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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华以优异的成绩从徽柔书院毕业,并通过层层选拔,脱颖而出,得以进入宫中担任典侍的时候,她几乎感觉到自己璀璨宽广的坦途就铺在自己面前。
徽柔书院出身的女官,往往极得朝廷重用,若是得在宫中侍奉过,更是朝廷官员趋之若鹜的求娶对象。她出身商家,家资丰厚,小时候聪明伶俐,先生教兄弟识字,结果她在一旁却先识得了,先生颇为纳罕,告知父亲,父亲喜出望外,专门重资请了出身徽柔女院的女教习来教导她,十二岁便考取了徽柔女院,读了四年书,考试名列前茅,终于一举得以进入了宫中。
进宫前父亲就托人给她送了两万两银子,并且一再交代,只管使,需要钱就开口,光宗耀祖,就在她一人身上了。
听说皇后,就是御前女官出身,皇上登基十年,才封了皇后,之后五年独宠皇后一人,后宫听说竟无一有名分的妃嫔,也有说皇后善妒的,也有说皇后风德高华,又极有手段,笼络着皇上,皇上眼里看不进别人。
她满怀激动地在宫廷跟着袁尚宫学规矩学了半个月,这些宫规她早就背过了,熟极而流,果然之后的考问中,她一一回答,流利之极,袁尚宫十分诧异,然而她一贯极重规矩,爱的就是谨慎小心又刻苦的女官,如今看她态度端正谦卑,年纪轻轻,难得一丝轻狂神色都无,长得明眸皓齿,容颜娟好,十分满意,便道:“如今皇后娘娘有孕,宫里正缺稳妥人手,我看你甚好,且现在紫宸殿前服侍几日。”
云华压抑着心头的狂喜,脸上仍是沉稳一片,只是曲膝致谢:“谢姑姑赏识,还请多多指教,属下一定不负姑姑教导。”
袁尚宫见她宠辱不惊,更是满意,晚上便带着她进了紫宸殿,她之前就有听说,当今皇上一直和皇后同居处,不似本朝先祖们,皇后一贯另居一宫,心下早就好奇这位苏皇后不知是如何美貌多才才让皇上如此迷恋。
结果才进去便先听到了剧烈的呕吐声,然后宫女们忙乱地拿着漱盂过来,又打热水热帕子来替皇后擦洗。
她偷眼去看,不由有些失望,原来皇后看上去已经三十多岁了,素着一张脸,眉目不过略清秀而已,头上手上什么首饰都无,只有脖子上戴着个黄金璎珞,身上穿着一身青色云纹牡丹丝袍,脸色十分难看,她拿着热帕子擦了一会儿,勉强靠到迎枕上,揉着心口,似乎又反胃了一下,才缓了过来,她抬眼看到袁尚宫,有气无力道:“尚宫有什么事?”
