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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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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睿王妃等人到了外院,见到了神色冰冷的三公主。

    三公主在众人眼中,自来是说话啰嗦的那个,但是这次情绪不佳,见到几个人便站起身来,“随我离开这儿吧,别丢人现眼了。”

    睿王妃有些不悦,沉声问道:“你这意思是说我做错了?”

    “你没做错。”三公主冷冷一笑,“我为着哥哥做错过事,恰好有人知晓。不然,我才不管你怎么丢人现眼!”见睿王妃要还嘴,挑了挑眉,加一句,“怎么,要我将帮你们做过的事公之于众么?”

    睿王妃不敢吭声了。

    “此事到此为止,这话我只说一次。”三公主眼含鄙夷地看着周夫人及其两个女儿,“人是怎么下贱到你们这种地步的?!”

    周夫人母女三个俱是涨红了脸,却不敢呛声反驳。谁不知道三公主不好惹?寻常人谁敢开罪她?

    三公主走出袭府的时候,步子越来越慢,心神有些恍惚。

    睿王妃暂且放下了那份不悦,温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三公主沉了片刻,才侧目看着她,缓缓抿出一抹笑容,“没怎么。只是前所未有的茫然,有些不知何去何从了。”

    “还是放不下那桩心事?”对这个皇妹的事,睿王妃还是知道一些的。

    “不是。真不是。”三公主摇了摇头,“这件事,你不该与母后自作主张。这种事,要因人而异。换个别人,说不定会感恩戴德,但是袭少锋不可能接受。你们这样等于是激怒他。眼下是我们有求于他,不是他怕我们什么。也别以为袭夫人是你们能哄骗吓住的,她要是没一点儿主心骨的,走不到今日。你以为袭府的水浅么?”

    睿王妃脸色灰败,“可我们也是没法子,王爷焦头烂额,只要有一点儿机会,我总该试一试。”

    “那也不能打这种主意。这下好了,之前忙活半晌给的好处,这次全部抹杀了。”三公主叹了口气,显得分外疲惫,“下不为例。这次袭少锋是要我来打圆场,再有下次,他不会这么客气。我那些过失,在他眼里不值一提,要我过来做一次好人,不过是不想为难你罢了。”

    “可你这到底是怎么了?”睿王妃看着她似是从骨子里透着疲惫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怕她就此万念俱灰,再不能帮衬她与睿王分毫。

    三公主苦笑,“心结算是打开了,反倒更无所适从。得了,别拿我说事儿了,与你这笔烂账无关。”

    **

    转过天来,淮南王进宫请罪,自动交出手里全部钱财,对皇上斥责的罪名供认不讳,请皇上恩准他日后在王府闭门思过、抄经静心。

    皇上实在是没料到他会有此举,有没有的罪名全都应下了,有没有的罪名都不至死,由此也便收敛了脾气,颔首同意,语重心长地教诲一番。

    淮南王躬身聆听,末了主动供出他曾听说的一些秦家老太爷与秦明宇的过失。

    皇上眼中闪过欣慰、愉悦,脸却板的更紧,追问原委。

    淮南王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皇上猛力拍打龙书案,斥责他只凭一些捕风捉影的闲话便弹劾朝廷命官,着实糊涂。之后不耐烦地摆一摆手,让他滚回府中思过。

    淮南王连忙告退,依言回府思过。

    过了几日,皇上因为淮南王大肆敛财等不小的过失,积郁成疾,要好生将养一段时日,命太子监国。

    秦明宇想到了袭朗曾经说过的话,不得不钦佩。袭朗也好,他那些幕僚也好,真是把皇室这些人都看透了。

    碰面时他问了问袭朗:“怎么算的这么准?”

    袭朗就笑,“这可不是我算得准,是我们家老太爷把这些人的脾气摸透了。去寺里修身养性之前,给我留了点儿东西。”

    秦明宇很替好友高兴,“到末了,你家老太爷终于想明白了。不容易。”

    袭朗笑容清朗,“的确是不容易。”

    “以后怎么着啊?”秦明宇问的是老太爷和袭朗的父子情分。

    “还能怎么着,顺其自然。”袭朗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我将前尘事都抹去不提,他也不见得完全理解、体谅。没缘分,认了。”

    “往后跟你儿子亲热点儿就行了。嗯,对了,”秦明宇取出一个雕刻观音像的羊脂玉牌,“去璞玉斋看到的,成色不错,留着给你儿子戴。”

    袭朗接到手里,蹙眉道:“怎么一口一个儿子?我满心巴望着是个女儿呢。”

    秦明宇哈哈地笑,“还不都一样?儿女双全多容易呢。”随后又道,“太子是不是得了皇上的提点,刻意让你跟蒋修染绑在一起?”

