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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哟哟,我肚皮疼,疼得不得了!”
杨阿公带着季存开门去看,只见郑阿昌被孙女亚娟堵在了家门口。
“亚娟,你让一让,我先去医院,回来再讲……”
郑阿昌一脸痛苦地,用力捂着肚子,想闯过亚娟的阻拦。
亚娟却将自己扎成了一颗铆钉扎牢在地下,就是不让爷爷出门!
“我阿爸肯定不是做生意这么简单,这十多天回也没回去过!我妈妈生毛病,我打拷机想叫他回去看看,也寻不着!阿爷,你今天必须讲清楚!”
郑阿昌为难地看了看亚娟:“我也十多天没有看到他啦!真的,他就是回来过一趟……有很急的业务,告诉我要到外地出差去!”
亚娟不相信:“出差?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和妈妈呢?”
“啊?”郑阿昌回过味来,急忙转弯,“他,他托我告诉你们的,托过我的,就是阿爷老糊涂了,忘记了!”
“嗤,你是蛮糊涂的!”郑阿昌身后,忽然闪出二儿媳小焦的面孔。她古怪地笑了一下,带着看好戏的模样,瞅着亚娟。
“婶婶,你啥意思?”亚娟立即对着她,转了矛头方向,“你是不是帮了阿爷瞒我?”
“我哪来想瞒啊?”小焦冷笑,直了脖子想吵架。
郑阿昌急了,回身推小焦回屋去:“我忘记拿看病的医疗保险本子了,你帮我去屋里柜子里拿一下。”
小焦没动,不耐烦:“你忘记了:我家阿强喉咙不太舒服,今天上夜班出门时拿了你的医疗本子,说:明早去医院看看的。”
季存有些意外,悄声问杨阿公:“医疗本是什么?为什么郑阿公的本子,他儿子可以用?”
杨阿公似乎没有听到季存的疑问,只是担心地看着郑阿昌。
反倒是离得有点距离的亚娟,用对婶婶的冷讽恰做了季存的回答。
“哈,阿爷的医疗本子你们也会抢来用,真是稀奇!二叔自己又不是没有医疗保险,为了省点钞票,用得着这样?我们医院讲:这是违反规定的!”
“要你这个侄女管这么多?”小焦横怼,“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这么大的姑娘,工作好不容易落定,赶紧去寻个恋爱谈谈,让你妈早点放心,今后帮你带带小人是真的。你阿爸有外孙带也会多往家里跑!”
她这话,让亚娟脸红,却又提醒了亚娟。
亚娟顾不上再争执,索性伸手拉住郑阿昌的胳膊:“阿爷,我阿爸到底啥地方去了?你今天不讲,我不去上班了!”
“亚娟,工作要紧,不要胡闹!我,我……啊哟!”郑阿昌脸色惨白地滑向地下!
“我疼死咧!……”呻吟声不断
“阿爷,你不要装!”亚娟跟着蹲了下去,紧盯,“装也没用!”
小焦瞥着爷孙俩,冷哼一声,转身回到家内。
郑阿昌却不再说话,捂着肚子打滚:“啊哟,疼啊!”
杨阿公看着不对劲,急忙赶过去:“阿昌,你怎么了?阿昌!”
季存也惊觉不对,跟跑过去,帮杨阿公扶抱起郑阿昌。
亚娟这才冷静下来,仔细打量自家阿爷。
郑阿昌快疼晕了,不是装的!
“阿爷,你不要乱动,是这里疼吗?”亚娟急忙以自己所学的医护知识为爷爷做着简单的检查。
嬉皮笑脸的任东杰不知打哪回来,还嫌事不够乱地揶揄亚娟:“哈,你个刺猬头,把自己阿爷气出毛病来了!”
“你个瘪三!”亚娟转头,抡了自己的小背包,往他身上敲去。
可郑阿昌不断的呼疼声让她心中紧抽,不敢再与任东杰计较,带着两分哭声对杨阿公说:“我阿爷只怕不是阑尾炎就是肠胃炎,麻烦帮我打只电话叫救护车!”
任东杰收了嘻哈的笑容,提醒:“这弄堂,救命车根本开不进来!”
季存想了想,背过身俯腰蹲下:“我背郑阿公出去!”
