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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向方没有夫人,他拿着做完簪子后剩下的料又做了个玉佩,挂了穗子,还小心翼翼地挑个了自己新雕的檀木盒子,就这么晃晃悠悠进了烟花柳巷。
烟花柳巷有座楼叫醉红绡,醉红绡上有个姑娘叫秦念,秦念自小便被送到这里为妓,自小练琴,一双手柔若无骨,抚琴可弹天人之音,加之容资甚好,不过也才十五六岁,却已经落得倾国倾城,成了醉红绡的头牌,烟花柳巷的摇钱树。
马向方很喜欢她,常常领了俸禄就偷偷遮了面坐在这里的角落里,看她弹琴一看就是一天,但无论他怎么痴情,最后搂着美人纤腰进房关门的总是旁人,原因很简单,秦念不喜欢马向方,她是个青楼的姑娘,青楼的姑娘向来不谈感情,她们只关心你那衣服上的补子画的是什么,以及你腰上的钱袋儿里装着多少银子。
京城这种地方自然不一样,比马向方官儿大的一抓一大把,比他有钱的更是多如蝼蚁,轮着番儿地扎堆往醉红绡赶,马向方每天都更想得到秦念,他觉得,这样一个姑娘,肯定是爱文人雅士的。
半个月前,他终于画完了一副美人抚琴图给秦念送了上去,花台上,秦念笑得很高兴,甜的溢出蜜儿来,当下即兴又奏了一曲,满堂喝彩。
马向方高兴,他很骄傲,心爱之人认可了他的才华,走路都是带着风儿的。
于是是夜,他带着一肚子情肠上楼找秦念,却被拦了下来,因为揽着秦念进房间的,是那川陕总督家的二公子。
马向方不服,那么个满脸横肉油腻腻的家伙比他好在哪儿?
第二天再去,醉红绡的老板娘喜滋滋地挥着帕子,接了他赏的银子,却苦着一张脸告诉他秦念姑娘被川陕总督家的公子包了,一道玩去了,暂不见客,马向方在醉红绡门口愣了半天才浑浑噩噩的出去,罢了,川陕总督家的公子,那个靠他爹撑起来的废物,秦念心里一定是不愿意的,他想着。
路过街角时,却见着一扎着辫儿,挂着金锁的小gui公举着一卷画轴在路边叫唤,“如意坊画师画的秦念姑娘欸~谁要收的赶快啊~,秦念姑娘亲赏的~,绝对真品!”
马向方止住了脚步,冷眼看着那小gui公,街上人流涌动,却半晌没人上来问话,小gui公等了半天,终于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骂了一连串脏话将画儿丢进边上的粪堆,还不忘嘀嘀咕咕地踹上一脚,“还以为能买俩包子,我呸。”
马向方愤然转身出了烟花柳巷,望着晴空万里的天儿,忽地笑了,是了,他明明还喜欢秦念。
所以今天,他带着这份贵重的礼,想一亲芳泽,好在秦念是个识货的,见着玉佩眼里的秋水都泛了几波,将那檀木盒子一抱就跟着马向方进了红帐,温香软玉在怀,葡萄美酒醉人,马向方抚过秦念滑腻腻的肩膀,呵,果然是醉红绡。
秦念娇笑,“这位爷本事真好,这样的好东西也能弄到。”
马向方手里的酒就没有停过,红着一张脸道,“这是我师父有本事弄到手的,你以为...这玉佩谁都戴得?嗯?”
秦念又是咯咯咯一阵笑,“那是自然,爷是什么人呐,如意馆的才子,那可是郎世宁一样的人。”
马向方睁着那迷瞪瞪的醉眼,望着那檀木盒子,没说一句话。
第二日,宫中玶常在暴毙时,马向方正和书画阁的冯敏一起喝酒,秦念自得了好处,弹着那把琴,便时不时流转一道眼波过来,看到冯敏一把年纪胡须直颤,连喝三盅酒还不过瘾。
马向方笑着给他满上,“我师傅以前就常说,这秦念美如画中仙,冯大人您看着如何?”
冯敏本来就是个色鬼,还是个和赵修死对头的色鬼,这死对头来的也巧,他最看不惯赵修那副文人摆架子的模样,两人又都在一处任职,为争个采办处的肥差,已经明里暗里相看两厌了许久,此刻一听这话儿,眼里立刻放了光,指指秦念,大拇指一弯,比了个意味明显的手势,“他们?嗯?”
马向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后来他还说这姑娘当得起人间绝品,让我也来试试,只是我哪比得上冯大人才高八斗,颇得皇上宠幸啊,我哪有这钱啊?你说对不?”
冯敏喜欢人溜须拍马,此刻喝了酒,一听这话,更是飞上了天,“嘿嘿嘿,也就你小子说的话我爱听,诶,那你后来...”
马向方道,“那当然,我师傅那天喝醉赏了我快玉佩,还用上好的乌檀盒子包着,让我给送过来,后来那秦念姑娘......”
