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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朝两百三十三年季夏,六月十四。
今天是霞飞宫“顾御侍”十九岁的生辰。
顾思书和徐意山的生辰并不是同一天,他自个儿的生辰是在十一月,算起来比顾思书年长差不多半岁左右。以往这“顾御侍”的生辰都是随随便便就过了的,但是今天似乎是有些特别。
这不,他刚用完早膳,就听到殿外有些吵闹。很快地,就有小太监进来通报,说是有几个御侍朝这边过来了。不一会儿,东配殿里就聚集了不少人,就连雪璋宫的戚妃侍和久未露面的司秋贵侍都大驾光临了。
“顾御侍,那个传令的公公只告诉本君先到你这里来,说是有要事要宣布,却并未告知有关此事的细节。依本君看,只怕是有好事要发生。”叶霍面上带着亲切的微笑,向一头雾水的“顾思书”解释道。
“叶妃侍,你倒是说说会是什么好事呢?”戚妃侍端着瓷盏,极优雅地饮了一口茶水,瞬间就皱起了眉头:“虽说皇上如此宠爱顾御侍,但是你这东配殿里的茶叶比起本君宫里的贡品毛尖,到底是差了几分味道。”
坐在戚妃侍上首的司秋贵侍听了这话,眼神一亮,低笑道:“戚妃侍,你还有贡品毛尖喝就很不错了。你难道没发现,如今是个人便能骑到你头上去,再过些日子,怕是该轮到你替顾御侍斟茶了。”
“可不是么,”戚妃侍眼神一冷,放下手中的茶杯,“大家都知晓叶妃侍与顾御侍情同手足,自然是不会介意这么多。但本君是个直性子,最见不得下面的人不懂规矩。除了顾御侍之外,本君还听说前些日子有人在宫里作威作福,残杀狸猫。对了,那祸害生灵的罪魁祸首今日为何没来?”
司秋贵侍冷笑道:“听说是又病了。本君看他是胆小如鼠,只会躲着不敢出来见人罢。”
叶霍看了坐在下方的沉默的“顾御侍”一眼,微笑道:“司秋贵侍,戚妃侍,还有诸位御侍,今日是顾御侍难得的寿辰,大家不如和和气气地聊聊天,喝喝茶。再说了,司秋大人您不也是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吗?”
“本君不常出现,自然有本君的理由。”司秋贵侍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了起来,“本君倒是不知道,叶妃侍何时变得如此爱多管闲事了?”他伸手轻轻摸了摸腰上缠着的软鞭,说:“回想起某些人初进宫时,还只是会跪在地上替本君添烟叶的奴才。却不知从何时起,这奴才也有了帮手和靠山,看样子是要飞上枝头翻身了。”
“那奴才哪里敢呢?莫说是飞上枝头,便是攀高枝也得看人的脸色。”戚妃侍笑了,“司秋大人您再不济,那也是堂堂贵侍,丞相嫡子。无论下面的人再受宠,再狂妄,在您面前那都得礼让三分。”
叶霍赶紧站起身来,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说:“臣下方才只是玩笑之言,望贵侍大人勿放在心上。贵侍大人身边有皇上唯一的皇子傍身,自然是地位尊崇,无人可逾越。”
戚妃侍的脸色变了。他虽早知叶霍此人只知浪费圣宠,为人毫无野心可言,却没想到这人竟窝囊至此——连面对此时已经失宠的司秋贵侍都怕成这样。只是这人窝囊也就罢了,竟还敢提皇子一事来激怒自己。
有皇子傍身便不可逾越?真是天大的笑话!
戚妃侍虽然嫉妒顾氏和慕氏得宠,但更厌恶司秋贵侍凭着他那老不死的父亲和大皇子压在自己头上多年,于是嘲讽道:“叶妃侍此言差矣。贵侍大人虽说生有皇子,但是可惜大皇子……”他说着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意思很明显:那孩子脑子有毛病,心智不全。
司秋听罢,单手扶着桌沿也慢慢地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十分之可怖。站他旁边的叶霍连忙笑着打圆场:“贵侍大人千万息怒。臣下相信戚妃侍也只是说笑而已。”
“你倒是很懂事。”司秋贵侍狠狠瞪他一眼,放在鞭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手背上青筋毕露。其实比起戚妃侍来,他更恶心叶氏这种“笑面虎”,嘴上虽然说着贴心的话,细细品味却是笑里藏刀,话中带刺。但是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便只能将气都撒在气焰嚣张的戚妃侍身上:“本君的臻儿从小便聪慧过人,性子沉稳,不是某些脑子空泛的人可以理解的。能轻轻松松就被人挑拨起来的,不是傻子是什么?”