    袭朗颔首,“是有那么点儿意思。”

    “你留心点儿,别让他把你带沟里去。”

    袭朗哈哈大笑,“我跟他可走不到一条路上,就是一辈子掐架的命。”

    “这我信。”秦明宇也笑,“你们俩要是能一个鼻孔出气,可真就是活见鬼了。”在心里补了一句:为了那个人除外。

    “走,跟我相看以后的妹夫去。”袭朗偏一偏头。

    秦明宇问道:“冬儿的婚事还没定下来?”

    “没呢,得抓紧了。”

    秦明宇先一步走向马车,袭朗唤住了他,“明宇,以后如果……别怪我。”

    秦明宇略一思忖,洒脱的笑,“说什么呢,关你什么事儿?我都明白。”

    真的,什么都明白。

    都是在红尘俗世中打滚的人,哪里有真正的好人坏人。谁多一份真心,谁多一份耐心,就该得到回报。

    他是那个少了耐心、恒心和清醒的,甚而这些年都不了解她喜欢什么,不能博得她展颜一笑。

    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为了错失一段情缘便迁怒别人,总不能因着自己得不到,就阻挠她被别人善待。

    就像袭朗常说的那句话:一码归一码。

    儿女情长不该与别的是非混为一谈。

    如今清醒了,想到这些总是心里抽痛,亦因此分外明白,他不是她最好的出路。

    如果袭朗认可一个人,最起码,于她而言,那个人待她最好。

    **

    这两日,袭朗偶尔会去老太爷的书房翻阅公文卷宗,一次回房说也不知道老太爷是什么心思,把书房布置得不伦不类,让她得了空去看看,重新布置一番。

    她很热衷这种事,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日午后,她带着两位妈妈、含笑几个丫鬟去往老太爷的书房,经过穿堂时,遥遥瞥见两个人,停下了脚步。

    是袭胧,还有一个男子,好像是袭朗最近新收到身边的一个幕僚。

    男子十七|八岁的样子,生得面如冠玉,容颜清隽,现身说法何为玉树临风。

    此刻,他一手握着一卷画轴,正面含微笑地与袭胧说着什么,袭胧神色专注地看着他,偶尔点一点头,末了曲膝行礼,似是在道谢。

    男子后退一步,拱手还礼,随后离开。

    袭胧转身望了望他的背影,唇畔浮现笑意,之后与身边两名丫鬟向穿堂走来。

    香芷旋神色如常地举步前行。

    袭胧看到了她,快步走上前来,“四嫂,你怎么又出来走动了?”

    香芷旋骇笑,“总闷在房里会生病的。”这都怪那些大惊小怪的管事、丫鬟,好像怀胎之后整日躺在床上才妥当。

    袭胧见侯妈妈、蓝妈妈跟在后面,放心地笑了,“你别怪我大惊小怪的,我看见你忙忙碌碌就心惊胆战。”又解释自己的行踪,“我想去老太爷的书房找一本画册,是小时候看见过的,有一幅图可以描下来做花样子,走到半路才想起四哥这两日常去,我怕里面有什么要紧的公文卷宗,就折了回来,要去问问你再说。”

    “正好,我也要去,一起走。”

    袭胧笑着点头,又道:“这几日,四哥命人来书房拿东西的时候,总是一位公子前来,好像是四哥新招募来的幕僚吧?”

    “好像是吧,我也不大清楚。”

    “那位公子也不知是何出身,知道的事情还不少呢。”袭胧笑着携了香芷旋的手,“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带着几名丫鬟采集花露,想要用来泡茶。他看到了,就问了两句,后来告诉我,将茶叶用细纱包裹起来,入夜放在含苞欲放的荷花里,第二日清早取出,用来泡茶还不错。我后来就试了试,果真别有一番韵味。”

    香芷旋赞道:“倒是个风雅之人呢。”

    “是啊。”袭胧笑了笑,“方才他去书房,听说是得了四哥的吩咐,来取一幅舆图,走了个对面,就寒暄两句。他得知我为何去书房,告诉了我一个绣铺的名字,说那个铺子里有很多罕见的花样子——他也是听他的妹妹说的,还说我要是相信,就让丫鬟去那个铺子里看看——那儿的花样子是能买回家中的。”

    “那明日我们就让人去看看。”香芷旋笑着应声,心里想着,冬儿今日可是比平日里话多一些,看起来是打心底的高兴。或许是因着那位公子的缘故?再想到“让丫鬟去那个铺子”一句,觉着那个人说话很是周到。

    而那位公子到底何许人也?