任东杰急忙要扶郑阿昌起来。
亚娟却用力推开他:“不能乱动!动不好,要穿孔的!”
小焦从屋内冒出头来,听着情况,吓得不敢说话。
还是杨阿公吼了她一声:“看什么啊?快点拿张躺椅出来,让几个年轻人一起帮忙,把你阿公老头抬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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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季,这里有两百元。”
一早,杨洪方带着几分担心与忧伤,守在阁楼的楼梯下方。见季存背着包匆匆下来,他急忙递过两张钱钞。
“这是?”季存不解。
他便解释:“你现在浦西上班,如果下班方便,能够路过南京路,帮我到第一食品商店买些营养品好吗?”
季存猜测:“您是听说郑阿公住院开刀,要探望他吗?”
杨洪方点头:“是啊……老邻居几十年,他吃这份苦头,是要去看看……”
季存点头,接过两百元,小心放进包内:“我会开发票给您看。”
杨洪方摇手:“不用开发票,你的人品,我相信的!你又不是阿昌的儿子,对自家爹娘也会雁过拔毛!”
“郑阿公他有老伴吗?”季存有些奇怪,犹豫了一下,还是问。
打从他来到烂泥渡,就没看见郑家有年纪大的妇女出现过。
“怎么没有呢?”杨阿公不满地瞥了季存一眼,解释,“只不过在浦西的公房里给小儿子带孙囡。”
“……”季存愕然,“老夫妻俩就因为这个分开住了?”
“不然怎么办?”杨阿公无奈,“二儿子这边的孙子上学,也要有人接送、烧饭啊!”
“……”季存没有再问,可疑惑未减。
郑阿公家里的二儿媳好像没有工作,一直在家里。他经过郑家时,时不时能看到她坐在门口织毛衣、吃零食,或者是听到郑家传来她与丈夫一起看电视、玩闹说笑的声音,反倒是郑阿公一直忙进忙出,似乎有做不完的家务。
杨洪方可能猜着了季存心中的嘀咕,迟疑中补充:“住在这烂泥渡,有些人家寻媳妇不容易,不是户户人家像任家阿公有福气,有后辈孝敬的。阿昌夫妻解放前到上海纱厂做工,好不容易在烂泥渡安了家,苦了大半辈子,不容易!现在为了大的、小的,还要这样……他那肚皮是怎么痛的?只怕不是三天两头吃剩饭、剩菜吃出来的,就是给小辈的事忙出来、气出来的……原来他大儿子还算省心,可现在背着老婆和囡做的事……”
季存默默听着老人唠叨,忽然见杨阿公长叹着打住话头,便不再多问,匆匆去冲泡方便面。
杨阿公变戏法一样递到他面前一样东西:“喏,这里有只咸鸭蛋,给你吃。”
“阿公,我吃面就行!”季存婉拒。
杨洪方却坚持,甚至帮忙敲剥蛋壳:“我嫌太咸了,你帮我吃掉!”
看着一只冒着金黄油渍的咸鸭蛋放到碗里,季存也一片金黄的感激:“阿公,我不能一直这样吃您的!”
杨洪方欣慰,笑了笑:“这算什么?是你在帮我的忙!以前,我也是嫌太咸,一个人吃不掉,就把蛋黄给小孙子吃,我吃点蛋白……”
季存听得心中发涩,想起自己在家乡吃的鸡蛋,鼻子有点发酸,借低头吃面的功夫,吸了一下鼻子。
含着面条,他抬头问:“那我去第一食品商店,您喜欢吃什么,我也给您买回来。”
杨阿公咧了咧嘴:“我一个人,能吃多少?不用啦。女儿探亲回来时,买的营养品还有呢。老伴去年突发心脏病走啦,我一个人又吃不掉。”
季存哑然,只能默看老人不舍的目光转向墙上的全家福。
那张全家福挺旧,里面的杨阿公夫妻看着还在中年。儿女辈相当年轻,孙子更是个小学生模样,被杨阿公夫妻揽在怀中。一家人笑意融融看着镜头……估计是如杨阿公所说,儿子、女儿先后出国后,很难再碰到一起。
他们自然也很难再陪伴父母拍摄全家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