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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昨天的汤里有蘑菇,所以里面一定混了毒菌,因此她中毒了。”那个叫文红的女人回答说。
梁娟笑笑说:“这倒是个新理由。我最好过去和她谈一谈。”她转身对妘鹤说:“很抱歉,我得过去看看。你可以在那间房间里看看杂志和报纸。那是一间阅览室。”
“恩,好的。”妘鹤回答说。
她走进了梁娟指给她的房间。房间布置得很舒适,透过窗户可以望见院子。里面摆着几张安乐椅,每张桌子上都搁着几盆花。有一面墙被书架占满了,书架上摆着现代小说、古典小说和各种杂志,还有一些可以称之为怀旧经典的书,老人见到它们应该都会感到欣喜。
这时,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一位老妇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她的满头银丝整齐地梳到脑后,她正凝视着握在手中的一杯牛奶。她面色白中透粉,能看出来年轻时应该是一位美女。见到妘鹤,她和善地朝妘鹤笑笑。
妘鹤对她大增好感,她会是疗养院里唯一正常的老人吗?
她友好地和妘鹤打招呼:“你好,你是来这里常住,还是探望亲友?”
妘鹤傻了。看来正常只是她的表面现象,一般人都能看出来,她的年龄还不够条件住到养老院来。不过,妘鹤还是回答说:“我是来探望亲友,我朋友的一位姑奶奶住在这儿。现在我朋友和她在一起。”
她很香地喝了一口牛奶,热情地说:“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请客。只要我叫她们来,她们就会过来。你看,你可以喝点茶或者是牛奶?”
妘鹤婉拒了她的好意:“不,不用,谢谢。”
她笑了笑说:“喝杯牛奶吧,我敢说今天的牛奶里没有毒。你看我都喝过了。”
“不,不,什么都不要。我想我们可能马上就要走了。”
“好吧,你坚持不要我也没办法。其实真的不麻烦。这里的人没谁会觉得麻烦。她们人真的很好,除非是你提出的要求别人没法达到。”
妘鹤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可是我朋友看的那位亲人,就不是一位很容易满足的人。她姓冷,住在最里面房间的那位。”
“哦,爱玲啊,我知道。”
她的声音中有些压抑。
妘鹤坦率地说:“我听说她很难对付。我朋友说她一向都是这样。”
她点点头说:“是的,她的确如此。我以前也有一位姑奶奶和她很相像,尤其是上了年纪以后。不过,我们都很喜欢爱玲。她高兴的时候说话很有趣,当然。是谈论别人的时候。”
妘鹤附和说:“是啊。我敢说她是那样的。”
“她评判起人很尖刻。好吧。我是秦小萍。她们总是亲切地叫我小萍。”
妘鹤温柔地笑笑,自我介绍说:“我叫妘鹤。”
“说起来,人有时挺爱听尖酸的批评。某些住在这里的老人让她形容起来、评论起来都相当刻薄。当然我们不该觉得她的话有趣,可是我们就是很爱听。”
“那么。您住在这里很久了吗?”
“已经很长时间了。让我算算~~~七年,八年。是啊,足足有八年多了。”她叹道:“在这里等于与世隔绝,见不到其他人。剩下的几个亲戚也都住在国外。你是不是感觉我很可怜?”
妘鹤笑笑不予回答。
“实际上我一点也不可怜,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们。我的病很重,非常严重。他们认为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挺好,我也很喜欢这里。这里的人很好,院子也很大。虽然这样,但我有时会很糊涂。十分糊涂。”她边说边拍拍自己的额头:“我这儿糊涂。我会把事情混在一起,发生过的事情,我不能全部记下来。”
她还算不错了,至少还知道自己糊涂。很多老人明明很糊涂却认为自己比谁都聪明。
妘鹤安慰她说:“我们谁都会有些小病痛,不在意它就没事。至少我是这么处理的,不管它,过两天就好了。”
她爽朗地一笑说:“有些病痛很磨人。我们这里有两个可怜的人,风湿性关节炎很严重,她们痛苦极了。所以我想,如果只是有时记不清发生过事情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身体上不会感觉痛苦。”
她说得有道理。
这时,门开了,一位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走进来。她端着一个茶盘,上面放着一个茶壶和一个盛着一碟饼干的浅碟。她把茶盘放在秦小萍身旁。
她继续劝说妘鹤:“或者你该喝些茶。这里的茶还是很正宗的,味道很正。”
“当然,当然好。”妘鹤这么说。
女孩给她们倒了茶,又退了出去。两个人喝着茶默坐了片刻。妘鹤把盛着饼干的碟子递给老人,她却摇头拒绝了。
“不,我只喜欢喝牛奶。”
她放下手中的空玻璃杯,向后靠在椅背上,双目闭合。那样子和平常妘鹤闭目养神时的状态一样。妘鹤没有打扰她,心想,或者她也需要小憩一下。
她放松下来,正想站起来看看窗外。猛地一下,秦小萍又突然醒了过来。她陡地睁开双眼,看着妘鹤说:“我看到你在看壁炉。”
壁炉?刚站起来的妘鹤又坐下来。她环视一下房间。是的,在窗户下面,确实有一个土黄色壁炉。可是她想自己当时在看壁炉吗?
