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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靖还未到正厅,就听见里头的说话声音,两个还算熟悉,就是她平时难得见上几面的所谓舅舅的,而另外一个,想来就是那个所谓太子身边得力的,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尖利女气。听着这几人说笑着,倒是相谈甚欢。林靖腹诽了下,也不知道这是多少银子买了的笑,所以说卖笑,也要看背景。
等着下仆通报完了,林靖就踏了进去,正听见大老爷贾赦说道:“王公公,这位就是林靖,下官的外甥。”而后,又转头吩咐林靖,“靖儿,这位是王公公,太子殿下的内官,快来见过。”
那个太监大大咧咧的受了个礼,见林靖甚为恭敬,才嗯了一声,道:“真真是生得一表人材,咱家憾然晚些许年,未见过林大人的风姿,但现在见了林公子,倒是可以揣摩一二了。既然来了,那么就快随咱家走吧。太子殿下还在等着呢。”
说着,也不跟别人废话,打头就往外走了,贾赦贾政忙招呼着林靖跟上。
王公公甚为倨傲,出了荣国府,只是对送出来的贾赦贾政点了点头,就上了内侍的轿子,在前头走了。外头早就为林靖准备好了车驾,等林靖上来,也忙在后面跟着。
林靖心中不定,撩着车窗帘子往外细看,才发现,一路行来,竟不是去往皇宫内城的方向,心里就安慰了些。那内侍轿子,就这样行到了一家戏园子外头,也不见停,直接就往里头行去。林靖的车子却驶不进去,林靖也顾不得什么,忙下车就跟在那顶轿子后面,直到到了一幢花楼前,那轿子才住了。
王公公下了来。看见林靖在轿子边上站着,故作惊讶了下,“啊呀呀,瞧咱家这个记性,忘了让人把那门槛卸了,倒叫林公子劳累了。”
林靖知道这是下马威,只是不明这出处,心中只往冯紫英那事上落了落,愈加小心,对着那王公公笑了笑。道:“走几步路而已,哪说得上劳累。”
要让林靖说,她真是宁愿慢慢的走。也好过闷在车里七想八想,所以这话说得甚至诚恳,倒让那王公公略挑了挑眉。
当下也没什么废话,那个王公公就引了林靖往楼上,而林靖那些长随。早就被挡在了外头。就在那上面楼梯口上,也站着一溜小太监,打头那个小黄门,看岁数,也就十三四岁,眉目清秀。看着王公公上来,虽行了个礼,但态度也不见多少恭敬。眼睛望林靖面上一扫,有些惊讶,嘴上却还是对着王公公道:“公公且等等,勿惊扰了殿下的雅兴。”
王公公点头不说话,林靖更是低着个头。眼观鼻鼻关口,只是耳朵却没闲着。竖得直直的。
隐约,只听见里头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唱戏,又有点儿不像,只是断断续续的。蓦然,一声拔高,像是在吊嗓子,而后,再无那唱戏声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里头招呼传水,那楼梯口的一溜小太监,就捧着各类东西进去了。
林靖内心直跳,偷眼看了那王公公,只见那王公公还是低着个头,一动不动,像是一点儿都没听见。林靖这是才发现,这王公公眉眼也算可以,只是看上去有二三十岁了,比起刚刚那几个,少了些青嫩,多了些阴沉,心中又是一阵猛跳。
里面悉悉索索的,还夹着人的说笑声,只是模糊不清,过了好一会儿,就出来些许人,刚刚那个打头小太监也在列。那人冲着王公公假笑了下,“太子殿下让您带着人进去呢。”
王公公也不跟那小太监多话,冲着林靖一点头,当先进去了。
这楼建了是为观戏所用,所以这二楼就高于了那戏台。这是间敞厅,内里开阔,三边一溜儿都是明窗,这会儿都卸了活窗,倒像是个三面敞亮的高亭了。坐在里面,台上楼前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反过来,只要不在那窗边,就连戏台子上,也看不见这里里面的动静。
此时,这里面三面窗都是歇下来的,正中间只安着一个榻,前面一个大长方几,太子殿下就在那榻上斜靠着,而那几上,堆着些酒水杯盏之物。
林靖这会儿才没功夫注意这些,进了来,只是低着头恭敬地行礼。虽不懂宫仪,那王公公也没嘱咐,但是也有点儿常识,知道这会儿膝盖硬不得,只能行跪礼。
