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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玄龄很是感慨。
那个自幼懵懂愚笨的儿子,不仅长大之后聪慧出众能力卓越,更有着如今这等远大志向,着实令他老怀大慰。
更令他欣喜的,则是在长安一声不响,背后却弄出这么一件大事来,可见性格随着年岁的增长渐趋沉稳,再不似以往那般张扬跋扈锋芒毕露,这是成熟的表现,是官场上成功的要领之一。
锋芒内敛,举棋若定,之前房玄龄还担心房俊会因为乐彦玮的诬陷而对江南士族发动报复,现在观之,有了这份沉稳的心性应当不至于太过火,这就很好了……
有细致谨慎才能不凡的裴行俭负责这项工程,房玄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听了李靖的话语,不由笑道:“那混小子不经夸,陛下天天揍他尚且时不时的不安分搞出些事情,若是夸得他翘尾巴,还不知弄出什么无法无天的大错出来。”
李靖不以为然,道:“你这是在某面前炫耀么?”
房玄龄很想客气的说一声不是,可旋即想起李靖那两位在他进宫之后便着手等着收尸安排后事,早已沦为长安笑柄的两个奇葩儿子,若是谦虚的说辞反而会令李靖尴尬,只得打个哈哈,转移话题道:“此处海风太盛,湿气深重,咱俩这副老骨头吃不消,还是赶紧回转华亭镇,好生洗漱一番歇息才好。”
即便房玄龄转圜得自然不着痕迹,可李靖何等样人?
很容易便听出言语之中的避讳,继而联想到自家那个给自己备好丧事的孽子,胸口犹如堵了一块大石,郁闷道:“到了这里,你便是地主,什么都随便你。”
房玄龄哈哈一笑,也不多说。
裴行俭命王玄策留在这里监管工地,自己则亲自陪着两位大佬从岛上下来,乘船返回华亭镇。
战船驶离蛇山岛,回头望去,茫茫大海之中的小岛宛如沧海一粟,只是等到日后这座旷古烁金的灯塔耸峙而起,将会光耀百世,千年不朽!
华亭镇码头停驻,船上的兵卒各个站在船舷一侧,对着房玄龄与李靖立正施行注目礼。一行人下了船,战船这才升帆溯流而上,返回军港。
李靖统御千军万马多年,颔首赞道:“只看这严谨的军纪整洁的军容,便知必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强军。”
冷兵器时代,战术、战略、装备固然都是影响战争胜负的条件,但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军纪和士气重要。
人,才是这个年代战争的主力。
等到一千四百年后,远隔重洋相距万里亦能一发炮弹毁灭一座城市,无论多少人在毁灭性的超级武器面前,都只有灰飞烟灭的结局……
码头上自有镇公署的官吏等候在此,见到王玄策换成了裴行俭,俱都规规矩矩的再次上前对房玄龄与李靖施礼。
房玄龄笑容温和,一一安抚,说些轻松的话儿,丝毫不自持身份盛气凌人,不似一个曾执掌帝国中枢十余载的超级权臣,倒更像是乡间左邻的老翁,亲切温和,平易近人。
李靖不苟言笑,面容沉肃,落在房玄龄身后基本不怎么说话,可是谁不知道这位大唐“军神”?