“是的,你确实在看壁炉。”她坚定地说。然后,她探身凑向妘鹤压低声音问道:“里面是你的孩子吗?”
妘鹤吃了一惊,她莫名其妙地回答:“不,我想不是的。”
她摇摇头说:“不,你没说实话。我想你就是为此而来的。有一天总会有人来的。也许他们很快就会找上门来,然后他们就会盯着壁炉看,像你刚才那样。他们就在后面,壁炉后面。”
妘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实上,她完全不知道秦小萍在说什么。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感觉一阵心惊肉跳。
她低声说道:“总是在同一个时间,总是在一天中的同一个时间。”她仰头渴望着壁炉上方的挂钟,说:“十一点十分,你知道吗,总是在每天上午的同一个时刻。我能听到那些孩子的哭泣声。他们全都在壁炉里,被扔在壁炉里。”
她叹口气又说:“可是人们都听不懂我的话。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他们,他们都不相信我说的话。他们以为我是疯子,可是我知道我说得是真的。你一定要看看,壁炉里真的有很多孩子。一个又一个,他们对我呵呵笑。”
门再次被推开,涵冰走进来,妘鹤松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来,对涵冰说:“我们可以走了吗?”
说着,她走向涵冰,转身对秦小萍告别:“再见,秦阿姨。”
秦小萍的神色看起来很失望。她还想就壁炉后面的孩子继续和妘鹤讨论。可是妘鹤和其他人一样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
她们走出房间,走进客厅,涵冰似乎比妘鹤还痛苦。访问时间结束,她可以心安理得的回家,至少这半年内不用再来疗养院。
刚要走出院子,涵冰开口问妘鹤:“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女人是谁?她看上去还算正常,不讨人厌,是吧?还为你准备了茶水和点心。”
虽然是这样,但妘鹤并不认为她是正常的,她比住在那里的任何人都有问题。妘鹤把刚才的谈论一点不漏地告诉了涵冰。
“壁炉后面有死孩子?还是你的孩子?真是笑死人了。你什么时候有私生子了?”涵冰开玩笑说。
妘鹤的表情很严肃,她认为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笑。
就在她们要钻进蝰蛇的时候,梁娟再次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冷阿姨似乎记起来你,对你的来访感到很高兴。希望你们有时间就能来看看她。这里的老人都很孤独。”
涵冰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
妘鹤还在念叨刚才的问题,她开口问:“刚才我和一位老婆婆聊天,她说她叫秦小萍?“
“哦,是她,是个很不错的人。”
“可是,她,她是不是有些特别?”妘鹤用了一个很中性的词。
梁娟笑笑,她理解妘鹤的意思:“嗯,她有些幻觉。在这里有好几位老人都有幻觉,但都不是很严重。她们以为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严肃地告诉我们。通常我们都会置之不理。过一段时间,她们又会编出更离谱的事情来。无论如何,人老了就是这样。”她自嘲地解释说:“好在她们没有受迫害妄想症,或者夜游症,如果晚上起来随便切西瓜砍人头我们就郁闷了。”
告别梁娟,她们开车回市区。一路上,涵冰的心情无比畅快。终于完成任务了,老爹再过一个月就回来。那时,照顾姑奶奶的任务就交给老爹吧。她可以从这种无聊又没趣的任务中脱身出来。
正所谓世事难料,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刚过去一周,她就得再次回到疗养院。这次,她要去处理姑奶奶的后事。她去世了。
有意思的是,从姑奶奶的死亡开始,一连串的死亡事件接连发生。疗养院阴云密布,被死亡气息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