袁尚宫笑道:“原是之前的秀兰,杨梅都放出去了,娘娘跟前如今离不得人,今年徽柔女院新选了一批女官,我看着这云华不错,是个谨慎小心的,家世也清白,便带来给娘娘过目。”
苏瑾张口欲说话,结果才开口脸色又难看起来,旁边的宫人立刻递过金盆,她脸色青白地又呕吐了一轮,额上出了一层薄汗,最终也没什么心情说话了,只摇手道:“尚宫你看着好便成了,如今我是没什么心情,这一胎真够磨人的。”
袁尚宫笑道:“娘娘已有两位皇子了,这一位想必是位小公主呢。”
苏瑾躺下,闭目不答,脸色疲乏之极,袁尚宫便向云华使了使眼色,带着她出来,悄声道:“如今皇后娘娘有孕,陛下说了,前后三班,宫女、内侍、女官,全都不能少人,如今你且在外殿伺候着打打下手,若是几位尚侍有使唤,你只管应着便是了。”一边说着一边又带着她去见了皇后身边的几位大宫女和尚侍,交代了一番才匆匆走了。
云华一贯乖觉灵巧,很快便和几位大宫女处得甚是融洽,只听她们说娘娘脾气甚是好,在娘娘跟前当差不难,规矩上一贯都不太讲究,只一条,陛下十分严厉,因此若是陛下在,那是万万不能轻忽了规矩的,否则陛下一动了气,那是除了皇后谁也说情不了的。
云华心下暗自揣测,听说苏皇后出身猎户人家,任御前女官才进了皇上的眼,小门小户的,自己规矩上大概也不甚讲究,陛下却是天潢贵胄,礼节上自然是一丝不苟,大概对皇后这样粗疏礼节有些不满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手下也不闲着,在外殿整理着书架上的书,却看到两位奶娘和宫人抱着个孩子进去了,想必这就是二皇子了,又过了一会儿,她又看到个小皇子,粉雕玉琢,身上穿着大红四爪龙纹锦袍,脚上蹬着云龙靴子,扎着手噔噔噔地跑进内殿,后头几个小内侍一径儿跟着跑进来,一边喊:“太子殿下,太傅说你还要完成那几张大字。”那小太子理都不理他们,跑进去了,然后就听到了震天的哭声。
几个小内侍也不敢擅闯,只束手垂头立在了门边。
苏瑾正逗着二皇子刘歆,看到刘佑冲了进来,直接扎入她怀中,大哭起来,今儿是刘佑开蒙第一天,她没想到这就哭着回来了,旁边服侍的宫人们早就唬得连忙道:“太子殿下万万不能,娘娘有孕呢,怎可莽撞。”
苏瑾抱着那热乎乎的小脑袋,心疼得很,问道:“这是怎么了?今儿不是进学了?”
刘佑哭得眼泪涟涟,抽噎道:“太傅好凶,还打我!”一边伸了手出来,嫩嫩的手心几道戒尺打起来通红的凸起,苏瑾立刻心痛起来,连忙叫人:“快拿前儿太医院送的那紫草油来!”一边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刘佑只管大哭道:“母后,我不要进学,我不要搬出去住,我要和母后一起住!”一边伸出手紧紧抱着苏瑾的脖子,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苏瑾看着这小小人儿哭成这样,早就心软成一团,抱着他道:“不去就不去,你还小呢,我本来就不同意这么快就进学,你父皇非要说这是祖宗规矩。”
刘佑得了保证,才缓了下来,从小他就知道,只要父皇和母后有争执,最后输的总是母后,而且母后从来不敷衍他,说一是一说二就是二,不像父皇,根本拿他当小孩哄!
云华听到里头哭声渐渐小下来,暗自纳罕,也不知道谁给了这金尊玉贵的小太子气受,正出神,忽然看到门口阴影一遮,她头一抬,看到一名男子身穿五爪金龙玄袍,大步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一名内侍目光如电,看向她,唬得她吓了一跳,连忙低了头曲膝行礼。
刘寻脸色铁青大步走了进去,果然看到刘佑正扑在苏瑾怀里撒娇,他怒喝道:“刘佑!你母后身上有孕,经不起你揉搓,还不赶紧起来!都说了你今日起搬去东宫住,只有晨昏定省才能进紫宸殿,才说的规矩你又忘了?”
刘佑神色一凛,已老老实实站了起来,垂着手立在一旁,脸上泪珠还未干,可怜巴巴的,苏瑾心里大痛,不满道:“佑儿才四岁!哪有这么急吼吼的隔开的?你原先不是答应了我要缓缓来的?”
刘寻看她脸色青白,知道她今日还是孕吐不止,哪敢和她斗嘴,只缓了神色慢慢解释道:“祖宗规矩就是如此,他虚岁已五岁了,朕当年也是四岁开蒙,自幼就别殿而居,都是你舍不得,教他和咱们同殿住到现在,宠得他无法无天的,今儿他用笔墨将一叠纸张全画花了!还撕了好几张,太傅罚了他几下,他就将太傅的胡子给扯了!这还得了!若是不罚,他那里知道什么叫敬惜字纸,尊师重道的道理?”
