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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耗子带着带满腹的心事,稍微有些恋恋不舍的回到了滦南。猴子和春生早早的就等在汽车站接他了,刚一见面,耗子还没把妈妈做的鱼干从包里拿出来,那两个家伙就激动的大叫一声把他给抱了起来。
耗子吓了一跳,相处这么久,虽然吃、住、睡都在一起,可也不至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你猜怎么着?这下好了,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们哥倆又缠着师傅闹了好半天,他终于同意把咱们几个收下了!”
耗子心头一喜:“真的?这下能叫他师傅了,千真万确的师傅!”
“快走快走,咱得给他展示一下咱的手艺才行!”
三个家伙从车站拥挤的人群中逆向穿梭而过,等出了大门口,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从别人那儿借来的几枚硬币了。
他们兴冲冲的从一颗大树的树洞中掏出一只盒子,打开以后,里面有三把大小相同、但造型略有些差异的铜锁。
春生推攮着两个人往前跑,推开他们那个简易小家的大门,僵尸少年正惬意的躺在钢丝床上,旁边摆着一台很拉风的大收音机。
听着里面传出来叫人骨头都酥了的甜美歌声,耗子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来那个杜娟的脸。
随着春生一声咳嗽,三个人同时从背后把他们各自的铜锁拿到面前来,然后二话不说就开始用一根长长的绣花针捣腾开来。
耗子手里的这个,叫做明代兽形双簧片铜锁,似乎跟印度的文化沾了点关系,它最难打开的地方,就是在最内侧的那个小凸点了。那个位置的空间实在太小,耗子必须准确无误的用针尖点在凸点的正中心上,把它向里推动半个小米的距离才行。铜面很光滑,一旦针尖从那儿滑了出去,一切又得从头了。
十余分钟后,三个人终于是依次把三把完全拆开的铜锁摆列到了僵尸少年的眼前。
“师傅师傅,耗子回来了,等什么时候才能拜师呀?”猴子看僵尸少年只笑笑,丝毫没有别的反应,急的蹲下去就直摇晃着僵尸少年的腿。
他也不怕冷,穿着个大裤衩,雪白的两条腿随着音乐的节奏晃晃悠悠的:“别吵别吵了,都跟着我这么久了,还拜个毛师啊!凑活儿过吧兔崽子们……”
“不行啊,你手里还有更多的绝活儿根本就没教给我们呢!”
“哟嗬,你想的还挺美的呢?把看家本领都教给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啊!真是的,白养了你们这么多年,还不满足呢!”
“哪儿啊师傅,您就是我们亲爹!等我们几个发达了,一定好吃好喝伺候好您。包准给您养老养的白白胖胖的。”猴子谄媚的笑着,春生和耗子在旁边一个劲儿的狂点头。
“拉倒吧你们,还给我养老呢……到时候谁养谁还不一定。”僵尸少年反手把收音机关上,坐直了起来,“你们几个老大不小的了,小耗子都长大了,倒也是该考虑考虑这个事儿。”
“对对对!”
僵尸少年把上衣掀起来脱掉,露出了背后那个长尾巴的老鼠纹身。
“这个东西你们早就见过了,牢牢的记着它,这就是咱们的座家仙了,要想真跟着我混,也得给你们每人来一个才行。”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不然你们学了我的东西在跑路了?”
“哪能啊师傅,您别说送我个小老鼠,就是在小的背后纹十八罗汉我也心甘情愿了!”猴子一听师傅开了金口,扑通一声就跪在那儿了,“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吧!”
耗子觉得有些好笑,他赶紧配合的也连连磕头。他们仨脱得赤条条的趴在地上,看着僵尸少年雪白的两条腿在眼前思考着什么似的,走来走去个不停。
终于,他发话了:“都给我爬起来洗澡去,洗干净了,我把肩膀上的这个大任给你们都画上。今后它会罩着你们的,无论是走阳关借活物,还是走暗道刨古董,都要给我好好的孝敬你们的灰八爷!”
三个年轻人激动的根本也顾不得烧热水,光腚就扯着自来水管子冲了个冷水澡。
回屋一看,僵尸少年点了三柱香。他朝着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分别拜了几拜,桌子上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酒小菜。
三个人不敢吱声,就那样哆嗦着跪在地上,看着僵尸少年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猴子有点儿忍不住了,肚子咕噜噜的饥饿声都清晰的从他身体里传了出来。这个时候,僵尸少年终于站起身来,他将暖壶里剩下的半盅酒又喝了一口,然后“噗”的一声从空中喷向了三个人赤条条的后背。
“从现在开始,一个字也不要说,谁吱声谁他妈给我滚出去。”
僵尸少年说着,就把三柱香从那个不知道哪儿摸来的小铜炉里拔出来。他吹了几口,让上面的红色火星更旺一些,然后他走到了三个人的背后。
耗子感觉到春生的身体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耗子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烤油脂味道。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耗子就觉得自己的肩膀上突然传来一阵灼烧的感觉,痛得他张开嘴巴就想喊叫出来!
