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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柏偏着头怔怔地望着头顶上的八角琉璃宫,那上面刻的是福寿延年图,他记得当初是龙凤呈祥,穆贵妃不喜,于是他命人换成了福寿延年。如今再看,只觉得无比讽刺,福寿延年!他吃力的抬起右手,骨瘦如柴,透着不正常的青灰色。他才三十二,可他已时日无多,快要死了!
耳畔响起一片脚步声,萧柏倏尔扭头盯着门口,眼底骤然亮起骇人的光芒,他裸/露在外的手上青筋直暴,“你来了!”一字一咬牙,彷佛从牙齿里蹦出来一般。
回应他的是一抹轻笑,带着无法言喻的嘲弄。
萧柏瞬间握紧了拳头,胸膛一起一伏。他抬眼,死死的盯着来人,他行将就木,而她风华正茂,萧柏目光中的不甘和愤恨越来越浓。都是她,是她姜瑶光害他,否则他怎么会躺在这里形同废物。
姜瑶光缓缓走到龙床前,行动之间纁黑色曳地凤袍如同流水一般荡漾,划出美丽的弧度,繁复的金凤展翅纹和珍珠发出轻微的摩挲声。
萧柏的目光一寸一寸上抬,定格在她脸上,眉目如画,绝代风华,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这位皇后美冠后宫,也知道这幅绝色的皮囊下包裹着怎样一颗阴险毒辣的心。
瑶光盈盈笑着坐下,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半响不见她开口询问,萧柏终于撑不住开口,声音嘶哑,“只要你答应朕一个条件,朕就告诉你玉玺放在哪。”当初他见势不妙,就令心腹藏起了玉玺。姜瑶光和泰平大长公主想拱七皇子上位,可没有加盖玉玺的圣旨,名不正言不顺。
瑶光饶有兴致的望着他,“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你对天发誓让阿清做一闲散王爷,平安到老。”萧柏仔仔细细的盯着她的脸。姜瑶光和穆贵妃争锋相对多年,让她放了穆贵妃绝无可能,但阿清还是个孩子,而姜瑶光向来对孩子心软。
“陛下还真是个慈父呢!”
这样意味不明的语调让萧柏的脊椎骨上蹿起一股凉意,“阿清还是个孩子,姜瑶光你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吗?”
“孩子!”瑶光的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煞气,“我的平安也是个孩子。”
萧柏脸色大变,浑身冰凉。
四公主生母不过是个宫婢,又因为难产早早的死了,四公主也因为难产而先天痴傻。照顾的人见她无权无势又不得宠便漫不经心,差点养死了,正巧被姜瑶光遇上,不知怎么的,她提出要抱养四公主。不过是一个女儿,还是个傻的,他乐得做个顺手人情。
可后来,阿清调皮去捉弄四公主,吓得四公主从台阶下滚下去,不到十层的台阶,可四公主却是摔断了脖子,四岁的小姑娘当场殒命。
再是不重视也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当然难过,可逝者已逝,难道还要阿清偿命不成,何况阿清也不是故意的。
可姜瑶光不这样想,萧柏想起出事后,姜瑶光切齿痛恨的脸庞,萧柏瞬间觉得彷佛有什么箍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那是个意外,阿清那时候才七岁,他不是有意的。”
瑶光注视他的眼睛,声音不疾不徐,“你是不是病傻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萧清今年都十四了,他恨我入骨,我怎么可能留他,何况还有平安的仇在里面。陛下不必牵肠挂肚,等你走后,我就会让他们娘儿俩下来继续服侍你。你们一家三口依旧能够团团聚聚,永不分离。”
萧柏的心一沉到底,他忍无可忍的指着姜瑶光,“你个蛇蝎心肠的贱妇!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瑶光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她忍不住笑起来,“当年我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呢!”瑶光向后一仰,靠坐在椅子上,怀念道,“没进宫前,每回去打猎,我连弓不敢开,”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修长纤细,丰润白皙,“可进了宫之后,杀人都不算什么了。我也想做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一辈子都干干净净的,可惜你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不是吗?”
萧柏喉间一堵,举着的手无力的垂落。他想起还没被赐婚给他的姜瑶光,姜家炙手可热,而她作为姜进和淑阳郡主的独生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又长得国色天香,真正的天之骄女。那时候的她,目光明亮清澄,笑容明媚张扬,让人见之心喜。而眼前这个人,目光深邃凌厉,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带着说不清的讥讽嘲弄。
瑶光唇角上扬,慢悠悠道,“你想让先帝过继你为嗣,联合穆太后哄得先帝稀里糊涂的下旨赐婚,强行把姜氏拉到你这一边。你刚娶我那会儿是怎么说的,你说会敬重我好好待我。我挺想信你的,事已至此,也只能信了。可你是怎么做的?
