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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稍歇,天空之中阴云密布,空气都似乎能攥出水来……
叛乱虽然已经平息,但局势尚未安稳,关中数十条河流的水位也并未下降,河堤遭受洪水拍打侵袭,险患处处,城外到处都是由官府组织起来的民夫,运输着救灾物资赶赴各处河堤。
周道务顶盔掼甲策骑而行,带着一队亲兵沿着骊山脚下的官道一路奔赴长安,半夜时趁之后抵达灞水岸边。
往昔平静舒缓的灞水已然浊浪滔滔,汹涌的河水裹挟着上游冲刷而来的树枝、木桩、甚至动物尸体,奔流而下。立足岸边,灞桥早已毁坏,只残余的残破桥墩亦是千疮百孔,可见当日长安战事如何激烈,东宫能够在绝地之中反败为胜,实乃天命所归。
不知有多少人将要为关陇起兵之时漠然旁观甚至助纣为虐而付出惨痛代价……
只不过也不必嗟叹痛悔,朝局站队便是如此残酷,站对了自然利益丰厚青云直上,站错了就得承担相应的后果。
一切皆由己,怨不得旁人。
他也正是不愿卷入这场权力争斗,所以避于辽东置身事外,向着风波过后胜负已定之时,再入朝全力支持胜者,如此固然利益最低,但风险也最小。孰料千算万算,还是遭受波及……
浮桥架设在湍急河水之上,水流冲刷充当桥墩的木船,整座木桥摇摇晃晃,周道务只得下马,与亲兵牵着战马渡过浮桥,抵达对岸之后才反身上马,一路直奔春明门。
等到抵达春明门外,看着城门左侧的左武卫、右侧的右屯卫互为倚角之势对峙,两座军营皆是旌旗招展、军容鼎盛,周道务暗生钦佩,这两支军队皆历经大战,一在辽东,长驱直入攻城拔寨,一在西域,保卫疆域击溃蛮胡,同样的万里征伐所向无敌,返回长安之后依旧战力不减,堪称当世第一流强军。
程咬金也就罢了,戎马半生战功赫赫,乃当年立国之初硕果仅存的名将之一,而房俊作为年青一代,表现堪称惊艳,年轻一辈当中无人能出其右,即便是他周道务自负甚高,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心中难免有些悔意,当年为何与房俊反目成仇,而不是搞好关系呢……
城门下早有兵卒迎了上来,自是认得周道务这位驸马的,施礼之后验看文书印绶、通关文碟,确认无误之后问道:“不知周都督入城所为何事?”
周道务道:“吾随军东征,平穰城下被派遣押送俘虏回国,今日返回长安,入城向太子殿下复命。”
兵卒将其领到城下一间屋舍,按照表格登记报备,而后打手势让城上兵卒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恭恭敬敬将其送入城去,站在一旁:“请将军入城!”
派了一队兵卒监视周道务极其亲兵,直入城门而去。
……
今日阴天并未下雨,但周道务自春明门入城,策马驰过长街,沿途却不见一个行人,只有时不时整齐走过的一队队东宫六率兵卒,全副武装、气势肃杀。南北两侧的东市、平康坊、崇仁坊原本乃长安最繁华之处,平素里商贾如云、行人如蚁,奇装异服的胡人更是随处可见,现如今却冷冷清清、颓败萧条。
沿街的坊墙、屋舍、商铺处处可见大战之后的破损痕迹。
周道务难免嗟叹一声,自前隋于两汉旧地修建代谢能过程作为帝国之都,这座城市便成为天下之中,不仅仅是帝国权力核心,更汇聚了五湖四海的财富,及至大唐立国,贞观一来励精图治、百业俱兴,早已成为天下最大、最繁华的都城,极盛之时长安内外之军民、商贾抵近百万之数。
如今遭受战火荼毒,一朝破败衰颓,不知还要历经多少岁月、付出多少艰辛才能恢复往日荣光。
国虽大,好战必亡。
古人诚不我欺……
过延喜门沿着长街直抵承天门,途中所见更令周道务震撼,东宫、太极宫的数座正门千疮百孔、破损倒塌,承天门更是已经整体拆除,无数少府监工匠正搬运砖石、木料,清理地基、进行重建。
站在承天门前,向南望去,原本作为诸多中枢官署驻地的皇城几乎夷为平地,残破的房屋被军兵一幢一幢的拆除,梁柱倾颓、砖瓦遍地,满目苍夷。
周道务呆呆的站在那里,有些不敢置信。
他虽然出身汝南周氏,但父亲亡故之后便迁入长安,自幼在这里长大,出入宫禁如履平地,很难想象一场战争便将如此恢弘繁华的长安城摧残至如此模样……
……
承天门外禁军上前询问身份,入宫通禀之后,周道务下马跟随两个内侍入宫,目光所及之处,愈发令他心中惊骇、震撼难言,这巍巍太极宫到底经历了何等惨烈之厮杀,才能比长安城内更显破败?