“抬起头来说话”,上头传来一个声音。林靖这会儿可顾不得吐槽这没有丝毫新鲜感的开场白,乖乖的抬起了头。太子今年四十挂零,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年轻了,只是这会儿见着,才发现,果然是太子,保养得益,看着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蓄着短须,也不只是用了酒了还是别的什么,此时两颊眼角,都飞着红晕。
林靖只看了一下就垂下了眼睛,可太子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忽然轻声笑道:“看来是吓着小孩子了。林靖,你起来吧。赏座儿。”
林靖忙谢座,此时有人忙设了个锦凳在那榻子边上。林靖又是一鞠,才尖着屁/股昨在凳子边上。
太子又是一声轻笑,也不再让,只是问着林靖一些话,诸如,几岁了,可读书吗,课业上如何,何时进的京,到哪儿去玩了,跟何人交了朋友,可有贴心交好的。
前面那些,倒还是很好回答,越到后面,这话就越难说。林靖自然是不敢放松,答话之前都要斟酌一二。更何况,这其中还穿插着些旁敲侧击问扬州的事情,诸如林如海都忙些什么,平时府上走动的人家,林靖拜的夫子,同窗旧交,乡绅盐商,等等等等,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看似无意,却又另见玄机。
眼见着这话越来越难说,这林靖在怎么控制着紧张情绪,场面也是慢慢紧绷。
“扑哧”一声笑声突兀的响了起来,林靖暗暗吃惊,这太子殿下跟前,还有这样的事情?只是,那人并不是笑笑就好了,还开口插起话来,“殿下,奴知道您是看见成器的孩子,心中欣喜,也就免不了多拉了几句家常。可林公子才从外头过来,又说了这些话,难免紧张心急,您也不赏口酒吃,让小公子润润喉也好啊。”
林靖听着,这声音,有点儿低柔,又有点儿暗哑,像是刚刚用多了嗓子,依稀就是刚刚那咿咿呀呀的,只是又不能确定,毕竟,刚刚在外头,听不真切。
“孤倒是忽视了,称心,还是你称心,那就如此,来人,给林靖倒酒。”
称心?想那大唐盛世,太子承乾也有个宝贝称心,有说是小太监,有说是伶人,有史记载:“有太常乐人年十余岁,美姿容,善歌舞,承乾特加宠幸,号曰称心。”“太子私幸太常乐童称心,与同卧起。”
只是林靖现在虽然吃惊了一下,却没功夫去想这些奇闻逸事、内庭私密,她连自己都操心不过来呢,忙又跪下推辞道:“小子年幼,在家时父亲也严禁小子吃酒,根本无量。今得了太子殿下的赏,心中欣喜万分,却又不敢就此领了,若酒后失态,君前失仪,未免不敬。还请太子殿下免了这赏赐吧。”林靖说得小心翼翼,遣词造句也是费了思量,什么大不敬什么罪过之类的一律摒弃。
说话间,就已经有了小太监把酒端上来了,林靖跪在地上,只是不起。
太子殿下倒是笑了,“真是个小心的,跟你那个爹一个样子。孤还偏偏喜欢你这样的。小安子,你替孤把林靖扶起来,伺候他领赏。”
“嗻!”应答的,是那个一进来就像个隐形人似的王公公。然后,这人就来到林靖跟前,作势要搀她起来。
林靖哪敢再跪着,也不敢真让那个王公公搀实了,听听那话说的,那可是替太子扶的,也就是名义上是太子扶的,林靖只是个小秀才,三品官儿的庶子,还敢拿乔?林靖顺势起来,那王公公也没有勉强,转身就从那个小太监托着的盘子里拿起了那杯酒,递给了林靖。
酒杯才到跟前,一阵扑鼻的酒气直冲脑门,林靖心里紧张,她倒不是担心这是什么毒酒,看着太子那样子,根本不像,只是这就一看就烈。自己这酒量,还真不大。原先是装灰孙子、后来去了寺里,根本就沾不到酒。后来自己又要保持小心,也沾不得。等到告诉了林如海,林如海也是小心着,所以,这酒,还真没怎么练过。早知道今日,就该拼着醉死几回,也要把酒量练出来。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林靖看着鼻子前的这杯酒,又看了看王公公,虽然知道这个太监也只是奉命行事,可还是忍不住心中慌忙,眼中不由露出祈求之色,就这样巴望着这个小安子。
这个王公公却是视而不见林靖的祈求,端着酒杯凑到林靖嘴边,就这么一作势,一发力,这酒杯就倾了过来,瞬间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