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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士及与尉迟恭对视一眼,都深感无奈,但也明白夺嫡之战不是单凭他们便可以取得胜利,就算可以自牛进达把守的春明门直入京师、逼近太极宫,由“百骑司”、禁卫把守的宫禁也不可能一鼓而克。
只需太子能够顶住右侯卫猛攻半个时辰,李靖便会率领东宫六率自金光门杀入长安,对右侯卫前后夹击。
当初十倍于东宫兵力的关陇门阀围攻太极宫,为何最终惨败?
正是因为右屯卫自金光门杀入长安,一路将关陇军队的防御击溃,直接杀到后阵,形成内外夹击之势,致使关陇军队军心崩溃,大败亏输……
所以当进攻太极宫受挫,便要即刻后退,以免被东宫六率从后包抄,最坏的形势更是必须退出长安城,因为不能将后路交给程咬金……
萧瑀见到宇文士及默然不语,刚刚被对方咄咄逼人引起的愤懑略有削减,淡然道:“一旦战事不顺,当马上退出长安前往潼关,一边据关而守阻截东宫军队向西之路,一边等待山东、江南两地门阀的援军,只要坚持到援军抵达,再从容反攻长安,以十倍之兵力稳扎稳打,东宫必败无疑。”
听上去思虑周详,无可指摘。
但尉迟恭忽然又冒出一句:“当初关陇十倍于东宫的兵力围攻数月,最终折戟沉沙、大败亏输。关陇再是不堪,几十万军队当中也有半数乃是正规府兵,如今山东、江南两地匆忙组建的部队多是农夫、佃户、家奴,怕是战力上相比关陇军队仍有不足……怎么能保证必胜?”
说到底,再是勇冠三军的猛将也不能无视敌人的强大战力,慷慨赴死是一回事,妄自尊大则是另外一回事。
关陇门阀的确缺乏名将,军队也大多临时拼凑,但大多数兵卒仍旧是关中府兵,战斗力绝对不弱,但是在面对右屯卫、东宫六率的时候屡战屡败,被打得丢盔弃甲。
就连宇文家的“沃野镇”私兵都全军覆灭……
这本是谨慎之言,萧瑀却不以为然:“东宫六率、右屯卫固然战力强悍,但更多是因火器之利,使得战争形式完全转变,今儿形成态势上的碾压,只有他们打别人,别人却打不到他们。两地门阀之家兵常年操练,且大多随各家船队出洋贸易,不仅与海盗作战,且动辄与南洋各国土著厮杀,更有折冲府军伍之经验,绝不比十六卫府兵差多少。如今铸造局毁于战火尚未完成重建,各军之火器、军械严重不足,东宫军队自然难以发挥火器优势,如此便回到同一境界,此消彼长,则兵力更多的一方将会彻底占据优势。”
他虽然不是统兵大将,但兵书读的可不少,这年头讲究一个出将入相,即便未曾有过带兵经历,但理论知识半点不差,这一番分析头头是道、入情入理,使得尉迟恭也连连点头。
自从火器横空出世,战争形式的确今非昔比、面目全非,往常一些常规的战术如今全无用处,最是头疼的攻坚战在装备了充足火器的情况下变得极为容易,先是火炮齐射震慑敌胆,再是火枪攒射予以杀伤,抵近之后震天雷持续杀伤之余彻底破坏敌人阵列……如果对战双方只有一方装备有火器,那么仗没法打。
如果东宫六率火器装备不足,战争仍旧恢复以往的方式,那么他尉迟恭以及麾下的右侯卫还真不惧此前连番大战而导致缺兵少将的东宫六率。
就算对方的统率是“当时第一名帅”的“军神”李靖,可战争最终不还是要一刀一枪的拼死搏杀?
他李靖也不能让麾下兵卒生出三头六臂来……
宇文士及从旁听着萧瑀剖析此前关陇战败之案例,心头难免不舒服,怎么听上去好像是关陇军队无能至极点?不过听到萧瑀最后将关陇战败归咎于火器的缺失,这才心气顺了一些。
“此刻东宫那边大抵已经发现殿下失踪之事,必然有所防备,咱们事不宜迟,当誓师起兵、昭告天下,杀入长安城,抵定大局!”
“没错,兵贵神速,定要在东宫反应过来之前予以痛击,否则便只能退守潼关,先机尽失。”
“殿下,下令吧!”