苏瑾横眉竖目道:“小孩子这个年龄本来就是爱破坏的,撕纸张很正常,乱画这也是有创造力的表现,扯胡子是佑儿不对,可他才多大,那么嫩的手,那太傅就下得了手使劲抽!你看那手,全是血印子!有这样教孩子的么?而且这才四岁就非要让他去东宫住,我本来就不赞成,你居然还说只有晨昏定省才能见着,这孩子这么小就离开父母,会没有安全感的!”
刘寻有些头疼:“朕母后也疼朕,开蒙的时候一样被打手心,母后知道了还要罚我不认真,玉不琢不成器,阿瑾你不要这样溺爱孩儿,他是太子,将来是要做一国之君的,朕何尝不希望孩子从小就无忧无虑呢,你想象当年丁皇后如何待我的?溺之则害之,这道理你应该懂。”
苏瑾道:“你那会儿都多大了,他才多大!哪里能一概而论?小孩子要慢慢教不可急于求成,你和太傅说一说,不可轻动戒尺,把孩子都给打坏了。”
刘寻无奈道:“朕怎么能干预太傅的教习呢,太傅可是饱学之儒,文人脾气都硬,朕若是干预,他定会觉得受了侮辱要辞的。”
苏瑾道:“谁说饱学鸿儒就会教孩子了?我看还不如让几个女官缓缓教他,边玩边学,我们佑儿才四岁都认识好几十个字了,这么聪明的孩子,他还打!”
刘寻正色道:“不能让女官教,胭脂粉堆里以后养出脂粉纨绔习气来,沉迷女色,心智不坚。”
苏瑾愕然道:“这是什么道理?”
刘寻挥手让内侍先将太子和二皇子都带下去,缓缓道:“总之历代皇子们教养都是这般,我知道你心软,但是,他和普通人不同,不能和一般孩子一般宠爱教养……”
苏瑾皱了眉正要强辩,忽然又捂着嘴吐起来,宫人们一通慌乱,半日才打点好了,刘寻扶着她,有些郁闷道:“这都快三个月了,还没好?太医院都是死人么?连止吐的药都配不出?”
苏瑾一边擦嘴一边道:“不怪他们,我不想吃药,是药三分毒。”
刘寻道:“你这样吃了吐吐了吃,睡也睡不好,人都瘦下来了,这样下去怎么捱到生的时候?”
苏瑾四肢绵软,躺在刘寻怀里:“我也不知道,太医说出了三个月可能会好,可我上回听宋如雪说,她怀着他们家老大的时候,一直吐到生,孩子生出来才一点点大,哭都没有力气。”
刘寻悚然而惊:“那怎么得了!朕再去督促太医院。”一边缓缓将苏瑾安置在枕上,轻轻替她按着檀中穴,苏瑾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道:“佑儿还小呢,陛下不要操之过急了,我小时候在孤儿院长大,就是一个橙子都要和别人分着吃,看到别人有漂亮衣服穿,就羡慕得很,读书再好,也没人关心,现在怎么都舍不得让孩子吃我当年吃过的苦头。”
刘寻看她手背上青筋都凸起,瘦得可怜,这一胎怀得辛苦,明明之前两胎都如此顺利,到这一胎,竟是反应大极了,之前听说太子跑回去找皇后了,他就下了决心这次一定不能姑息苏瑾再无条件的宠孩子下去,如今听苏瑾这样一说,那决心早已烟消云散,他不由道:“朕和太傅说说,让他缓缓就是了。”
苏瑾笑了下,握了握他的手,刘寻替她轻轻擦汗,低声咕哝:“如今你想吃什么果,想穿什么好看衣服,朕都给你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