    她再回想一下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情形,脑海里闪过“般配”二字。

    这好像有点儿荒谬了,要是跟袭朗提及,他不取笑她才怪。

    但是,真就是挺般配的——胡思乱想半晌,她还是这个结论。

    都说生个孩子傻三年,这还没生呢,就开始犯傻了?她揶揄着自己。

    **

    袭朗看来看去,最满意的还是新宁伯世子陆星南。

    在与宁氏、香芷旋说起之前,他想着还是先问问袭胧更妥当。万一小丫头很不情愿呢?那他就要重头选人了。

    晚间,他让小厮把袭胧唤到了外书房。

    袭胧不明所以,从来不觉得外书房是自己该来的地方,进到门里,有些紧张地问道:“四哥,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胡说,你一个小丫头能做错什么事?”袭朗指一指书案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袭胧松了一口气,落座后,语气轻快起来,“不是训我就成啊。”

    袭朗敲了敲桌面,又捏了捏眉心,“我就直说吧——这几日我没闲着,帮你相看了几个人,眼下我看中了一个,是新宁伯世子。单拎出来办事妥当,有些才华,放到人群里也很出挑。你别不自在,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我和母亲、你四嫂都希望你嫁得相对于来讲是最好的门第。你同意与否都要与我照实说,这家不行,我再继续给你相看。”

    袭胧听得前几句,垂下了头,脸不自主地涨红了。听得末尾几句,心里很是感动。她何尝不知道,母亲、四嫂今年都在为她的婚事迎来送往费神斟酌,没想到的是,四哥竟会为她亲自物色人选。

    她定了定神,斟酌之后,抬眼看着袭朗,笑,语气却很郑重:“我听四哥的。”

    “我可当真了啊。”

    “你可真是的……”袭胧又气又笑,“这种事,我怎么会胡说呢?”

    袭朗笑起来,“那就行。明日让母亲跟你四嫂张罗起来。”顿了一顿,又问,“你知道新宁伯世子是哪一个吧?”

    袭胧瞪了他一眼,“我从哪儿知道啊?”

    轮到袭朗意外了,“小厮明明说你们见过面,我记错了?”

    袭胧惊讶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袭朗不相信自己记错了,问道:“近几日去老太爷书房取东西的人,你没见过?”

    “啊?”袭胧睁大了眼睛,“那个人就是新宁伯世子?”

    袭朗嘴角一抽,“你跟他见过面,连他姓什么是什么人都不问问?”

    袭胧白了他一眼,“在府里晃来晃去的人多了,我遇见一个就要盘问一番吗?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问一个外人的底细啊?”

    袭朗抬手挠了挠额角,“得了,你有理,你说的对。”语声微顿,“话说回来,你觉得他怎么样?”

    袭胧垂下了头,半晌才小声回一句:“不是说了么?我听你的。”

    袭朗看着妹妹涨红的小脸儿、眉间隐隐的喜悦,放下心来,由衷一笑,站起身来,“走,我送你回内宅。”

    袭胧乖乖地跟在他身侧,漫步回内宅。

    袭朗边走边叮嘱道:“日后母亲再教你持家之道、算账之类的,不许敷衍了事。好好儿学,再跟着你四嫂历练一番,有好处。”继母偶尔会跟他抱怨,说冬儿学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分外上心,算账管家这些却总是兴致缺缺,没个正形。

    “嗯。”

    “再有,缺什么跟我说,我给你添置。”袭朗侧目看她一眼,语带笑意,“你可别嫌我啰嗦,平日我也没工夫跟你说话。”

    “四哥……”袭胧停下脚步,抬眼看着他的时候,已是眼泪汪汪的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乱打算什么啊?我还想多留在家里几年呢。你倒是好,这说着说着,怎么像是我很快就要离开家了?”