诸人齐齐起身,站在李治面前一揖及地,恳请李治下令起事。
李治只觉得心脏霍霍跳动,浑身血脉极速贲张,嘴唇发干、嗓子发痒,深深吸了口气稳定心神。
古往今来,这种事也没发生过几次,如今自己便要造就一段历史,注定名垂史册,只是不知最终是胜是败、是生是死,一时间原本坚定的心智有些摇曳,很是紧张……
不过他到底非寻常人,很快在几位肱骨之臣的目光中稳定下来,沉声道:“父皇受奸佞毒害,英年早逝,人神共愤!本王身为皇子,当不畏艰难披荆斩棘亦为父皇讨一个公道!所幸诸位深明大义、忠良诚爱,破家舍业不顾生死亦要辅佐本王替天行道,以彰世间公义,以报父皇隆恩!今日于此,本王当与诸位盟誓,愿同生共死、荣辱与共,若事败则前赴后继、死不旋踵,若有幸他朝事成,则共享富贵、与国同休!”
几人不再保持作揖的姿势,而是纷纷跪地,齐声大呼:“愿为殿下效死!”
中军账外,细雨之中,无数右侯卫将校兵卒全副武装、听候命令,听闻帐内传出这样一句,亦纷纷振臂,齐声呼喝:“愿为殿下效死!”
声震霄汉,风云变色!
旌旗于风雨之中漫卷舞动,雪亮的刀枪如山如林,数万虎贲枕戈待旦,只待一声令下便冲锋向前,死不旋踵。
李治目光灼灼,意气风发,当即下令裁剪军旗,上书“晋”字,而后挥笔写就一篇檄文,痛诉太子“毒杀亲父”“迫害手足”“祸乱朝纲”“亲小人远贤臣”等等罪状,文采斐然慷慨激昂,简直将太子描述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昏聩残暴之徒,读之令人切齿痛恨。
萧瑀等人看过之后,连连称赞太子文采,一致对太子之无道口诛笔伐。
这个时候根本没什么对错,只要能够使得自己这边师出有名且名正言顺,即便凭空捏造也无可厚非:起事若败,就算这些事都是真的也是捏造事实玷污太子名声;反之若胜,就算都是假的也会结结实实扣在太子头上……
还是那句话,胜者王侯败者为寇罢了。
哪有什么正邪善恶、真伪对错?
……
而后,李治站起,侧身将一直隐于自己暗影之中的王瘦石请入正座,恭声道:“请内侍将父皇遗诏请出,示之于众,也好令天下臣民知晓父皇圣意,恭听圣训。”
诸人齐齐侧身,面色肃然,不敢直面。
王瘦石整理衣冠,而后将背后背着的一个小包裹取下放在面前案几上,打开见其中一个雕龙镌凤的紫檀木匣,再度打开,从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卷轴,展开来时,诸人见到背面龙徽云纹,愈发伏首贴耳。
王瘦石展开黄绸卷轴,声音肃然:“朕绍膺骏命,顺天应时,御极以来,夙夜难寐,怜天下臣民之窘迫,惜神州江山之离乱,故兢兢业业、勤政爱民,未敢有骄纵之心……皇太子怯弱失德,宠信奸佞,凡监国之时社稷动荡、百姓离散,人神共弃,今予以废黜,圈禁太庙……晋王李治,大孝通神,自天生德,累经监抚,熟达机务。凡厥百僚,群公卿士,送往事居,无违朕意,予册立为皇太子。属纩之后,七日便殡。宗社存焉,不可无主,皇太子即於柩前即皇帝位,依周汉旧制,军国大事,不可停阙,寻常闲务,任之有司……”
老阉人声音略微尖细,此刻娓娓诵读,不够洪亮浑厚加之风雨交加、账外人喊马嘶,未免有失堂皇……
不过诸人还是伏首肃立,听得真切。
“……文武官人,三品已上,并三日朝晡哭临,十五举音,事毕便出。四品已下,临於朝堂,其殿中当临者,非朝夕临,无得擅哭。其方镇岳牧,在任官人,各於任所,举哀三日。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以日易月。辽东行事并停。太原元从人见在者,各赐勋官一级。诸营作土木之功,并宜停断……”
风雨自营门卷入,帐内火烛明灭不定。
待到王瘦石诵读完毕,将圣旨卷好双手奉于李治,诸人齐齐跪地,高声道:“臣等,参见陛下!”
账外兵卒闻听此声,先是一静,继而明白帐内发生了什么,于是在将领校尉引领之下纷纷下马,单膝跪在泥水之中,齐声大呼:“吾等,参见陛下!”
远处兵卒闻之,亦有样学样:“吾等,参见陛下!”
一声声呼喝由近及远,终于汇聚成磅礴之势,纵然雷鸣电闪风雨交加,亦无法遮掩分毫。
帐内,李治身姿挺拔、面色微红,一手紧握圣旨,一手戟指长安方向:“诸君,同朕杀入长安、抵顶乱贼,廓清寰宇、建功立业!”
“喏!”
帐内账外,应者云集,声势直冲霄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