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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还在发言,他面容苍老但是口齿清晰,所有人都一脸严肃地认真在听他讲大结局的重要性。
陈先生一只手摊着笔记本,不时写几个字以示专注,低头写字的余光却非常不易为人察觉地瞄向身侧。
分析计算一番之后,他一边保持着继续微微侧身的姿势,桌子下面的手却同时不安分地向固定目标进发。
翻转之后手心向上,一点、一点、摸索过去。
他在实践自己见过很多次,但还没演过的种电影桥段——电影院里趁黑偷偷握住女孩子的手……
果然自己眼力不错,下一刻,指尖传来一个冰凉细腻的触感,应该是手背……
微微突出的骨结,是她经常写稿以至于稍稍变形的右手中指……
作为一个轻微的手控,陈先生早就注意过,黄露明的手细白瘦长,但是不露青筋,骨肉匀亭,柔腻软嫩。果然,刚一接触就有种酥酥麻麻的触感从指尖一直向上,陈先生心里一颤。
马上就可以把她的整个掌心握在手里了,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这个瞬间。
其实对于黄露明坚决要求向所有人隐瞒两个人的关系,他是有些不满的。
在一起了就光明正大,何必遮遮掩掩?但是她一摆出皱眉头的样子,又说是为他的事业着想,陈先生就屈服了。
明说不行,那就暗度陈仓。情侣之间拉手天经地义,他这么想着,也已经大胆伸出罪恶的魔爪了,可是下一秒,那只手突然灵活地在他指尖滑过,像溪流毫不留情流淌过岸边的石头。
陈先生偷瞄黄露明的时候,没想到表面正襟危坐的黄露明也在瞄他。早就发现他的小心机。
导演说得太久,嗓子冒烟,他轻咳一声,“这是武侠小说中最能揭露人性黑暗的一部,我们必须拍出最好的效果!”话音一转,“小黄,你有什么灵感吗?”
及时将手抽回的黄露明迅速作出反应,接下了导演的话头,“既然已经定下悲剧结尾,那索性一悲到底。”
导演身边的司徒小李微微一笑:“原著中好人没有好报,已经够惨,还能怎么样?”
黄露明心想这算什么,“原著只是虐到人肝疼,我们修改一下,可以……虐到人五脏六腑都疼,让观众看完十几年都忘不掉。”
“哦?”导演挑了一下淡眉毛,“你详细讲一讲。”
现在这个时代的电视剧制作习惯和以后不同,悲剧比比皆是,大家都在较劲,看谁能在最后大结局整死更多的角色。
黄露明自己就是看着这些长大,抗虐能力显著提升,在后来大团圆结局盛行的十年里,反而找不到入眼的片子。
主要还是因为以前没有网络,电视台放什么,大家就乖乖看什么,被虐到了也没办法上网吐槽找共鸣,只能默默忍着,憋出童年阴影的内伤。也没什么骂编剧的习惯。
既然有机会当编剧,当然要过一把反虐的瘾。黄露明不由加快语速:“所有人死光光不算什么,留下几个活着受折磨才最虐心。”
她的想法是:
首先,男主的四个妹子,一个黑化自杀,一个真爱身患重病,一个毁容不敢相见,最后一个相伴一生只是替身。
其次,男二和两个妹子,一个杀父灭门之仇相阻隔终生不见,一个最后证实是亲妹子。
男三作为和尚当然没有妹子,但是他的朋友——汉子们都死光光。
总之,就是从友情线到爱情线,再到亲□□业,没有一条线不虐,全方位多角度地虐。
大家都被震撼到了,多么完美的悲剧啊!
黄露明在众人钦佩的目光中微笑,然后不动声色地在桌子底下找到陈先生的手,用指甲在他虎口处掐了一下。
陈先生猛地抬头。
黄露明还是不看他,飞快地用脚尖踢一下他小腿,“陈先生,你说呢?”
他愣了一愣,瞬间回过神来,“我觉得,恩,挺好的。”
司徒清水般明澈的眼,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个圈。
导演一笑同意,大家也没有异议,大结局就这么定了。
出来之后黄露明叫住了狗汤圆,郑重其事地叮嘱他,这次最好别用真名,换个化名写在最后的编剧一栏。
狗汤圆非常不解,“为什么要化名?你还怕有人看完电视剧之后悲伤过度找你拼命?”
