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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至天明,宛转悠扬的莺啼渐渐停歇,水气莹润。
一匹快马自太极宫方向疾驰而至,抵达崇仁坊门前亮出禁军腰牌,坊卒不敢阻挡,急忙看门,看着这名禁军策骑驰入坊中,直抵梁国公府大门之前,甩镫离鞍、翻身下马。
门口的家兵赶紧迎上前去,交谈一番,一边将其迎入府内,一边前去后宅通知房俊。
敲门声响,将房俊惊醒,从玉臂粉腿的纠缠之中起身,将挣扎着欲起来服侍他穿衣的公主小妾摁着重新躺下去,轻笑道:“你好生歇着,不必服侍。”
“喔。”
平素英姿飒飒、剑舞飞扬的新罗公主呢喃一声,强撑着睁眼瞧了瞧郎君壮硕的身体,终于还是耐不住双腿疲累、腰肢酸软,以及脱水眼中的疲惫,从善如流的闭上眼在被窝里拱了拱,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再度沉沉睡去。
昨夜偏向两位姐姐,从而“背刺”郎君一下,结果遭受极为严厉凶残的“惩罚”,身子都被掏空……
房俊嘿嘿一笑,自顾自穿好衣裳,神清气爽的出门。
男人最大的成就,无过于床笫之上能够彻彻底底征服一个女人……
出了门到了前厅,见到宫里来的禁军,仔细听取其来意。
昨夜薛万彻接到圣旨,本应率领右屯卫自渭水、霸水交汇之处横渡渭水,而后直插尉迟恭身后,阻截其退路形成两面夹击之势,迫使其不敢全力攻伐霸桥逼近长安,结果薛万彻刚刚抵达渭水河畔,尚未开始渡河,却忽然率军后撤,且直接抛弃之前与渭水、泾水之间设置的营地,干脆连夜向西,返回自辽东回归之后的营地。
对圣旨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李承乾一夜未睡,天色未明,便让人通知他前去武德殿议事。
房俊打了个哈欠,心底暗叹,李二陛下诸子皆乃人杰,但纵然是人杰亦有高下之分,李承乾敦厚仁义但才具不足,相比于李恪、李泰甚至李治,的确多有不足。
最起码胆魄便远远不如……
当即沐浴更衣,带着起兵策骑出府,直奔太极宫。
此时天色将将发亮,雨水已歇,空气之中湿润清冷,纵马疾驰在长街之上倒也舒爽惬意。一路行至承天门外,早有内侍等候在此,见到房俊下马,便将其迎入承天门,前往武德殿。
到了殿外,内侍道:“陛下有旨,越国公到来之后母须通禀,可前往御书房等候。”
房俊颔首,随着这位内侍到了御书房。
刚到御书房门口,便见到一个穿着华美、气度俨然的孩童迎面碰上,房俊忙上前施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正是李承乾的嫡长子、太子李象。
李象不敢托大,赶紧还礼,一揖及地:“见过少保。”
“越国公”乃是爵位,一般情况下应当以此来称呼,但李承乾同时担任着“太子少保”,乃是东宫官员,算是太子李象的麾下部属、东宫班底,所以李象以“少保”相称,显得亲近。
君臣叙礼完毕,相继起身,房俊笑问道:“殿下起这么早?”
李象一本正经答道:“今日延讲的是高阳郡公,象不敢懈怠。”
房俊颔首。
“高阳郡公”是李承乾登基之后赐予许敬宗的爵位,封地“高阳”与“高阳公主”的“高阳”并不是一回事。按说“郡公”的爵位已经不低,但李承乾大抵是不耻于许敬宗的品行操守,对其只有封爵,并未升官,依旧由其主管书院,并无朝堂任职。
不过说到底也是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资历雄厚,不能太过薄待,且虽然不耻其人品,但对其才学却极为推崇,故而任命其为东宫属官,负责教授太子。
而许敬宗大抵也明白李承乾不大看得上他,所以一腔心血全都投注到太子李象身上,誓要教授出一个一代明君来,故而平素授课极为严厉。
君臣两人别过,李象自去偏殿上课,房俊则进入御书房。
没一会儿,一身常服的李承乾快步入内,见到房俊起身施礼,摆摆手坐到主位,问道:“二郎还未用过早膳吧?”
