回客便不寂寞了……”
洛长熙冷着脸没说话。
小兵们看出不对,都识趣地告退回营了。而洛长熙和景青则直接找了过去。
然后,她们见到了杜心婉和小芹。
洛长熙第一次见到杜心婉,就觉得她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虽然杜心婉当时十分狼狈,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她站得很直,身上竟然有种大家闺秀才有的风华气度。尽管四处都围着看热闹的男人,打量她们的眼光也大多是猥琐的,轻蔑的,嘲讽的,可杜心婉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怯意,更不要说什么羞愧或是卑微之色了。
相较而言,小芹就要柔弱得多,她虽然与杜心婉站在一处,不避不让,但很显然,她是有些害怕的,身体一直不自觉地瑟瑟发抖。
这时候,杜心婉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只是伸出了一只纤细的,看起来同样柔弱无助的手而已……
可小芹似乎突然就被给予了什么力量一般,渐渐安定了下来,身子也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这些,只有洛长熙留意到了。
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两人的身上,有种令人艳羡的美丽。
后来,洛长熙自然是挺身而出,替两人赎了身,解决了这一麻烦事。一问之下才知道,杜心婉还真是出身于大户的千金。她天性大胆,本是与做生意的家人一起到边地来游玩。谁知途中遭遇了劫匪,随行的家人都被杀了,银钱货物也全被抢了,她被掳劫到了土匪窝里,受尽凌/辱之下,她仍然不屈不挠,甚至还用簪子刺死了一人,又咬伤了好几人,后来土匪也烦了,就将她卖到山下的窑子里。
她是个苦命的女子,亦是个心性坚强之人。
哪怕是洛长熙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叫杜心婉的女子,甚至比自己这种历经过战场生死的心还要强大。
女子一旦勇敢起来,似乎是无论遭遇什么也无法将其打败压垮的。
但越是见她如此勇敢,洛长熙便越是心生怜惜之心。她提出要送杜心婉回家,谁知杜心婉却拒绝了。
“我遭遇了这么多腌臜事,回去了也只是给家中蒙羞。不如就当杜心婉这人已经死了,我以后的日子,活一天便是自己的一天,再不用顾别人的眼光,只管自己快活便是了。”杜心婉笑道,“何况我已经有了小芹。”
洛长熙有些被触动,但亦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些不甚明白的地方。
但她并没有问,她觉得杜心婉与小芹之间的事没什么不对。甚至她有些羡慕现在的杜心婉,她以后可以“只管自己快活”了。
虽然杜心婉很感激洛长熙出手相救,但洛长熙其他的好意,她却都谢绝了。她说自己与小芹原本就偷偷攒了一些钱,打算凑够了就赎身离开这里,现在既然已经得救,便打算寻个地方靠着那些钱做点小生意,过以后的日子。
临走之前,杜心婉听洛长熙说了几句她对窑子里女人的愤慨,又留了几句话。
她说:“那些女人固然可怜,可你救得了她们一时,却救不得她们一世。若真有人需要,你有能力帮当然可以帮,可最终能掌控她们一生的,还是她们自己。有时候,帮人是帮人,可有时候,帮人却是害人。”
再后来,杜心婉和小芹走了。
洛长熙在南疆磨砺五年,渐渐的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洛长熙。
如今因为沉鱼之事,公仪凝提到“磨镜”的说法,洛长熙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那个奇女子杜心婉。也因为此时再遇沉鱼,洛长熙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了当年杜心婉的心情。
原来像这样女子与女子的感情是真的存在的。
并且……
似乎来得比男女之情更为忠贞和坚定。
洛长熙想明白了,就很想找个人说一说,再聊一聊当年之事。当然,她想找的不是别人,正是公仪凝。她心里隐隐觉得,似乎只有公仪凝才能明白,才能理解,她也想问一问公仪凝对这样的感情是如何看待的。
她很想知道,公仪凝的想法。
可洛长熙找到公仪凝的时候,公仪凝正在染香楼里激动着。
“那个苏五娘太阴险了!简直……简直就是不要脸!”
洛长熙莫名其妙,走上去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公仪凝见到洛长熙,先是一愣,紧接着又道:“你这几天躲着忙什么呢?京内传得风言风语的你都不知道?这回你可用不着想什么换女装的法子来压传言了。有人可抢先一步,帮了你个大忙!”
“什么意思?”
“沉鱼如今可风光了,被人称作京城第一花魁,寻常人见不着就算了,便是城中富户,朝内高官都见不着她。因为人家苏五娘说了,沉鱼姑娘曾在相府献艺,将凌相引为平生第一知己之人,此生都只肯为凌相一人抚琴。这么个说法,倒正中京内那些无聊人所好,说是一段‘风流美谈’,呸!如今沉鱼之名水涨船高,听说有人许以万金,只求一面!”公仪凝说到此处,愈加愤慨,“见了她的鬼啊!沉鱼怎么可能会喜欢凌相!”
洛长熙听了,先也是惊诧不已,但后来却突然想到她去相府的那一晚。
那时候,沉鱼的目光一直落在凌相身上。
难道沉鱼一早的目标便是凌相?
花月四院绝不仅仅只是一家普通的青楼,苏五娘的背后也一定还有势力。那势力图谋甚大,一步步渗入高官大员之家,现在,还干脆打起了凌相的主意。
这已不是简单的博名声,图钱财了。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明确凌相的态度。
洛长熙不再迟疑,一把抓住正激动着的公仪凝,拖着她便往外走。
“你干嘛啊!拉我去哪儿?”
“去找霜秀。”
“找她有什么用?”
“总比你一个人在这跳脚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