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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我坐在诊所的水泥屋顶上,捧着珍宝似的把李副官记事本的折角一一抚平。天上的云彩透着淡淡的红,又镀了层金色的勾边儿,看起来像是南海底下形态各异的贝壳。
一页页翻弄着那本沾染着血污和水渍的笔记,我回顾了许多之前发生的故事:蓬莱的革命、北极的寒冰、南海的鲛人以及昆仑的尸体,寥寥几行字确实比模糊的记忆有用,不知不觉间,我们居然经历了这么多!
我掏出笔来,在空白的一页上把这些天留在若羌的见闻,以及玛伊莎的过去、五金店老板的说辞也记录了几行。从若羌醒来以后,每天的生活不是养伤就是打探有关第十五师的信儿,我没有再梦到过老刘以及奇怪而真实的画面了,这说明若羌是个安全的地方,这儿的地下没有营养液。
昏暗的光,白色的颗粒,远远地站着一个人。
灯灭了,有东西从头顶蠕动着。
与老刘的梦中相遇已经不足为奇了,但是从昆仑墟坠下来那一瞬出现的画面始终让我想不明白,尽头的那人究竟是谁?这个场景又是哪儿?
每每去回忆这一段,总是很难过的,那是我跟朝闻道最后的接触了。我摇摇头,还是把在昆仑做过的梦也记录上去吧,鬼知道哪天它又像在禹陵那会儿一般,再一次成真了呢?
我竭力巩固着关于梦的记忆和玛伊莎的说辞,加速往下写着,万一此行我死在了沙漠中,也许会有后世人捡到它,就像我们捡到林岳的日记那样,追念起故事的主角吧!
但愿李副官还没有死,这本笔记轮不到我用它来怀念。
天色暗了,远远的,广袤的大地上,有一辆车子从天际处一点点靠近着。
若羌人不多,车子更少,再近一些,我发现那辆车的前引擎盖跟车体黑黢黢的颜色区别很大,那独特的色彩在暮色中看起来十分跳跃,也让人的心跟着跳跃起来——
粉红色?
大明星他载着一整车的物资回来了!
我慌忙合上本子,踩着竹梯往下爬,受了伤的那条腿只要弯曲还是一阵阵的痛,这让我有些泄气——明明已经按时吃药了,明明还背着林哲宇加大了剂量服下的,怎么还是不能愈合完全呢?这肯定要影响队里行进的速度的!
葡萄架下,胳膊里钉着钢板的耗子一把扔了手里的细铁丝,跟着我一起往大门跑。他在努力恢复着受伤那只手的灵敏性。耗子的双手分别被我们戏称为“小娘们儿”和“老爷们儿”,平日里“小娘们儿”负责极为精细的活计,它的主人把它保养得格外水嫩白皙,比我的手都要好看一些,这次偏偏是这只金贵的手伤到,耗子心里可要难过死了。
粉红的大明星如期而至,他画了眼线却还是显得很没有精神,林哲宇端了杯茶来让他顺顺气,大明星舔舔嘴唇猛灌了一杯茶,缓和了好一阵子才闷声说道:
“这一路太远了,太累了……老板娘果然不是亲娘,是多一天都不让我逗留,一贴膏药就打发走了,要命啊!”
我赶忙把他从车里搀出来,他的腰还受了伤的,结果吭哧半天根本拽不动,从北京到新疆三千公里呐,他一天一夜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是已经卡在了驾驶座里,耗子从副驾爬过去给他揉了半天腿,这才勉勉强强能站起来。
“我先扶你去休息。”林哲宇拦着转身就要开后备箱的大明星,“车上的东西别管了,等下让王浩整理出来,你的腰需要平躺着。”
“你老婆的资料你也不看?”
林哲宇楞了一下,大明星撇撇嘴给我们使了一个眼色:“在深紫色行李箱第二层内袋里,拿的时候注意不要弄乱了,全是复印件没来得及装订呢……”
“老板娘找到档案了?”
