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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六十二章枭雄末路
长孙无忌沉吟不语,心中纠结难决。
窗外雨水潺潺,厅内厅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决定……
良久,长孙无忌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甚至带着微微的颤抖:“传令,太极宫内的军队尽数撤出,自明德门出城,休整之后奔赴终南山。告知于遂古,让他拼却一切也要挡住右屯卫突袭,关陇之生死皆在他之手,吾亦坐镇延寿坊,他若挡不住右屯卫,那就任凭敌军将吾乱刃分尸,也将太极宫内的军队悉数围杀。”
他一手缔造了关陇前所未有之辉煌,使得关陇各家名列“氏族志”之一等,力压山东、江南那些传承逾千年的世家大族,荣耀无比。但也是他一手策划了这一次兵变,试图将关陇从倾颓的态势之中扭转回来,力挽狂澜,却将关陇推入几乎覆亡之深渊。
如今让他亲口下达撤退之命令,承认这一次兵变失败,那种巨大的打击与挫败转化为难以遏止的颓丧与悲观,满腔雄心壮志,尽付东流。
尤其是往昔繁荣昌盛的长孙家子嗣凋零,最争气的几个孩子先后战殁,再加上兵败之责任长孙家首当其冲,曾经声威赫赫、烈火烹油的“关陇第一家”,几乎看不到未来……
他是长孙家的功臣,也是长孙家的罪人。
已然萌生死志……
宇文士及大惊,劝阻道:“辅机岂可如此?咱们撤出长安,前往终南山驻扎,待到李勣率军回京之后与其谈判,未必不能争取机会,无论将来是谁掌握朝政,都需要咱们去对抗山东、江南两地门阀!只要保住关陇传承不失,总有一日能够东山再起!辅机,你是关陇领袖,关陇各家还需你来带领走出倾颓低谷,万万不可意志消沉,一了百了。”
时局至此,包括宇文士及在内所有关陇勋贵心中都难免对长孙无忌心生怨愤,若非长孙无忌裹挟,谁人愿意甘冒奇险举兵起事?然而事已至此,再多埋怨亦是无用,想要从即将到来的酷烈严寒之中保持传承不断,甚至积蓄实力、东山再起,只能依旧让长孙无忌担纲领袖。
除了他,旁人没有那份在山东、江南两地门阀以及东宫的围剿之中全身而退的能耐……
长孙无忌惨笑一声,手掌婆娑着椅子扶手,眼神望向窗外漫天风雨:“这场兵变,总是要有人站出来去承担责任的……除了我之外,又有谁能担得起这份责任?”
没有人愿意死,即便穷途末路、回天乏术,也都会梦想着能够苟活下去。
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总归有一些东西是要凌驾于生死之上的,譬如家族传承,譬如子孙繁衍……只要长孙无忌死了,担起责任,再加上关陇门阀可以成为对抗山东、江南两地门阀的快刀,以太子宽厚仁慈的性格,大抵不会继续对长孙家斩尽杀绝,李勣亦是如此。
宇文士及张张嘴,也明白无论如何,长孙无忌怕是难以幸免……
只得说道:“未到最后时刻,谁知局势是否再生变化?无论如何,辅机乃关陇之领袖,不可轻言放弃。”
长孙无忌拍了拍椅子扶手,沉声道:“放心,若有一丝可能,谁又愿意赴死?只要李勣答允咱们的条件,就算是太子一心想要鸩杀于我,也不是那么容易。”
东宫即便翻转战局、反败为胜,实力也大手折损,李勣则挟数十万东征大军挥师入京,更有陛下遗诏在手,势必战局主动,主导朝堂。只要能够与李勣达成谈判,不仅可以保住关陇门阀之根基,亦无需长孙无忌承担罪责。
一个活着的关陇领袖,远比死掉的长孙无忌更为有用……
*****
内重门。
关陇军队潮水一般涌入太极宫,席卷大半个宫阙,向东宫六率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几乎每一个关陇将校都知道当下之局势,唯有彻底攻占太极宫才能保住在接下来与李勣谈判之中的主动权,这不仅意味着每个人的功名利禄,更意味着关陇门阀的前途。
所有关陇将校都身先士卒,不断催促着麾下兵卒发动猛攻,誓要在最快的速度之下彻底战局太极宫。
然而东宫六率虽然无力抵挡关陇军队潮水一般的攻势,只能且战且退,却能够保持退而不乱,此刻推到内重门里,依托厚重的城墙组织防御,在关陇军队的攻势之下巍然不动。
关陇军队上上下下都红了眼,眼瞅着就要将东宫六率击溃,最不济也将其逐出玄武门,可以彻底攻占太极宫,却在这最后一步面前强攻不下、难作寸进,如何甘心?
