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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长安城北开远门外,一座座军营连绵成片,兵卒忙碌,骑兵往来巡逻,旌旗在微雨之中招展。
巴陵公主的车驾自城北逶迤而来,随同的侍卫策骑护在左右,一路自开远门外连绵不绝的军营之间穿行而过,直抵城门之下,除去被巡逻兵卒拦住几次查看印信之外,并未拖延。
这场兵变说到底也只是大唐内部的权力之争,攸关储位,无关社稷,关陇起兵之本意并非谋朝篡位,所以相对来说除去当事双方之外,局势比较缓和。譬如宗室、大臣们只要有关陇门阀颁发的“牌照”,自可出入长安往来不禁,而对于各家女眷来说,更是毋须牌照、通行自如。
巴陵公主金枝玉叶,地位尊崇,故而昨夜才能在紧张局势之下出得开远门奔赴右屯卫大营,今早更能够穿越关陇军营自城门而入……
到得城门之前,自有兵卒上前盘问,不过在见到侍卫递上的巴陵公主印信以及马车上显眼的晋阳柴氏家徽,立即予以放行。
马车随着不时出入城门的兵卒缓缓驶入城内,自义宁、金城两坊路过,抵达颁政坊时被前方军队设置的路障堵住,不得不折而向南,颁政坊紧挨着皇城,那里现在已经是战场,严谨平民出入。
由醴泉、布政两坊之间一路南行抵达西市,再向东路过数坊,返回府邸。
马车刚刚自一侧小门进入,巴陵公主掀开车帘,便见到柴令武已经快步走来,予以迎接。柴令武双眼不满血丝,发髻凌乱,胡茬子也冒出来,脸上满是疲惫颓废,显然一夜未睡……
巴陵公主下车,垂下眼皮,没有看柴令武,在婢女搀扶之下向着正堂走去。
柴令武只能跟随其后,一肚子话想问,却也知道此地不能谈论那些事,只得压着性子,亦步亦趋。
进了正堂,婢女奉上香茗,柴令武便迫不及待的将婢女统统斥退,张口欲问,忽然见到巴陵公主秀美的面容上血色全无,苍白得吓人,往昔清淡如菊的一个美人儿眼下看上去却好似风中摇曳的野草,憔悴惹人恋爱,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讪讪道:“为夫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殿下不妨先去沐浴一番。”
到底夫妻一场,平素感情还是很不错的,此刻见到妻子这般模样,怎么可能不心疼?更何况此事乃是因他而起,心中更是充满愧疚。
两手捧着茶杯垂着头的巴陵公主温言,抬起头来,苍白的面容泛着冷笑:“怎么,嫌本宫脏了?”
柴令武张张嘴,无言以对。
脏么?肯定脏了啊。嫌弃么?也肯定嫌弃的……自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一夜,甚至此刻坐在自己面前仍沾染着不属于自己这个丈夫的体味,那个男人能无动于衷呢?
固然是自己求着她去的,固然他觉得爵位更重要,固然他曾经以为些许牺牲完全是值得的,只需下半辈子对她呵护备至以为补偿,那么一些便都是值得的。
然而现在,身为男人的尊严遭受践踏,他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如想象那般视如寻常……
只要想想房二那厮座昨夜如狼似虎一般在巴陵身上肆虐,甚至不知用何等下作之方式一逞兽欲,他心中便有如针扎一般刺痛。
他有些后悔了……
然而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何用?
巴陵公主垂下头去,不看他,小口的呷了一口茶水,低着头问道:“怎么不问问事情可否办成?”
柴令武不语,他不好意思问,当然也知道巴陵公主自己会说。
巴陵公主果然没等他开口,已经淡然道:“他答允会向太子说项,但不保证事情一定能成。”
“什么?!”
柴令武登时怒气勃发,拍岸而起:“娘咧!这混账吃干抹净不认账?简直无耻之尤!吾定与他没完!”