我一个激动,赶紧冲到驾驶位按下后备箱的开关。按理说每个保密人的档案当然也都是保密的,谁也申请不到取档案的资格,不过我们这一队遇到的情况太过特殊了,总能翻来覆去的跟老一辈的保密人扯上关系。现在,大掌柜的失踪三年有余,总算找到了他的一个背包,老板娘冲着我们这个信儿也得掘地三尺翻档案去!
耗子掀开后盖,整车堆得满满当当,一时半会儿那行李箱是取不出来的,我们只能按捺着焦躁的心情,安顿好快要累到散架的大明星,才把车子开进院儿里,一箱一箱的把东西搬出来整理。老板娘这一点很让人佩服,她根本不用任何人操心便能打点好所有物资,件件实用,连武器弹药也已经从威海的小卷毛那儿出库了。
大明星带回来的档案夹远比想象中薄,这让我们忍不住失望了些——在我的想象中,刘晚庭这样的传奇人物,写自传都得几十万字起吧!
仔细一翻,档案夹中将近三十页全属于冬爷的姑姑冬星彩,刘晚庭的老底儿零零散散加起来居然还不到十五页!
保密人审批表的第一页上,冬星彩端端正正的目视着前方,面容严峻,冬爷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非常像她,而刘晚庭的表格上,照片栏却是空的。
这个女人向来神秘,没想到她已经神秘到连档案中都看不到长相的地步了。根据表上的日期显示,她和冬星彩活跃在锦夜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左右,老板娘和大掌柜的都是后来接手锦夜的事物,同时代的保密人也基本隐退了,难怪锦夜里没人察觉到我跟她之间的联系!
再翻到反面,年代久远,蓝色钢笔的墨痕已经透到另一面去。在家庭关系一栏上,冬星彩密密麻麻地写了五行,父母兄弟都在,而刘晚庭空了半页纸,只留了最下面一行字:
【刘建国(监护人)同意,1987年11月29日。】
我看看林哲宇,看看耗子,登时就懵了。
刘建国是我的养父、我的监护人啊,他怎么同时也是刘晚庭的监护人呢?虽然我一早就从梦中知道他们俩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怎么也猜不到我俩之间隔了那么多年,居然是刘建国同一个监护人!
不过……不过老刘他年纪确实大了些,他去世那年我才十四岁,而他都快六十岁了,村里人也经常开我的玩笑,让我叫他“爷爷”,现在看来,我似乎真的该改口了。
但【监护人】这三个字又摆明了刘晚庭和他之间没有父女这层直系血缘关系,难道他是她的叔父?远房表亲?或者……她像我一样,也是被捡来冠以自己姓氏的?
不不,我和她不一样,我不是被捡来的,老刘骗了我。我明明是在禹山里出生,被他带回徐州的。
“林医生,你……你怎么看?”
我身上有些微微冒汗,抬头看看同样关心着这个女人的林哲宇,他抿着嘴唇摇了摇头,握着一支笔在旁边计算着什么,我凑过头去一看,上面列出了几个重大事件发生的时间点,减一减加一加这些年份,我突然发现……刘晚庭生下我的时候,正是和现在的我同龄!
她是1969年的11月29日出生的,递交上这份保密人申请表的那天,刚好是她成年的日子,她一定是算好了这一天,一直等待着。锦夜的规矩只收成年人,我当时也是在蓬莱跳过了一年后,才从冬爷夸下海口的成年生日礼中趁机进了这个组织。
这大概是我从她身上传承下来的基因吧。
二十四年前的那天也是刘建国作为她未成年监护人的最后一天。成年后,刘晚庭实际上只为锦夜工作了三年而已,并非我们想象中的老资历,因为我已经二十岁了,这样推算回去,刘晚庭在她工作后的第三年就该怀上了我,而在档案本上,确实也没有1991年以后关于她的项目报告。
恐怕是她破坏了锦夜中女保密人退休前不得生育的规矩,就这样结束了冒险生涯,难怪这份档案只有寥寥十五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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