    “你可真是……”袭朗拿她没辙,抬手给她拭去滚落腮边的泪,缓声安抚,“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就算你想早些嫁出去,我们也得多留你两年。可是该说的话我得提前说下,总不能让你临阵磨枪。再说了,给你提前置办些东西,来日不用上账,也是为你好。”

    “这还差不多。”袭胧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语声有点儿闷,“我都记下了,会照办的。”

    “知道就好。平日好好儿陪陪母亲。”

    “嗯!我晓得。”

    兄妹两个说着话,回到了内宅,袭胧回了自己房里,袭朗则回了清风阁。

    时间还早,香芷旋在西次间的书桌前作画。

    袭朗走过去看了看,就笑了起来。

    她画的是陆星南和袭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袭朗敲了敲桌案。

    香芷旋添上最后几笔才抬头看他,“你看着怎样?”

    “不错,般配。”

    “真的啊?”香芷旋双眼放光,“你也这么想吗?”

    “我不这么想的话,这一阵子忙什么呢?”袭朗转去大炕上落座。

    香芷旋听出话里玄机,起身到了他面前,拽着他的衣袖摇晃,“快跟我说说。”

    “你先给我坐下。”袭朗等她坐在自己身侧,这才问道,“你也不知道画里的人是谁?”

    “不知道。”香芷旋有点儿沮丧,“我没问过赵贺,没当回事。赵贺呢,又是我问什么他才会告诉我什么。他也挺忙的,我不好意思总是为小事唤他来说话。”

    “怪不得。”有些事情,内宅这些人的反应最是敏捷,而有些她们觉得不该过问的事,便会齐齐忽略。他笑了笑,细说由来。

    香芷旋一直静静聆听,听完之后满眼钦佩地看着他,随后又是嗔怪,“不早说。既然人已开始在府里晃,怎么也不跟我们说呢?亏得我们还整日里发愁怎样相看呢。”

    袭朗笑着解释道:“前几天才将他带到身边的,之前也是想再看看有没有比他更出色的。这人都是一样,扔在人群里还显眼,那才是人才。”

    香芷旋满足地叹息一声,“明日再让母亲看看,这门亲事就成了。媒人再来说项的时候,就能下定了。”

    “嗯。”

    香芷旋又问:“你把新宁伯世子带在身边做什么啊?又不用你教学问,做人就更不用了,人家陆家可是清贵之家,多少年都是这个门风。”

    “让你一说,我好像是一无是处了?”袭朗把她搂到怀里,咬住她唇瓣,“跟我什么都学不了么?”

    香芷旋笑着别转脸,“跟你当然也学得到东西,学着耍赖耍坏,还可以学怎样顶门立户、照顾家人。”勾住他肩颈,把脸埋在他胸膛,又问,“老太爷能够指点我大哥的学问,说没说过你的文采如何?”

    “说过。”袭朗语带笑意,“他跟你大哥说,我是被小时候的西席带歪了,笔锋学谁也不能学我,那是能把主考官气吐血的手法。还说这辈子教谁大抵都行,只有我不行,他再活一次也教不了,看着就火冒三丈。”

    香芷旋笑不可支,“这话我可得记下,以后可不能让你教孩子读书。”老太爷的话也不是都不能信的。

    “我不教,你来教。”

    “我更不行。等孩子大一些了,让叔父教他最好。”

    “还真是,到时候我们一起跟他好好儿说说。”他将她抱到怀里,拍打着她的背,轻轻摇晃,“但是,最好还是先添个女儿。”说着话,一手落到了她腹部,“太医和卢大夫把脉怎么说的?不都说他们能诊出是男是女么?”

    “当然都说是男孩儿了。”香芷旋见他有点儿失望的样子,揶揄他,“你敢嫌弃孩子,往后不让你抱他。”

    “什么叫嫌弃?只是更喜欢女儿一些,这都不行?”

    两个人说着话,元宝慢吞吞走进门来,摇了摇尾巴,往前走了几步就趴在了地上。因为紫苏约束得厉害,有很久了,它都自动地与香芷旋保持一段距离。起初是满眼委屈,用了一段日子才接受了现状,平日也只能与袭朗撒着欢儿地嬉闹,并且是在香芷旋不在场的前提下。