他快要气炸了。
自己下了这么大的决心,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结果房二那厮享用完了打个饱嗝就撤了?简直岂有此理!同时心里也埋怨巴陵公主,未曾确认得到房二的承诺,你怎么就能让他得手了呢?
可这等埋怨之言,却实在是说不出口……
巴陵公主抬起头,眼神戏谑:“吃亏的是本宫,该不满的也是本宫,你急什么呢?”
柴令武被噎得说不出话,额头青筋暴突,此刻若房俊站在他面前,他绝对能抽出宝剑扑上去拼命。
巴陵公主好似能够看透他的心声,问道:“为何不问本宫缘何尚未要到一个确定的承诺,便宽衣解带、任凭采撷呢?”
柴令武忿然蹙眉,这话太难听。
巴陵公主苍白的面容浮现一抹嫣红,露齿一笑,声音清脆悦耳:“因为本宫愿意。”
言罢,放下茶杯,盈盈起身,走去后堂。
她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报复心理,就是要见到柴令武嫉恨如狂、悔之莫及的模样。至于缘何不解释与房俊之间根本不曾发生任何事……解释了有用么?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那种情况,又有哪个男人能够经得住她这样一个女人的投怀送抱呢?
不如就这样吧,她是不会和离的,但自今而后夫妻恩断义绝,相敬如宾吧。
……
正堂里,柴令武暴跳如雷,自己为了爵位将夫人都给赔上了,却什么也没得到?
欺负人也不带这样儿的!
他在正堂里转了几圈,冲门外喊道:“来人!”
家仆快步入内,道:“郎君有何吩咐?”
柴令武道:“速速备马,吾要出城一趟!”
“喏!”
家仆转身出去安排,须臾回转,言及马匹已经备好,柴令武大步出门,翻身上马,抬头看了一眼飘摇的雨丝,带着一众家将侍卫策骑出了府门,沿着长街奔弛,直处开远门,奔赴右屯卫大营。
此刻柴令武怒火中烧,非得找房俊讨一个公道不可!
……
清晨,太极宫北侧紧邻内重门的一处衙署之内,东宫、关陇双方就和谈展开新一轮磋商。
刘洎一身紫袍、配金鱼袋,头戴幞头,居中坐在主位,萧瑀、岑文本等一干大佬尽皆退避,将和谈完全交由他来主导。
下首则坐着一身锦袍的宇文士及,除此之外尚有双方各三四位官员,七八人济济一堂,争执不断,气氛有些热烈。
宇文士及重重将茶盏放在桌案上,目光不善的盯着刘洎,不悦道:“刘侍中这可不是想要促成和谈的态度,眼下虽然东宫略占优势,可关陇二十万大军仍在,东宫难言必胜。今日老夫前来磋商,各种条件已经退了一步,刘侍中却依旧咄咄逼人,是何道理?”
刘洎面色如常,微笑道:“郢国公此言差矣,关陇军队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万出头,加上那些关外门阀私军,总数也绝超不过十五万,何来二十万之说?况且关陇军队人数越多,便越是要背负缺粮之虞……咱们之间鏖战半年,可谓知此知彼,眼下还能这等话语来诳我,您老不实诚啊。”
他代表了东宫文官的利益,自然希望促成和谈,但是眼下东宫占尽优势,关陇则崩溃在即,双方局势逆转、强弱悬殊,以往的条件自然不作数,要尽可能的将关陇开出的条件压一压,否则他没法向太子、向整个东宫系统交待。
促成和谈、消弭兵变本是一桩大功,他可不希望以后被史官在史书中记上一笔“刘洎昏聩,待叛军以宽容,似有通敌之嫌”这样的话语,从而遭受后世唾骂……
所以态度很是坚决。
宇文士及摇摇头,看来今日之磋商便到此为止了,东宫占据优势,信心倍增,对于和谈之迫切也大大降低,若强行为之,关陇所需要付出的条件太大,不仅他们这辈子再难入主朝堂,子孙后世也出头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