往昔恢弘大气、精美华贵的太极宫遍地狼藉,优美景致几乎全部摧毁,断壁残垣俯拾皆是,一座座华美的宫殿皆承受程度不一的损坏,密密麻麻的脚手架布满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不可计数的工匠正爬上爬下,予以修缮。
到了武德殿外,内侍入内奏秉,周道务候在门外,只觉额头一凉,抬头仰望,云层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积而来,细密的雨滴洒下,转眼连成一线、汇聚一片,将残破的太极宫笼罩在水濛濛的雨雾之中,倍添几分凄凉。
须臾,内侍回转,恭声道:“太子殿下正在殿内与几位大臣议事,请周都督入内觐见。”
周道务眉头一皱。
他此番返回长安,是向着私底下与太子相见,动之以情得到太子宽恕,不再追究杀俘一事,可若是在场的人太多,难免有人落井下石,太子也不好太过徇私……
只不过已经到了地头,再想退走已是不妥。
只得点点头,整理一下衣冠,硬着头皮抬脚迈上门前石阶,在两个栩栩如生的白玉狮子注视之下进入武德殿……
殿内有争执声隐隐传来,在周道务踏入殿内的时候,戛然而止。
周道务收摄心神,走入殿内,光线有些昏暗,他微微眯眼,才看清太子正坐在主位,萧瑀、刘洎、房俊、马周四人分别落座左右,此刻都抬头向他看来。
几大步来到李承乾面前,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大声道:“末将周道务,奉命押送俘虏回国,前来向太子殿下复命!”
李承乾一如既往的温和,白胖的脸上满是笑容:“自辽东而返,千山万水路途难行,道务辛苦了,看你这脸色又黑又瘦,想必吃了不少苦头,稍后好生歇息,免得临川心疼。”
“道务”乃是周道务的字,以字行,非是名……
周道务见太子神情温厚、关怀备至,心底一松,感激道:“多谢殿下,末将自辽东返程,遭遇暴雪极寒,大雪封路无法通行,无奈之下只得驻留辽东城,心中念及长安局势,心焦如焚,如今晚归一步,恳请殿下降罪!”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旁端坐的刘洎蹙眉问道:“敢问周都督奉命押送多少俘虏回国?”
殿内瞬间一静。
周道务心底一沉,果然被盯上了,只不过非是预料之中的房俊,却是刘洎这个杀千刀的……
心虚回道:“有数万之众。”
刘洎冷笑一声:“连准确的数字都欠奉,可见周都督对这桩军务有些不大上心呐……那么此刻这些俘虏已经悉数抵达关中咯?时间刚刚好,眼下关中遭受叛军兵祸,百废待兴,亟需庞大人力予以重建。将军此行,不啻于雪中送炭,太子殿下挡予以嘉奖。”
李承乾摸了摸唇上短髭,有些尴尬。
周道务杀俘之事,早有风传,李承乾也相信大抵如此,只不过坊市之间流传的那些“虐杀俘虏有伤天和”之类的传言他听过就算,区区俘虏而已,纵然宰杀想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略微惩戒周道务一番也就罢了,总不能为了几个俘虏便将东征兵败、父皇受创的罪名归咎于周道务一身吧?
好歹也是功勋之后、自家妹夫,如此之大的罪名,周道务扛不住……
但刘洎此刻将这件事挑明,自己这个太子就不能装糊涂了,是非黑白,总得有一个说法。
周道务此刻在心里已经将刘洎的八辈祖宗问候了一遍,但即便心中再是恼怒,也不得不将头上兜鍪摘下放在身侧,改为双膝跪地,声音羞愤愧疚:“殿下明鉴,辽东气候恶劣,路途难行,过冬物资极为匮乏,导致俘虏大面积遭受冻疮,有些人冻疮严重,寒气爆发而死,有些人冻疮严重、不可医治,末将只能予以斩杀、放逐,免得大军遭受拖累。此虽无奈之举,但着实触犯军法,甘愿受罚!”
刘洎不屑道:“你说得倒是轻巧,虐杀俘虏有伤天和,使得上苍降下怒火导致东征受挫,岂是区区一句受罚便可轻易揭过?”
转头看向李承乾,道:“殿下,微臣恳请三法司予以会审,一旦确认周道务杀俘之事,当依律斩首、以儆效尤!”
周道务吓得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