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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慕书觉得自己的天赋不止于陆远砚说的那几点,就好比,他猜到了慕容欢是慕容宇的姐姐,再好比,现在他正拎着一堆黄油纸包的吃食和慕容欢看似散步般地往鼎砚斋走去。
烈日炎炎,二人却是相互挽着,亲密无间,你侬我侬,树荫下的大爷见着周家穷小子领着一大美人往这边走,都发出了一阵阵儿的艳羡声,不用回头也能在心里看见儿那些个色眯眯流口水的脸。
慕容欢春风满面面带微笑,周慕书眼眶发红皮笑肉不笑。
肉长在谁身上谁知道,现如今,慕容欢的胳膊只要稍稍一动,他的腰上必然就会青紫一片,他看过话本也新猜这大概就是某种武林招式,手腕内勾同时肘子用力,再加上慕容欢苗条,肘部纤细,那骨头也就隔了一层皮,戳上来硌得慌,好么,疼的想喊祖宗。
两人从晚晴斋出来前,慕容欢还是一副温婉样子,周慕书觉着桌上剩下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很为可惜,挠着头表示想外带回去给自己娘尝尝时,慕容欢更是热情地招呼厨子做了些新的给他带走。
可还没等到出了这间屋子,慕容欢便软软的勾住了他的胳膊,甩给他一个倾城绝艳的笑里藏刀,“走,带姐姐去陆远砚那儿。”
周慕书冷不防在大夏天打了个寒战,咽了口唾沫,他也算见识过妖精神鬼的人了,那时镇定镇定心神尚且有用,此时一个大活人他却招架不住,再怎么镇定也冒着冷汗,慕容欢那声儿就像猫爪子挠心,虽然他对这个师娘——姑且算半个师娘,没有一点儿非分之想,但猫多精明,软软的给你挠着,指不定下一刻就给你划拉个血印子。
果然,下一秒肘子就顶上了他的腰,一阵酸疼,像是警告。
这样危险且漂亮的女人,怪不得陆远砚跟夹着尾巴的长腿耗子一样——跑的贼快,他咬咬牙仰天叹出一口长气,心道掌柜的活到今天真是阿弥陀佛。
他悬着一颗心走了一路,慕容欢却丝毫没察觉到一般,笑靥如暖玉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的?”周慕书想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句话指的是他家的乌龟掌柜,便道,“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掌柜的鼎砚斋三天前才开。”
不知道怎么说时,还是老老实实说实话才不会在这样一个女人手里死得很惨,周慕书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谁料此话一出,慕容欢登时花容失色,一脸讶异,“三天?!这都三天了,他跑去收徒弟吃喝玩乐开铺子,就没想到过老娘?”
这声老娘喊得极其剽悍,树上麻雀儿飞了一半。
“没没没......”周慕书一怔,心道这两口子怎么都爱吼人,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张乌鸦嘴坏了事儿,忙道,“不是这样儿,不是这样儿的!。”
慕容宇尚且还算听话,可慕容欢就是个漏气儿的皮球,放开周慕书,插着腰肢儿就猛地往外冒词儿,淑女形象全无,“本小姐提心吊胆地等他回来!他呢?成日里头送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过来,自个儿屁股一拍走的打发穷要饭的呢?!”
眼前甩过一道儿金光,“哐当”一下砸在了地上,扬起一片灰土,周慕书眼尖,那是几个极其精致的金色小铃铛,冲出去捡的同时,他也忍不住琢磨,慕容欢身量纤纤,旗袍又没口袋,这铃铛那儿冒出来的?
像是发泄完了,慕容欢稍稍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周慕书手里抓着铃铛,看了几眼,又晃了几下,没声儿,表情欲言又止,他突然觉得慕容欢忍道现在才爆发,涵养真是好的可怕。
那铃铛很小,铜皮儿轻薄,上面是佛家的万字纹,寓意不错,漂亮挺漂亮,精致也凑活,只是拿着佛寺里头忽悠香客的物件儿打发姑娘,这陆远砚他见着的都是头一个,虽然他没追过,那也看着顾贤之折腾过,冰棍儿头绳儿绣花荷包,那样都比这个强。
慕容欢偏偏还用红绳子仔细串上,打了个漂漂亮亮的蝴结,他觉得这个师娘有点儿死心眼儿。
发泄完了,慕容欢深吸了口气,周慕书把铃铛递过去,决定安慰两句,“我虽然跟他认识不长久,但掌柜的好像就是这么一个人......有点。”
“有点什么?”慕容欢已经淡了许多,自己丢的,又自己接过,攥在了手里。
周慕书跟着叹口气,“有点不着道儿,飘飘忽忽的。”
慕容欢也没再去挽他,瞥他一眼,红着眼眶一笑,“得,你倒是看人准,给姐姐说说,怎么个飘飘忽忽法儿?”
周慕书没了威胁,松了口气道,“其实我也说不大清,只是这人好像做什啥事儿都随着性子走,走到哪儿算哪儿,鬼也好,蛇也好,除了你,他好像啥也不怕。”
周慕书忙捂了嘴,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秃露了嘴吧说错了话,他这意思可不就是慕容欢比鬼蛇可怕么?