    香芷旋就算是再不忍心,也只能和元宝一样习惯下来,等到生完孩子再好好儿弥补它。

    这一年的秋日,因着袭胧、袭肜的婚事先后定下来,东府、西府都是欢天喜地的。

    庙堂之上,因着皇上让太子把弹劾睿王的折子全部交给他,而他又留中不发,使得睿王总算能喘口气缓一缓了。

    深秋,西夏遣顺王萧默为使臣,来京进献贡品。这般做派,足见礼隆、意诚,此外,使臣自然是要在京城多逗留一段时日的。

    皇上赐宴款待,随后仍称病,指派专人陪同顺王萧默在京城游玩射猎,自然也不是完全撒手不管,隔三差五还是会在宫中设宴,与萧默谈笑风生。

    时日久了,许多京城中人都曾见过萧默,都说他温良如玉,风采照人。

    萧默排行第五,在西夏皇室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人物。

    温良如玉,安邦定国这类字眼同时用在一个人身上,那么这个人就值得一些人琢磨一番了。往往越是一些特质反差很大的人,越是引人好奇。

    香芷旋也不例外,对萧默有点儿好奇,也仅限于好奇。她的正经事是安胎,陪着婆婆慢慢地给袭胧置办嫁妆。

    袭家事先与陆家说定了,要再留袭胧两年。陆家知道,袭府只这一颗掌上明珠,再者陆星南还未考取功名,急着迎娶未免有高攀的嫌疑,是以满口应下。

    因着定了亲事,宁氏与袭胧愈发亲昵,前者愈发慈爱,后者愈发乖顺。偶尔,香芷旋真会由衷地羡慕袭胧。

    进到冬月,每日午后,香芷旋由侯妈妈和蓝妈妈陪着,去清风阁后园步行一阵子,说这样有好处,生产时能少吃些苦头。

    而随着孩子越来越频繁的胎动,香芷旋已经完全不会去想疼不疼这回事了。孩子在腹中的每一次举动,都像是在与她打招呼,回应她心底的盼望。

    那是没有人能真正与她分享的生之欢愉,是她独有的喜悦。

    甚至连袭朗也不能,因为在这阶段,孩子与她是一体的。

    但是他说,我应该能理解那种心情,你对孩子的感觉,是他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而我的阿芷也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我因此而生的知足、喜乐,连你都不见得完全了解、明白。

    她想了半晌,勉强承认,他说的好像是那么回事。

    这个月中旬,那天午后,三公主到了袭府,没让人通禀,径自到了清风阁的小花厅。

    香芷旋还在后园游转,闻讯忙转去花厅相见。

    三公主站在桌案前,凝眸看着花瓶里的梅花,似笑非笑,听得脚步声,转身相看,双眸清明如水,眼神沉静。

    香芷旋发现这女孩子变了很多。穿着一袭火红色小袄、棉裙,外罩纯白斗篷,略施脂粉,更显得眉目如画,双唇娇艳。

    三公主先一步到了香芷旋面前,携了她的手,走到三围罗汉床前,“我找你说说话,你快坐下。”

    香芷旋点头,依言落座,“殿下——”她审视着三公主,“是出了什么事么?”

    “是出事了。”三公主俏皮地一笑,“但是你放心,是好事。”

    “哦——”香芷旋放松不少。

    三公主看了看室内的下人,笑着吩咐道:“你们夫人身子不方便,我就不让你们回避了,但是宫里传出消息之前,可不准往外说啊。”

    几个人忙曲膝称是。

    三公主转头看着香芷旋,“西夏这次让顺王为使臣进献贡品,是有着和亲的打算,不然哪儿就用得着一位王爷做使臣了?我离宫之前,顺王已向父皇说明此事,点明要娶我。”

    “那你呢?愿意么?”因着惊讶,香芷旋忘了什么尊称,只担心三公主满心落寞地远嫁。

    “别担心。”三公主笑着探过手去,握住了香芷旋的手,“我愿意嫁给他。昨日我就与父皇说了这件事,今日他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不然父皇也不会同意我来找你啊。”

    香芷旋问道:“可是,你不是最怕远嫁他乡么?”是什么时候改变了心迹?这女孩这段日子又到底经历了什么?总该有个原由,不然不会推翻以前的想法。

    三公主怅然一笑,“自从得知淮南王与夏映凡的纠葛之后,莫名其妙的,我想通了很多事。可是想通之后,便开始厌烦京城,厌烦宫廷,厌烦没个尽头的争斗。”她的手微微用力,握紧了香芷旋的手,“袭夫人,我想到很多事的时候,都会觉得冷,还会讨厌自己。我做过很多错事,但我不想为那些错误受到惩罚——我想离开这儿。所以,现在我愿意远嫁,越远越好。”

