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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申,你先回外公家。要是外公外婆问你找工作的情况——”
“……”
“你,你就说简历投出去了,还要等消息……”
参加过招聘会,季存陪着咏兰母女回到烂泥渡。
弄堂口,面含忧色的咏兰还惦记着买菜,交代念申两句,自己转身去了菜场。
离开母亲既怨又怜的视线,念申比之前更加紧张,低头、缩脖、塌肩地走到弄堂中,生怕遇见相熟的邻里询问。
还好,此时已过午饭时间,夏季火辣的阳光与闷热的天气,让人们躲在屋内午休,弄堂中并没有什么人。
念申小心翼翼敲开外公家的门,在窄开小半的门前,低声回答不知是谁的问话后,进了门。
季存这才放下心,收回目光,轻叹了声,转身往杨阿公家去。
今天这场高新人才招聘会,让他初初见识到上海百业振兴、蓬勃发展的趋势。前沿行业与技术的聚拢和创新,势必对人才提出更高的要求!
念申她,若没有机会进一步就读高校,那势必要与她父母换一种思维——先从劳务工作做起,实学实用,再想办法谋求一份职业发展。可如此选择,没准会多出不少曲折与艰辛……
而他呢?
虽然拥有高校毕业的学历,可在举目无亲、上无片瓦的环境里,他能兑现对三位长辈的承诺吗?
也不知上午投出的十几份简历,是否能让他尽快到达意向中的岗位……
“你回来了?”季存正低头思索,杨阿公的招呼声竟响了起来。
老人没有午休,此时站在屋外的煤球炉边上,用抹布端了只盛满菜的海碗,正用出乎意料的殷切目光迎向他。
跟老人回到屋里,季存有些讶异:桌上的饭锅旁,只有一碗孤零零的白米饭。
杨阿公将海碗放到桌上,转身又去碗橱中拿了副碗筷出来,自说自话地从锅里盛饭给他:“你应该没吃饭,我也没有。蒸这碗菜费了不少时间,一起吃。”
老人突然的邀请,让季存有些不知所措。
想到老人早晨让出的那碗泡饭,再看老人此时已盛到堆尖的米饭,他虽不好意思,却没办法拒绝。
见季存接过饭碗,杨阿公在桌边坐下,推了推海碗:“这是我女儿回来探亲时,在第一食品商店买回的金华火腿肉。我一直没舍得吃,今天拿出来炖冬瓜。”
海碗里飘传出鲜香。季存口中自然生出又咽下唾液,却不敢轻易去动碗中色泽鲜润、来之不易的火腿肉。
杨阿公索性用汤勺舀起一大块带骨的火腿,放进季存的碗里,口气强硬地吩咐:“吃掉!我没有让他们买冰箱,这菜放坏就浪费了!”
说着,他自己也舀起菜汤去泡饭。
“您老吃泡饭,对胃不好。”季存想到自己母亲的长年胃疾,不由提醒。
杨阿公“嘿嘿”了一声:“怕什么?以前,为了我家两个小人读书,我和我家主婆几乎天天吃泡饭过咸菜,几十年不也过来了?”
“……我爸妈也是把好的让给我。”季存捧着放了火腿的米饭,想到远在家乡的父母,有些愧疚。
因为坚持求学,他没能像村里的孩子们一样,初中毕业后早早出去打工赚钱,所以家里吃肉的机会很少,更没吃过火腿。
杨阿公“呼啦啦”扒拉着泡饭,思绪飘浮:“没改革开放之前啊,上海每人每月吃的大米定量供应,就那么一点,全部进了两个小人的肚皮,还不够他们吃的。我和家主婆只好顿顿吃洋籼米。那洋籼米蒸出的饭多,可吃下去,过一会会就饿了。肚子里又空又潮,很不舒服!”
季存的家乡以面食为主,不太清楚杨阿公所说大米与洋籼米的区别。可回忆起来,他小时候,面粉应该也是不够吃的,所以父母碗中的红薯常比自己碗里的要多。
季存忽然怀念起少年时的味道……那时候,他上学回来,炉上的锅中或炉膛的余烬中,常有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或烧红薯、土豆等着他。
而家中偶尔煮饭时,父亲会细细看着灶火,在大铁锅内烤出一块焦脆的散发着金黄香味的锅巴!