房俊笑道:“早晨赖了一会儿床,便被陛下叫来了。”
李承乾道:“那正好陪朕一同用膳。”
吩咐一旁的内侍将早膳送来,旋即叹口气,对房俊道:“非是朕不知沉稳静气,只不过薛万彻此举极有可能引发更为严重之后果,实在是如坐针毡,难以平心静气。”
房俊颔首道:“陛下的心情微臣能够体会,只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事已至此,无可更改,只需按照既定计划进行即可,纵然心急火燎,亦是于事无补。”
这件事早已谈妥,明里内里都已秉明且达成一致,何以事到临头却犹豫仓惶?
内侍将早膳送来,李承乾闭口不言,待到粥菜摆放妥当,这才挥手将内侍斥退,端起饭碗对房俊道:“非是朕优柔寡断,实在是兹事体大,万一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房俊拿碗自己盛粥,自顾夹了一快子凉拌菜丝:“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吾等君臣既然已经做好谋划,那就顺其自然便是,若天有不谐、谋事不成,亦是天命,认命就是。”
李承乾拿着快子的手微微一顿,看了看房俊平静如水的面色,想了想,忽而一笑,夹菜入口,又喝了一口粥,边吃边道:“是朕浅薄了,父皇在时,每每教导朕‘遇大事有静气’,朕自以为已经不差。但自从关陇兵变直至今日,却往往心浮气躁,实在是愧对父皇,亦愧对诸位师傅之教诲。今日见二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才知道自己依旧差的很多。”
“呵呵,”房俊咽下一口菜,笑着道:“不敢当陛下夸赞,若当真泰山崩于前,微臣肯定拽上陛下一口气有多远跑多远。”
当下时局,其实远远达不到“泰山崩于前”的地步,只不过是李承乾自己心态不稳而已。
以前其实表现得很不错。
身为东宫储君,面对成败还能澹然处之,总归不过是努力争取罢了,成与不成,皆在天命,命中若无,为之奈何?
可如今已经登基为帝,成为诺大帝国事实上的君主,再不是以前那个光脚的储君,难免患得患失、疑神疑鬼,遇到大事再不能如以往那般下狠心拼一个你死我活。
这是人性,谁都不能例外。
君臣两人完全不在意“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一边吃着早膳,一边聊着当下局势,待到用完膳,内侍将碗碟撤走奉上香茗,李承乾喝了一口茶水,又问道:“薛万彻这般恣意违抗皇命、不遵军令,依你看会否引发关中局势大变,以至于有人跳出来欲给朝廷来一个釜底抽薪,从而支持晋王?”
这是最为危险的状况,晋王李治之所以派遣尉迟恭在并无底气攻破长安的情况下依旧长驱直入、行险一搏,为的就是将关中这潭水彻底搅混,让人看到朝廷的外强中干,进而激发勇气,愿意依附于晋王博取更大的功勋。
世间之功勋,莫过于护驾、从龙。
李承乾在东宫班底的强力支持之下如愿登上皇位,几乎所有的利益都被原先的东宫班底瓜分,分润出来的少之又少,值此皇权更迭之良机,那些未能从中攫取更多利益的各方豪雄岂能甘心?
若是能够扶持晋王兵变成功、顺利登基,到时候便立下从龙之功,意味着可以获取更多的利益。
这也是关中各地驻军之所以面对晋王兵变纷纷采取旁观姿态的原因,若晋王被迅速扑灭,大家自然都还是李承乾的忠诚臣子,可一旦局势有变,晋王有逆转获胜之机会,这些人将会毫不迟疑的投向晋王……
眼下尉迟恭还未打到长安城下,但薛万彻的退兵、抗旨、违令,则极有可能达成同样的后果。
或许有些人认为时机已到,迫不及待的跳出来……
房俊捧着茶盏,呷了一口茶水,慢悠悠道:“微臣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有人心怀叵测,那还是早一点跳出来的好,虽然时局艰难了一些,威胁也大大增加,但借此肃清叛逆廓清环宇,也能一劳永逸。不过只要不是旗帜鲜明的依附逆贼,陛下还应胸怀广阔、予以接纳,毕竟人无完人,若能知错悔改,则善莫大焉。”
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当局势发展至一定程度,即便之前立场坚定之人也难免心旌摇曳,或许追逐利益,或许被迫无奈,或许摇摆不定,从而走上与既定想法截然不同的道理。
所以此等时候,只能论迹不论心。
李承乾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赞同:“朕本就非是嗜杀之人,也愿意网开一面,只要他们不是做得太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观后效吧。”
他心里也是如此想法,只要没有迈出不可更改的那一步,便应当予以宽容、理解,否则普天之下但凡心有不轨之人尽皆成为敌人,如何杀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