司秋这话说得也是妙极。他口中所说的“挑拨”,一是指自己方才故意挑起戚妃侍和顾思书之间的矛盾,离间两人;二是指叶霍这个贱人利用皇子一事在自己和戚妃侍中间挑事,让他们起不必要的争斗。
其实自从在洛帝那儿“失宠”之后,他早就一改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处事态度,收敛得多了;否则依他的性子,怎会由得这些个小喽啰骑到他头上来!他还曾暗中计划联合戚妃侍对付受宠的顾思书和慕清迤,但是这戚妃侍却是个死脑筋,始终愚蠢地坚信顾思书是忠于他们戚氏的,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你!”果然,戚妃侍被他噎得说不不出话来,一张俊脸也给涨成了猪肝色。他们三个在这里你来我往地唇枪舌战,一边的御侍们都不敢插一句嘴。别人暂且不提,就说被他们提起多次的“顾御侍”,安静得就跟消失了一样,亦丝毫不为他们所说的任何一句话而动气。
司秋贵侍自然是不满意他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低头看了眼自己丝毫未动过的茶水,媚笑道:“这聊着聊着,本君便有些口干了。顾御侍既然如此清闲,何不为本君将茶盏满上?”
徐意山只要一见他朝自己笑,下意识地就浑身发冷——这个人曾经带给他的伤害太深了。这人比起上次自己见到他时还要瘦,两颊凹陷,脸色也更加苍白,也不知道到底是患了什么病,倒更像是中了邪。他虽然依旧身穿着绯色的华服,但明显已经撑不起这身衣裳了——以往都是他完完全全夺去衣服的光彩,如今却是这红袍勉勉强强能帮他衬出些类似活人的血色。此时的他如同裹在一团萎靡的火焰里,似乎快要被烧至干枯了,但却散发着一种来自地狱的、末路的美,既绝望又强悍。
在徐意山眼中,司秋的眼神就如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令人望之生寒。他心里万分清楚该如何报复此人,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他握着双拳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听见坐在他对面的嘉禧宫的常御侍开口道:“贵侍大人,添茶倒水是下人该做的事,让顾御侍做似乎有些不妥。更何况,顾御侍如今不仅圣宠加身,更是今天的寿星公,于情于理都不该由他做这事。”
“是啊,”叶霍很欣赏地看了常御侍一眼,“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
司秋贵侍冷哼一声,重新坐了下来,将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他斜着眼看着徐意山,厉声道:“本君位分比你高,你伺候本君,无论何时都是天经地义。本君只问你,这茶,你倒还是不倒?”
徐意山不仅没有像众人所预料的那样发怒,反而温顺地点了点头,从化雨手中接过了茶壶,认认真真地为他倒茶,直至茶水快要漫出杯沿的一刻才停手。戚妃侍见他如此听话,也落井下石道:“顾御侍,本君也要添茶。”
连戚妃侍自己都没想到,这顾御侍居然真的也帮他添茶了。他只觉着自己杯中的茶水的水面每增高一寸,就好像自己将这受宠的顾御侍狠狠地按在脚底多踩了一次——这令他神清气爽,得意地笑出了声。
就在徐意山也要帮叶霍倒茶的时候,后者却用力地按住了他的手,有些难以理解地说:“这不似往常的你,今天还是你的生辰……这茶我自己倒。”
就在叶霍客气地跟他说“我自己来”的时候,洛帝的圣旨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霞飞宫顾思书聪慧良善,风姿雅悦,知书识礼,敬慎居心,深得朕心。曾奉圣谕册封为御侍,现封为妃侍,赐宝册金印,钦此。”
乐公公满脸堆笑地将刚宣读过的圣旨和金印交给这霞飞宫东配殿的主人,补充道:“顾妃侍,这封妃一事是前几天陛下临时起意的,所以礼部都还来不及准备应有的仪仗,也算是给您的一个惊喜了。”
不光是“顾思书”还沉浸在刚刚的圣旨中没回过神来,在场的其余众人也都是一脸吃惊。还是脑子灵光的叶霍最先反应了过来,拱手祝贺道:“恭喜顾兄荣升妃侍!我早料到了会发生好事,果然是这样。”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个鎏金的红木匣子,硬塞到新晋的“顾妃侍”手中,咧着嘴道:“顾兄,这是本君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早就想给你了。虽然只是串玛瑙念珠,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却是我的小小心意。”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何必……”徐意山说的没错,叶霍不仅在今天和之前多次帮自己说话,就连自己当时能重获圣宠也有这人的一半功劳,他不是不感激的。
戚妃侍一脸妒色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阴阳怪气道:“真是恭喜顾妃侍了。不过,这妃侍毕竟不是好当的,有些人切莫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哈哈哈哈……”徐意山终于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着,一时间竟无人敢责骂他失礼。只是,这笑声本该是极畅快、极嚣张的,可是听久了却总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压抑。
只见他十分利落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到脸色大变的戚妃侍面前,挑着眉道:
“戚妃侍,现在还需要本君为你添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