官吏们纷纷敬畏……
裴行俭道:“房相、卫公,下榻之处早已安排妥当,就在之前二郎居住之处,因二郎遣人告知不要大张旗鼓太过靡费,故而卑职仅只是更换了新的被褥,其余并未曾多做更换,还望二位宽宥。”
李靖便似笑非笑的看着房玄龄,你乃当朝宰辅,百官之首,在关中之时前呼后拥权势熏天,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你儿子这地头却经营得铁板一块,即便是你这个宰辅老子到了这里,也得听人家的……
房玄龄根本不在意这些,笑呵呵道:“如此甚好,不过此时天色尚早,守约不妨陪着吾两个老家伙四处走走,在关中之时只是耳听各种传闻,看着各式奏报,对于这个掌握着江南商业命脉的华亭镇早已好奇不已。”
裴行俭道:“卑职自当遵命。”
他先是将一众镇公署的官吏打发走,都留在这里时间久了,怕是整个华亭镇都得陷入瘫痪,然后只留下几个衙役官差,这才引着房玄龄与李靖慢悠悠的在镇上逛了起来。
整个码头到处都是摩肩擦踵的行人,商贾、官吏、衙役、脚夫……人们行色匆匆脚步迅捷,等闲绝对不会再一处逗留太长的时间,似乎耽搁一刻都会损失大笔的财富,必须快马加鞭的走在所有人的前头。
这等节奏,跟悠闲缓慢的长安截然不同,其中之反差令人感触极其深刻,也极不习惯……
房玄龄叹着气,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堆积如山的货物,摇头道:“此间纵然繁华,然则世俗之气太重,追逐名利而忘却生活的根本,不知清净而无味的真谛,太过市侩。”
他这人淡泊名利,对于码头上抢着赚钱的商贾自然没有好印象。
在他看来,生意要做,但生活之中不能只有生意,人生在世,赚钱只为活下去,但想要活得更好,显然不能只知赚钱。
裴行俭并未因为房玄龄的备份和地位便曲意逢迎,而是说道:“房相之言,卑职不敢苟同。所谓仓廪足而知礼仪,显然夫子也认为首要的目标便是要让人吃饱饭,吃饱饭才有心思读书,读书才能明理。华亭镇的生活节奏较之关中快了不止一倍,财富的累积速度更快了不止一倍。商贾要加快脚步,不然紧俏的货物便被别人买走,脚夫要加快脚步,因为下一个工作正在等着你,慢了,就是别人的,在镇公署后面的那一片新盖起来的村落之中,百姓夜以继日的将西域运来的羊毛纺织成线、编织成布,因为这中间赚取的利润,是种田的数倍……然而他们创造出来的价值,绝非仅仅只有自己家的钱袋鼓起来,还有海量的税赋。”
他手指着不远处一块凸显的屋顶,显然是一处高大的建筑,说道:“那里是华亭镇的学堂,所有本地户籍的百姓,六岁至十二岁的孩子必须在学堂上学,吃用全免。非是本地户籍的孩子,则需要缴纳一定的费用才能入学,但是,谁家的适龄孩童不在学堂里上学而是在外务工,无论缘由,即可驱逐出华亭镇!”
房玄龄和李靖都有些瞠目结舌。
房家农庄的学堂也是强制免费入学,可是对于外来人员却未有这等强制的手段。
李靖禁不住蹙眉:“此举有些过分了吧?既然是前来华亭镇务工,那必然是遭遇灾荒亦或是遭逢变故的穷苦人,生活本已不易,尔等却来要这等强制手段,立意固然是好的,可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裴行俭却摇摇头,道:“卫公之言谬矣,卑职斗胆问您一句,放眼天下,可有如同华亭镇这般重视教育的地方?”
李靖坦然道:“绝无仅有。”
孩子不上学就给人家驱逐出去,你这重视教育重视得过了头,天下何处可堪比拟?
裴行俭又问道:“那卫公可知,今年至上月为止,有多少人涌入华亭镇,并且主动将家中适龄孩童送去学堂?”
李靖蹙眉道:“这老夫从何得知?”
“具体的人数,是十一万七千人!适龄孩童的数量已经达到一万有余,镇上原本的学堂早已不堪重负……”说着,裴行俭指着吴淞江对岸的山上:“那里原本是为了讲武堂而建成的房舍,现在讲武堂搬迁之关中,那里便即将成为镇里的学堂,并且予以扩建,总共花费的资金已经超过三十万贯,足以容纳三万名孩童同时入学。”
这一日来,房玄龄与李靖已经不知道惊讶了多少次,然而在听闻三十万贯和三万名这两个数字的时候,依旧难掩惊讶之色。
三十万贯,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纵然是一个中等的州府,一年的税赋也不见得就能收缴三十万贯,然而现在,华亭镇却将之拿出来建设学堂。
三万人又是个什么概念?
贞观以来社会安定、物阜民丰,人口繁衍极快,长安辖下的長安、萬年两县具有人口几十万,但天下仅此一例。一般来讲,如同江南这等繁华之地,一个上县的人口也不过是在十万上下,若是边远地区的下县,可能仅有几千人……
而华亭镇的学堂便可以容纳孩童人数三万……
总人口怕不是得有二三十万,毫无疑问的天下第一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