    觉得冷。香芷旋想,是这样的,就如她得知夏映凡与淮南王的事情之后,看到夏映凡那种神色、眼神的时候,的确是唇齿生寒。而这,或许只是三公主经历中的沧海一粟。

    这尘世叫人生寒时多,温暖最难寻。

    三公主见她神色落寞,绽放出明艳的笑容,“别替我伤怀,我可不是只为着这个就要嫁到西夏的。宫里宫外的,顺王与我无意间遇见过,之后就是他穷追不舍了。我问过贴身服侍的宫女,他待我有几分真心。宫女对我说,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我当初看到那个人一样。”说到这儿,她笑意微敛,“宫女说,只是当初,后来就不是那样了,后来只有不甘、怨恨。”

    香芷旋很想替三公主高兴,可是听了她这番话,怎么也笑不出来。

    “以前,为了那个人,什么都不顾了,什么事都做得出。现在想想,总觉着自己可怜,还可笑。他不稀罕我对他好,不怕我对他坏,也算了。余生不想难为自己了,让一个愿意对我好的人做伴,这样才明智。”三公主唇角轻勾,笑容有点儿恍惚,“离得远了,他兴许就能原谅我了,我大抵也能原谅自己了。”

    香芷旋反手握了三公主的手,“真的想好了?”

    “嗯!”三公主敛起心绪,郑重地点了点头,“不论怎么想,远嫁才是我的出路。别担心,以后我会好好儿过日子,不会让你心疼。”

    香芷旋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她对三公主的情绪总是特别复杂,明白这是一个需得时时刻刻防范的人,知道这是一个手段很歹毒可以很恶劣的人,就是不能反感,总是为她曾经的倔强、执拗不忍、心疼。眼下她终于放下了那份执念,却依然让她不忍、心疼。

    谁也无法知道,这天之骄女曾经怎样的疼过,曾经怎样的心碎过,又是怎样地艰难蜕变,破茧成蝶。

    她不肯与谁说。许是明白,说了也无人同情。

    她那么倔强,又怎么可能与人说。

    甚至于,她的眼泪,这一生,怕是也只肯为蒋修染而掉落。

    “别为我难过。”三公主笑得云淡风轻,“你不知道我多坏,才会为我难过。”又眨了眨眼,又现出了香芷旋熟悉的狡黠的眼神,“过几日,顺王就要回西夏,两国间的婚事繁复隆重,便是抓紧筹备,也要到明年了吧。到远嫁时,别的我都不管,只有一个条件——让袭少锋和蒋修染送我出京城。”

    香芷旋失笑,大抵明白三公主的心思。

    “让袭少锋送我,也算是替我二姐了却他在她远嫁之前也不肯见一面的遗憾,倒不是说他做的不对,只是那毕竟是我二姐啊,我临走之前捉弄他一下也不算什么。让蒋修染送我,也是最后难为他一次。他敢不去,我就敢不嫁,看谁怕谁。”

    香芷旋不由扶额,这说着说着,就又开始跟蒋修染较劲了。

    三公主也意识到了,有点儿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是知道他一定不会抗命。缠了他这些年的人要走了,送送又何妨。唉,就是不送也无所谓,还真能为了他不嫁?”随后站起身来,“日后有时间我再来找你说话,今日还有点儿别的事。你可别嫌我烦啊。”

    “怎么会。巴不得殿下每日前来呢。”

    “只有你不嫌我。也只与你说话之后,心里才敞亮些。”三公主按住香芷旋,“别动,日后我来去都是一样,不需迎不需送,不然我可就不来了。”

    香芷旋笑着点头。

    三公主捏了捏她的下巴,“总算是胖了点儿,好生安胎。走了啊。”语必嫣然一笑,脚步轻快地出门而去。

    人离开之后,花厅内沉默下去。

    好一会儿,蓝妈妈叹息一声:“知道顾及孩子的人,便是做过坏事,也坏不到哪儿去吧?”随后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很是局促不安。

    香芷旋摆了摆手,“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

    蓝妈妈诺诺称是。

    三日后,皇上下旨赐婚。

    三公主将远嫁西夏的消息传遍朝野。

    顺王萧默进宫谢恩,随后按照皇室嫁娶礼仪按部就班地筹备。

    至腊月,吉日订在来年三月。顺王萧默辞别,回往西夏。

    三公主是名花有主了,日子却是越发自在。皇上待她有着几分偏疼,在她远嫁之前,尽量让她过得自在些。

    在三公主恨不得每日见到蒋修染的时候,见他总是很难。到如今,她婚事已定,缘分已尽,反倒经常不期而遇。

    这日,三公主乘坐马车四处闲逛的时候,又遇到了袭朗和蒋修染。走了个正对面,她没道理再不声不响地避开,索性戴上帷帽,下了马车,与两人说话。其实就是想问蒋修染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