“打住打住打住!”冯敏皱起眉头,迷迷糊糊道,“你再说一遍,什么乌木?什么玉佩?”
马向方被他喊得一愣,忙道,“怎么了?”
冯敏摸了摸胡子,他虽然色迷心窍,但并不老糊涂,赵修和他死对头多年,他一直苦于没有把柄对付,紫禁城里送进如意馆的玩意儿多数记录在案,虽说时常有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发生,也只是少了些废料,边角料,自个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可最近大宴的那一批里头,竟少了一只檀木盒子和一大块翡翠料,自己正犯着愁呢,这倒自个儿送上门儿来了。
只是这马向方是敌是友尚且未能下定论,冯敏眼中精光一闪,看了眼台上的秦念,摸着下巴笑道,“没啥没啥,继续,这姑娘怎么样?”
是夜,冯敏花了大价钱买了秦念一夜,临了搂着美人旁敲侧击道,“昨天马向方那小子送你啥了?拿出来给爷看看,爷给你送个更好的。”
秦念边掏梳妆盒边嗤道,“提到这个就来气,那人小气非常,开始送了幅画的四不像的破画儿,还指望爬到我的花床上来,后来倒是学聪明了,送了块翡翠佩,可居然告诉我那是他师父赏他的,你说这人,哪比得上冯大人您的本事。”
冯敏十分受用,接过那盒子看了两眼,手指抚到底上时他皱了皱眉,翻过来一看,却霎时吓得魂飞魄散,衣服都未系上便从床上滚到了地上,玉佩和盒子“哐当”一声,散在了地上。
秦念发出一声尖叫,冯敏憋着一口气颤抖着指着她半晌,终于夺门而去,秦念不知所以的去看地上的盒子和玉佩,盒子的背面并没有什么恶鬼或是妖魔,只是雕着一只精细的五爪团龙腾云。
冯敏不再拖延,擦了两把汗冷静下来,着人看住秦念,即刻去往礼部,他原先以为这赵修只是个贪财之徒,想借此参他一本,却不料这厮什么时候起了僭越的心思,五爪团龙他也敢用?还送了一个烟花柳巷的妓女?
待呈上奏折,冯敏走在紫禁城外,看着晨雾眯了眯眼,不过倒也好,正好天上掉馅饼,给他铺了一条光明大道。
咸丰六年春,如意馆刻师赵修因私贪宫中珍宝加之僭越刻五爪团龙私用被斩首,醉红绡娼妓秦念一道被赐死,玶常在因病暴亡,草草出殡葬入妃陵,如意馆肥差尽数落入了冯敏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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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慕书听得背后发凉,“这背后居然死了三个人。”
“是五个人,被那玉害死的一共有五个人。”陆远砚摇摇头伸出一只手,“还有玶常在一个无辜的小宫婢,剩下一个你猜是谁?”
周慕书抬起眼,“马向方。”
“啧啧啧聪明!”陆远砚道,“给为师说说怎么想到的?”
周慕书沉声道,“破绽太多,比如,赵修怎么会傻到把刻了皇家花纹的东西送给一个自己看不惯的徒弟,咸丰六年春是1856年春天,又正巧是西林教案洋人作乱,战争打响的那一年,想来咸丰皇帝也没有细查,但过后,迟早被查出来。”
陆远砚道,“如果他是想陷害呢?”
周慕书还没来得及说话,老板娘就自屋后端着壶茶出来了,边走边拿帕子捂着脸,颇为嫌弃道,“那他不如直接陷害冯敏算了,那么个碌碌无为的庸人有什么值得挂心的。”
“居然送水滴观音茶,老板娘,今儿个你这黄泉吹的什么邪风儿啊?这么大方?”陆远砚一脸惊喜地看着那壶茶,又扬手给周慕书满上,“来来来,黄泉特产,又名判官笑,外头喝不着。”
周慕书望着那通体血红的茶,没敢动手,老板娘还在和陆远砚哼哼,“以后这唧唧歪歪的故事别搁我这儿讲,怪恶心。”
陆远砚自顾自倒着茶,嘿嘿笑道,“那老板娘对这个故事有何高见?”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一手揽揽耳边的发丝,“能者多劳,无能者作妖罢了。”
“精辟。”陆远砚示意周慕书尝尝茶,周慕书虽然很不愿意地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缓缓端起来呡了一口,结果大感震惊,又接连喝了两杯,因为那茶看上去血腥,喝起来却清甜可口,提神醒脑。
“还有,那玉惹上这么多因果,恐怕也要不安分了。”老板娘道,“你这趟,任务不轻啊。”
陆远砚却已经起身绕到了楼梯边上。
老板娘道,“你去哪儿?”
陆远砚头也不回,“既然任务不轻,就要好好休息。”
“切。”老板娘见他离开,自觉无趣,转头瞅见周慕书,凤眼儿中突然溢出一丝笑意,周慕书喝着茶,被风情万种地这么一看,一口呛到,咳嗽个不停。
老板娘却越笑越开心,眼睛仿佛能把人盯穿,“我说小兄弟,你要记着,你那师傅可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