没想到“扑哧”一声慕容欢破涕为笑,胡乱擦两下泛红的鼻尖,“你到算说了实话,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他就一直没个谱儿。”
“就那破铃铛,从小到大每年都送个,丑不拉几,偏我还又当成宝贝舍不得扔,诶呀。”慕容欢吸吸鼻子,抱住手臂,“你说我这是做什么呢。”
周慕书知道慕容欢心里头不痛快,正好需要个泔水桶子吐苦水,既然是他半个师娘,他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便跟着走,摇摇头叹叹气,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也插不上话,一时间觉得自己憋屈的慌,像廊子底下嗑瓜子儿的婶子大娘。
“你是他徒弟,也是自家人,我二十那年,我爹让他娶我,这孙子一听,扯着他侄女儿就这么逃了,出去整整两年没个影子,后来每年就回来几天,我逮住他问,他啥也不说,就扔个破铃铛了事儿,呵。”慕容欢踱着步走得很慢,但烟袋斜街到鼎砚斋本就不远,两棵干巴巴的柳条自石墙边上悄悄地探出脑袋,鼎砚斋到了。
“他不解风情,可我就是愿意跟着他。”慕容欢眨眨眼,又指指他手上纸包,“好了,我要进去抓人了,再不回去这天儿放着,指不定就馊了。”
藕色的背影进了院子,拉开了道门儿。
周慕书突然很想说啥,事实上他也捡了好听的说了,“师娘......”
下一句,却怎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慕容欢一凛,没回头,豪气地摆了摆手“现在别喊,总有天儿让你光明正大的喊。”
等人进去没了影儿半天,周慕书才缓缓往自家院子里走去,灰砖墙,草冒尖儿,炉子烟呛鼻子,破落,但舒坦,舒坦到人能瘫成一滩。
只是他把黄油纸包抱在怀里,突然又有了那天在沐礼胡同抱着傅若凝交代的物件的感觉,激动,又不是激动,一天过得跟做梦一样,走到自家门口,他突然骂出了声,“这他娘的都什么事儿啊。”
周姨抱着鸡食从背后窜出来,厉声道,“你说啥?”
周慕书一个踉跄差点摔成狗啃泥,傻笑着递过油纸包,“没说啥,这...陆远砚买给您的。”
他想不到别的借口,一天之内认识了晚晴斋少东家?大小姐?他自己都不信,在亲娘眼里,他和顾贤之玩就已经是高攀了。
老母鸡“咯咯”两声扑棱着翅膀经过,周姨撒了把鸡食,在围兜上擦擦手,满脸笑意地打开了纸包,“我就说这陆老板是好人,得,你还不信,诶哟,这可是好东西啊!”
周慕书苦笑,是,是好人,贼好了。
一碟腌白菜,一碟晚晴斋带回来的羊腿,一碗红油油的红烧狮子头,就着院子里的薄暮下了饭,周慕书吃得很香,周姨见他逮着肉少面多的红烧狮子头不放,怜爱道,“别舍不得吃那好东西,剩下的还多,我都给吊井里冰着了。”
“嗯嗯。”周慕书低头扒饭,含糊应道。
周姨又给夹了个羊腿进去,“贤之中午来找你玩了,可你不在。”
“嗯。”
周姨小心地吃了口羊肉,笑了笑,“好东西就是不一样。”
“嗯。”
周姨放下了筷子,难得柔下声音,“慕书,我听街坊说凌老爷子去了,就在今儿早上,还有...是你和陆老板去诊的脉,没吓着吧。”
“咳咳咳。”周慕书被饭粒子糊了喉咙。
“慢点吃。”周姨皱着眉头抚上他的背,“都是去做工的人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我没事儿,我没事儿。”周慕书也放下筷子,打量他亲娘,明明周姨才三十六岁,却已经有了半百的样子,头发一抓一把白里夹黑,一双手养鸡织布种菜手纹烙成了沟壑,满是凹凸不平的老茧,身上的那件儿灰蓝的旗装从结婚穿到了现在,边儿上开了线也舍不得扔,打着俩补丁,布还是从做工的织布坊蹭来的.......
眼瞥到旁处,小院子干净整洁,只是真的很破了,下了雨炕里头还得架上一铁锅,窗户纸破了舍不得拆,又扯了小片儿往上糊,那块已经厚成了木板.......
“娘,我不怕那些。”周慕书挤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儿,“药铺生意确实不错,陆老板也挺会教人的,这不,吃完了今晚上又有人来请着上门去看,我也要跟着后头学,可能要晚些回来。”
“这就对了嘛。”周姨喜滋滋的给他碗里加菜,“吃饱好干活。”
周慕书鼻子一酸,把脑袋埋进了饭里,比起怕那些东西,他更怕亲娘老得快些。
沐礼胡同晚上七点出头,天已经全黑,家家户户闭门儿不出,风刮得云遮月,不给这旮瘩一点光亮,周慕书穿着长衬衫,竟也被冻得缩了缩,过了老树下的棋盘桌儿,那扇让他感慨万千的和玺彩画垂花门就在那站着,夜色悠悠。
周慕书站在墙角,紧紧握着那块玉,他能感到那块玉相当平和,像是涓涓细流流进每一条脉络,让他整个人都相当清醒冷静,他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但是既然决定一条道走到黑,就没有半路折回去当狗熊的理儿。
又呆了半晌,那月亮终于露出了一点儿影子,不大的巷子里突然刮起一阵儿邪风,还伴着声响和两道刺目的亮光。
一辆汽车缓缓的停在了院子里,登时堵住了贝勒府的入口,周慕书刚抬起袖子去遮眼睛,车上就蹦下来一人,不由分说地给他来了个拥抱。
脚步声风风火火,动作风风火火,周慕书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慕容宇喊口号一样激动道,“师兄!我就知道你不会当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