黄露明轻轻摇头,“现在还没什么,年轻观众最多就是找同学家长聊天抱怨,但是等这一袋电视剧儿童长大,就该上网骂编剧寄刀片了,到时候也有行为能力了……还是要未雨绸缪才好。”
现在呢,对于观众来说,是演什么看什么,虐了就哭,不服就憋着,以后就不是了……
好在她早有防备,从出道写稿,再到后来当编剧,她一直非常机智且谨慎地用着化名,也拒绝在公开场合留下*和资料。
说不定哪天,被虐的观众就反应过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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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场,静室之内。
“你就是苍澜大师?”司徒一身华服,端坐棋盘一侧,向对面人提问的时候流露出些许厉杀之意。
在他对面的陈桦一身雪白僧衣,合掌一笑表示默认。
司徒盯住陈桦幽深的眸子,陈桦毫不躲避淡然回望。
四目相接,两束目光在空气中形成似乎形成一道电流。
最后,还是陈桦先微笑垂首,结束了这场目光厮杀。
这少年,杀意太浓。
对望之后,两人开始在棋盘上对弈。殿内气氛仍旧紧张。
平日总是率性阳光的风流少年掩去了笑意,握着棋子的手青筋毕露,半张英俊的脸没入阴影中。
另一端,雪衣僧人始终闲适自如,仿佛自己置身于悠悠青山,每一次落子都优雅缓慢。
最后,僧人在赢棋之后站起身来恭敬行礼:“其实我并非故意要与你一争高低。只不过命运使然,从一开始就做到了对立的位子上,你的左就是我的右,你的失便是我的得,不得已罢了。”
“卡!完美,太完美了!”负责这一场戏的副导演栖身上前:“这次所有的镜头都可以不用剪辑直接当正片了。”
仍旧坐在原地的司徒幽幽瞥他一眼,没说话。
两个样貌出色的帅哥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即使只是一场对弈也令人赏心悦目,更何况二人演技脱俗,把那种剑拔弩张的暗涌完全表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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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露明在剧组带了几天,跟狗汤圆讨论了一下分集大纲,然后挑了几场自己驾驭的来、不太复杂的场面写,那种多人混战的群戏,还是交给有经验的狗汤圆更稳妥一点。
很快地,她在剧组的工作就要结束了。
她给自己算了一笔账,从刚开始写三流杂志稿,千字四十,后来升级到一流大杂志,千字千元,还额外加上两笔好几万的奖金。
现在在剧组,当码字工,一集剧本一万字左右,一万块钱,一个字也是一块钱。
所以,自己不进反退了?还不如回去写杂志稿……
不过也不是所有稿子都能大火到包揽两项大奖,编剧相比较起来稳定,资历越老越吃香,可以作为长久的事业发展,就是有点磨人。
这天她和阮颉依挽着胳膊聊天,经过休息区的时候,看见了来找陈桦探班的小粉丝。
女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连带着一条喇叭裤的裤腿也抖个不停。
她低着头,用发抖的手送给陈桦一个印着樱花图案的玻璃水杯,作为小礼物,还有一串海边捡到的贝壳串起来的项链。
陈桦大大方方地去接,结果那女孩抖得实在太厉害了,樱花杯子给砸到了地上,玻璃碴子满地都是。
面对一地狼藉,女孩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陈桦一边柔声安慰,一边蹲下身来,亲手一片一片捡起大块的碎玻璃,用一张废弃的剧本纸包起来,女孩几次要蹲下来一起捡,都被他制止了。
然后他又跑去借了一把小笤帚,把剩下的细碎玻璃碴都清理干净。
黄露明站在背景板后面,没有上前。她仔细地看完全程,只觉得在阳光下低头扫地的陈先生非常……戳人。
其实这时候旁边根本没什么人,他这样做,一是为了安抚小粉丝,二是害怕伤到有可能出现的路人。
所以,虽然长相邪气,但其实他是一个心肠十分软善的家伙。
对着毫不相识的陌生人释放善意,其实比对女朋友过分纠缠、大献殷勤更能戳到黄露明。
于是这天晚上,他们地下恋一般偷偷摸摸的电话,就多打了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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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剧组启程回家的日子已经在倒计时,黄露明完成了工作,无所事事,被阮颉依拉去聊天。
她一身墨蓝侠客男装,显得英姿飒爽,在化妆间里眉飞色舞打量自己新沾上的小胡子。
“怎么样?有没有被眼前的大侠迷倒?”阮颉依抬起一只手,用大拇指非常色气地刮了一下嘴唇,然后向黄露明挑眉放电。
黄露明被调戏地哭笑不得。
“说实话,你是真的喜欢那小子?还是只是一时感动?”阮颉依不再逗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肯定是小苹果助理最近给她读了什么奇怪的玫瑰浪漫读本……但是黄露明面对阮小姐的直率提问,也不太想隐瞒,她很认真地摇摇头,“不是什么冲动感动……”
“其实,如果认真追究起来,大概是我先动心了吧。”黄露明陷入了几个月前的回忆,“是因为在山寨写剧本的时候,有一天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阮颉依听完大为惊奇,“就哄小孩一样,给你读一个睡前故事,你就动心?这么简单?”
黄露明苦笑着点头,“我后来想过,大约就是那个时候。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最羡慕别人家孩子有人哄着睡觉……那本童话故事,我是自己学拼音读下来的,但是心底里还是……遗憾吧。”
然后陈先生那天正好选了她最喜欢的那个故事:踩着面包走的女孩。
他的声音很好听,发音的时候唇形也很好看……
后来在异国他乡遭遇那场混乱,陈先生满脸是血地到底瞬间,黄露明突然惊慌了,曾经读童话故事给她听的那个人可能会为她把命丢了,这简直太可怕。
她说起这段时眼睛里突然涌出来的泪光,让阮颉依心里都抽着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