“进攻!进攻!”
“只差最后一步,大家一定要拿下来!”
“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无数关陇兵卒嚎叫着红着眼睛发动悍不畏死的冲锋,尤其是冲在最前的“沃野镇私兵”各个彪悍,入宫以来每一场战斗都担当主力攻坚折损严重,但依旧是关陇军队当中最为精锐的存在,每至一处都奋勇向前。
东宫六率却毫不慌乱,背倚高墙、组织有序的顽强抵御。
内重门里,李靖与张士贵并肩而立,听着门洞外铺天盖地的厮杀声,张士贵有些紧张:“应该差不多了吧?叛军攻势猛烈,咱们的消耗也不少,万一伤亡过重难以反击,那可就麻烦了。”
自叛军起事之日,东宫六率一直站在最前线,与叛军轮番上阵相比,只能以单薄的兵力苦苦支撑,减员严重。尤其是这等长期处于被动挨打之局势,会使得兵卒心理、士气受到极大的考验,动辄有崩溃之虞。
李靖却对自己一手组建的东宫六率充满自信,缓缓道:“放心,儿郎们已经做好了准备,都憋着一口气呢,再等一等,只要叛军开始撤退,咱们即刻展开反击。”
这样龟缩着任由叛军猛攻自然风险极大,但越是拖得时间长一些,右屯卫那边便能突袭得更靠近承天门一些,唯有右屯卫彻底堵住承天门,才能将这些攻入太极宫的叛军予以全歼。
张士贵抬头看了看内重门的城楼,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再不多言。
心底对李靖是极为钦佩的,率领东宫六率苦苦支撑这么久,损兵折将伤亡巨大,到了这一步依旧沉着稳健,这等心理素质也不是谁都能有的。
……
重甲步卒犹如巨大的绞肉机一般将西市外长街搅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关陇兵卒的尸体层层叠叠,缓慢但坚定的向着延寿坊挺进,无数关陇军队潮水一般涌来,试图阻挡重甲步卒的脚步,却好似浪花撞击礁石一般,洒下漫天血沫,不能撼动分毫。
一支奇兵忽然自北侧波斯胡寺后边绕出,一头扎进重甲步卒后阵,试图将重甲步卒拦腰截断。
镇守后军的孙仁师当即亲率麾下刀盾兵杀出,与叛军交战一处。右屯卫的战力之所以远超一般军队,除去平常时候训练有素、兵卒将校连续参加大战经验丰富之外,精良之装备更是冠绝全军。
即便最普通的兵卒亦穿着革甲,以铁板遮挡重要部位,等闲不会给击中致命要害。手中横刀更是采购自房家铁厂,含碳量适中,即锋锐又坚韧,即便是穿着革甲的为数不多的叛军将校,也能被这种横刀轻而易举的割开,予以重创。
更别说右屯卫采取的是“募兵制”,是发饷的,与寻常军队的“府兵制”截然不同,军心士气本就高出一等,兵员素质更是傲视群伦,眼前这些看似英勇实则毫无章法的叛军根本不够看……
忽然钻出的奇兵未能给重甲步卒带来威胁,前锋部队依旧踏着叛军的尸体奋勇向前,所至之处鲜血飞溅、残肢处处,迅速向着延寿坊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