感受到僵尸少年手指尖上那种特有的冰凉触感,他心里一个激灵,赶忙捂住嘴巴不发出声音来。
正是他把那半截香直接按在了他们三个人的皮肤上去了!
旁边的猴子很没出息的流下了眼泪,少年把香放下,用香灰沾着还没干的酒水,消炎似的在三人的肩膀上搓了起来。
耗子觉得那柱香里面好像藏了根毛衣针,简直都戳到他的骨头了啊!
“注意力集中!”僵尸少年给了抓耳挠腮的猴子一记爆栗,“为师在改变你们的身体。”
耗子听这话觉得很邪乎,身体能够因为一个纹身被改变吗?以前那些港台武侠片里,师傅给徒弟打开的都是任督二脉吧?
僵尸少年以那个烫出来的深红色圆点为中心,开始用一柄尖刀的刀尖在他消瘦的肩膀上刻画起来。
丝丝血迹猛的从肩膀上渗出,耗子觉得这是前所未有的疼痛,旁边的猴子看到他跟死人一样惨白的脸,吓得都快晕倒了。耗子深深的呼吸一口,觉得他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
每一刀都像是在开凿他的肩骨一样,甚至,这比刚才那柱香的灼伤还要痛了几倍!他觉的就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的痛感变得敏锐了。
要学到手艺,多少都得吃点苦头啊!耗子安慰着自己,他张大鼻孔不住的朝外用力喷气,这种刀刃点在身上的感觉,就像是僵尸少年正在一点点的把他解剖开来,特别的难熬。不仅痛,而且奇痒无比,可是略微一晃动,伤口便撕裂的更深。
他的眼前有些发花,闭上再睁开,他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
真的改变了,他盯着平淡无奇的水泥地面,他发现了从来都没有注意过的一丝丝凸起,整个地面是由一颗颗细小沙粒包裹着泥灰组成的。眼前的那张八仙桌,木纹像是水波的形状,从一边桌角荡漾开来,以桌面的木纹幅度来看,这桌子是由一整块木头雕成的,是没有进行过拼接的上等家具。
窗外有一只麻雀在用它的鸟喙敲打玻璃,它所发出来的频率是“叩叩、叩叩叩、叩叩”。
耗子的世界变得很生动,他发现,僵尸少年一旦停下手来,那种清晰无比的视力和听觉便模糊起来,只要他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刻骨铭心的痛感上去,他就能听见从门缝中拼命钻进来的呼啸风声了。
这就是类似任督二脉被打开的那种感觉吗?
好不容易,僵尸少年才把刀子收了起来。他摸出一支毛笔,不知道从哪儿又变出一座砚台来,他喷了口酒,砚上墨,用毛笔蘸了墨汁直接在刚刚打了刀伤草稿的徒儿肩膀上描绘起来。
黑色的墨汁跟他们流出的血水交融在一起,渐渐在三人的肩背部呈现出了十分清晰的轨迹来,原来被那根香灼伤的圆点,是老鼠的眼睛。
随着伤口逐渐的结痂,黑色的墨迹也被一起包裹在其中,那只老鼠的形状,就这样永远的被印刻在他们的身上、心上、骨子里,再也抹灭不掉了。
僵尸少年完成了全部的纹身工作,长舒了一口气,他把桌子上的茶壶拎过来,往徒弟们身上浇着水,难得有些心疼的帮他们擦拭着污痕。
三个人都痛的死去活来,拜师之前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全没了,他们尸体似的躺在地上,浑身使不出力气。
有了更敏锐的感受以后,耗子简直无法忍受肩上传来的痒,他看到春生难过的用手指不停抓挠着水泥地面,心情更糟糕。
僵尸少年,不,是他们的师傅用一条毯子盖在了他们三个的身上,打开了那台大收音机。
耗子闭着眼睛,死死的咬着牙关,他必须得转移注意力才行。他听着收音机里那个女人的歌声,脑海里浮现出了杜鹃的样貌。他觉得只有这样,自己还会觉得稍微好受一些。
这会儿在乐亭,那个男人去工地干活去了,亮亮去上学去了,自己回到了滦南,那杜鹃在家里一定是在跟老妈学唱乐亭大鼓呢!
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唱起来应该比老妈差不了多少的。耗子这么想着,决定下一次回家的时候,必须想着给她带件礼物。现在街上的女人们都开始流行起一种高腰的长裙子了,如果是杜鹃的身材的话,穿起那种裙子一定显得屁股特别好看。
耗子迷迷糊糊的睡着,水泥地很凉,把他冻的肩膀都有些麻。
春生的手摸索过来,紧紧的握着他的手,耗子心头一暖,他们三个被印上了同样的烙痕,不仅现在,在遥远的将来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