如此想着,季存吃饭的动作自然了很多,似乎,就坐在父母面前一般。
看对面的年轻人大口扒拉着饭菜,吃得喷香,杨阿公眯起了眼睛,叹道:“你这样吃饭,和我女儿当初办好出国签证回来时,真像……谢谢你,今早时间这么紧张,还帮我把毛巾毯晾到晒台上去!唉,我给儿子烧了不少次冬瓜炖咸肉,可直到他出国,一次也没有帮我晾过被头,白给他吃了!”
季存想到自己晾袜子时,随手帮老人做的事,这才明白:杨阿公为什么忽然会请他吃冬瓜炖火腿,而这碗菜里,又有老人多少思念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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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珍阿婆,这是我妈妈自己腌的咸鱼,你晚点尝尝看。”
“啊哟,亚娟来了呀?谢谢噢!”
“我妈妈特别让我感谢您:上趟给我带回去的那只香肚,忒好吃了!”
这天晚饭过后,弄堂里的人们又摆出纳凉的竹椅与板凳。只是,因着球赛的缘故,人数明显少了些。
季存照样帮杨阿公摆放好竹椅,就见一个姑娘爽利地拎着条不大的咸鱼,送到念申的外婆雪珍面前。
借着雪珍阿婆的称呼,他认出那是之前抢去菜箩的姑娘——被东杰称之为“小刺猬一样、动不动戳人”的亚娟。
杜雪珍开心之余,喊着咏兰,要她拿一只边疆带回来的蜜瓜,给郑阿公家送过去。
“不要!”亚娟很干脆地拒绝,“上个礼拜,咏兰阿姨回来时不就送过一只了吗?我两个阿叔和婶婶嫌不好吃!”
她如此直接的话,不仅让杜雪珍与咏兰尴尬,更让拿了茶杯,想到任家看球的郑阿昌傻了眼,责怪说:“亚娟,你不要瞎讲!那蜜瓜蛮好吃的。”
亚娟丝毫不给自家爷爷面子,反驳:“你不是也讲蜜瓜是生的吗?”
咏兰急忙解释:“瓜是生了些,因为从边疆回来要坐三天多的火车,路上热,怕坏了,所以挑的时候不敢选熟的。”
拿着蒲扇出门的杨阿公安慰:“能带回来就不错了。你每趟回来探亲,都是大包小包,不是蜜瓜、葡萄,就是杏脯、奶粉。你阿爸经常分给我们吃。就算你到边疆去,你爸爸妈妈还是有福气的!”
咏萍带着秦毅、念申过来分发切好的西瓜:“可每趟我阿姐回去,爸爸妈妈也大包小包给她装行李的!”
咏兰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我在边疆,就是想念上海的味道,可吃不着。所以,每趟快要回去的时候,爸爸妈妈换着花样给我们买点心吃不算,还专门跑南京路几个老字号,买‘万年青’饼干、巧克力、蜜饯、香肠……临上火车,还要给我们烧茶叶蛋……”
“所以讲,不要看他们知青离爹娘远,福气还是好的!”咏萍啃着西瓜说。
念申与亚娟不熟,却在外婆雪珍的示意下,将一块西瓜放到亚娟手中。
亚娟谢着接过,瞥了咏萍一眼:“阿姨,你们留在阿公阿婆身边,吃得更多,福气更多!我婶婶讲,你一年当中至少一半时间在娘家住、在娘家吃饭,秦毅更是被外公外婆养得圆墩墩的!”
她这话,让咏萍被西瓜汁呛着了:“咳咳咳……”
郑阿公更加难堪,动了动嘴唇想说孙女,可面对亚娟挑高的眉头,却又把话吞了回去,只管进门找任家旺一起看球。
咏兰还在回忆之中:“有一年冬天回边疆,我想着天冷,茶叶蛋可以摆一摆,谁知放到第三天,有味道了……”
念申跟着母亲的回忆:“可你还是和爸爸用开水泡了泡茶叶蛋,吃掉了!爸爸也是,奶奶给我们带的杂粮粉,放到生虫,他也舍不得吃完……”
季存在一旁听着,忽然有些悲伤!
他此时也相当想念父母所做的饭菜。可是,那前后两场争执后,父母的心情似乎就不一样了!
自己孤身到上海打拼,临行时,父母并没有给他带食物,叮嘱中还有不小的怨气……反而是那个人,赶在他进站前,硬塞来几只煮鸡蛋和一包油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