你喜欢穆婉君(穆贵妃)是你的事,只要不乱了妻妾嫡庶,我也懒得计较。可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做了太子没多久就有宠妾灭妻的苗头,这河还没过呢,就想着拆桥了。你想做晋顺帝,我却是不愿意做俞皇后的,姜氏更不会是俞氏。”说到这里,瑶光啧了一声,“志大才疏,刚愎自用,忘恩负义,你输得不冤!”
萧柏气血上涌,面上浮现异样的潮红,彷佛全身的血液都涌上来,断断续续道,“你不要得意,以为你赢了?老七名不正言不顺,后患无穷,还有你以为你和大姑姑能结一辈子的盟?早晚有一天你们会反目成仇。”
望着他扭曲的脸庞,不甘的眼神,愤恨却无能为力的痛苦,瑶光心情大好,“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在敌人临死之前长篇大论,实在是这种感觉妙不可言。”
萧柏怒目圆睁,忽的张嘴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又因为他躺着,部分呛了回去,遂惊天动地的咳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如同一只虾米。
瑶光面不改色地挑了挑眉,“谁说七皇子名不正言不顺。”
当下便有一名太监排众而出,徐徐展开了手中的圣旨。
闻言心中大惊的萧柏好不容易按捺下咳意,勉强抬眼,猛地瞪大了眼,眼珠子几欲脱眶而出,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左下角的印玺,几眼之后,难以置信的盯着姜瑶光,那目光似乎要择人而噬,“你假造玉玺!?”
“从此以后我手里那块才是真的,至于你当宝贝藏起来那块才是假的!”姜瑶光怜悯的看了他一眼,“难为你把一块破石头当成宝,石头重不重要,要看它在谁手里而不是这块石头本身,这样简单的道理,你竟然都不明白!是了,你这一辈子都是靠别人的,内有静太妃为你张罗,讨好拉拢穆太后一系,外有萧璟替你南征北战,树立威望掌握兵权。没了这二人,你可不就输得一败涂地了。”
一口气堵在胸口,堵得萧柏浑身打摆子,他忍不住又喷出一口血来,面白如纸。
屋子里的血腥气越发浓了,瑶光略有些不适的掩了掩鼻子,望着剧烈咳嗽,好像要把心肝脾肺肾一块咳出来的萧柏,没因没由的觉得意兴阑珊起来。
瑶光站了起来,他要死了,热闹也看够了,自己该走了。
走出十来步,身后响起气若游丝的声音,萧柏竟然撑着上身坐了起来,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我为什么要杀萧璟……因为他竟然爱慕你……我怎么可能留他为你所用!”
萧柏死死地拽着锦被,用尽了全身力气让自己全神贯注地盯着骤然停步的姜瑶光。
萧璟看姜瑶光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可恨他才发现,怪不得之前明明有机会重挫姜氏在军中势力,总是无功而返,合着是他萧璟手下留情。焉不知有一天萧璟会倒戈相向,这样的不安定因素他怎么可能留,等他背叛自己投靠别人吗?
瑶光转过身来,萧柏仔仔细细的打量她的脸,却失望的发现她神情自若,无悲无喜。
瑶光淡淡的望着他,“愚不可及!你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杀了萧璟,若是他在,姜氏如何能这么容易就掌握兵权控制京城。便是真如你所说,只要你依旧信任他,他怎么可能背叛你。反而是你信任有加那群人,一个两个都背叛了你,否则你怎么会受制于我。多疑好猜忌,自以为是,识人不明,你不输简直没天理!”
萧柏只觉得哄一下,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他木愣愣的看着前方,双眼茫然毫无焦距。倏尔喉间一股腥甜喷涌而出,这一口血喷出后,萧柏直挺挺的往后栽,倒在床上,双目圆睁,一动不动。
一旁的宫人骇了一跳,壮着胆子上前伸手在他鼻下一探,身躯突然一抖,蓦地跪下泣声道,“娘娘,陛下驾崩了。”
姜瑶光稍稍一怔,移步上前,垂眼看着死不瞑目的萧柏。静默了一瞬后,瑶光有条不理的开始下令,这一切早在她脑中演练过无数遍。
不一会儿皇室宗亲和三品以上的官员便被宣进宫,望着一步一岗戒备森严的皇城,心想,这天果然变了。
最后能进寝殿的只有少数人,一入内,下意识去找寻姜瑶光的身影。就见她沉默的靠在方椅上,似乎是悲痛的失去了浑身力气,面上一片盈盈水光。
帝后之间关系如何,有眼睛的都知道,但是——娘娘定然是悲痛欲绝,肯定是的!
姜瑶光用帕子拭了拭泪,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