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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静,只有偶尔微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天很晴朗,满天的星星像一只只眼睛,窥视着每一个人的秘密。
血,到处都是是血……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
她仿佛又回到了九岁那年的夜晚,可是,却不能停下来。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停下来,下一个倒下的就是自己。
可是,她不能死。
尽管她和小雨见面的机会,已经从每隔一天一场变成每五天才能见到一次,但,那张不谙世事的纯净的笑脸,是她在这绝望的世界里唯一的希望。
她的脸,被泪水、汗水、血水抹得异常恐怖,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那些倒在她面前的人。她们,曾经都是她的同伴,一同起床,一同吃饭,一同练功,一同休息。她虽然对她们没什么特别深厚的情谊,但是,就在昨天,就在刚刚,她们都还活生生地在她面前。
但她只能让自己继续下去,这不仅仅是她和她们的厮杀,也是她与命运的厮杀。
她感觉到自己身上脸上的痛,她知道自己受伤了,很多地方在流血,但是,她却站在那里,她是她们这十几个人中唯一站着的人。
其他的,都死了。有的死在她的剑下,更多的,死于绝望。
随着小雨一天天一年年的长大,她变成了只能半年见她一次,小雨长得很快,可是,无论多久才能相见,无论相隔多远,无论她们之间有多少人,她都能感觉到她,她的妹妹,她的小雨。
她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她的脸上,也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只有一道,来自于那残酷的第一次搏斗。以后,每隔一年都会有一次,她习惯了,她越来越厉害,她受的伤越来越少,终于,她的对手,由女人变成了男人。
那是她最后一次疯狂的杀戮,比前几次都要疯狂,因为,她要保住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还有自己的清白。
但是,她真的很累,她太累了,就算她功夫再高,就算她保护自己和求生的欲望再强烈,她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伤口血淋淋地,痛彻心扉,她第一次感到了彻底的绝望,她以为这一次,自己再也不会有希望了。
“住手。”一个低沉,却不容人反抗的声音。
她的剑仍然在胡乱的飞舞,她的头发凌乱,她已经衣不蔽体,他们住手了,她却没有住手,所有曾把肮脏的手伸到她身上,曾妄想撕碎她凌辱她的人,都得死。
“住手,住手。”是萧狄布的声音。
那个让她痛恨的人的声音。
如果不是萧狄布带人潜入幽州,杀了林胜他们,把她和小雨押解到契丹,她现在正跟她的凡哥哥在一起,带着小雨过着平静的生活。她不会变成一个只能疯狂杀人的侩子手,也不会连见小雨一面,都越来越难,更不会,可能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她的凡哥哥。
“住手。住手。二皇子殿下叫你住手,你没听见吗?”
她听见了,但那些人必须得死,不管他们是不是跟她一样,必须听从萧狄布的命令,不管他们是不是跟她一样,有太多的绝望和无可奈何。
从那以后,她再也无需呆在萧狄布残酷的训练营,她被调到了另一个地方,更名耶律飞雪。在那里,她终于可以安心地练功、疗伤,可是,有些伤口实在太深了,永远无法痊愈。
她的身上有,她的脸上有,她的心上有。
她认识了萧执,认识了萧芜,还有几十个同伴。她从来没问过,她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不用问,她从她们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那些如她般冰冷麻木的,一定都有跟她差不多的不堪回首的经历,那些如萧执般笑意盎然、如萧芜般盛气凌人的,想必,都是契丹贵族里挑选出来的。
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爱恨了,她以为她的世界只剩下了冷漠,她以为除了小雨,没有人再能勾起她内心的柔软。她用虚假的亲热回应着萧执的亲热,她用故作的高傲对付萧芜的高傲,她不觉得这些情绪是她的,她以为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的工具。
如果说她还有一种感情,那就只剩下了仇恨。
可是,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都会想起美丽的洛阳,她关于童年的记忆,就是洛阳绚烂夺目的牡丹花海。可是,她的童年太短暂了,她的花期也太短暂了,似乎,就停在了五岁那一年。
她没有想到,她执行的第一个任务,就遇到了乌若岩。那个总是轻柔地擦拭着她手臂上的伤口的女子,额头光洁,眼神明亮,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却快乐的笑,她疼惜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只顾着看她的伤,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已经不是墨菊。
也许是脱离了那个给她留下太多血腥记忆的环境,她发现,自己竟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她又想起了从前,想起了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她出生的时候是夜晚,天上正飘着洁白的雪花,所有她的名字叫祝雪梦,父母,林伯伯,凡哥哥他们都叫她雪儿,所以,她从小就喜欢雪,喜欢那漫天飞舞的白色的花瓣。
它们是那么自由自在,而她,却已经彻底失去了自由。
她是如此在牵挂独自一人留在契丹的小雨,她知道,如果她完不成任务,或者她回不去了,那么小雨以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儿,会不会变得跟她一样,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事实上,她从来就不能掌控什么,只能凭着一己之力,换回小雨相对平安平静的生活。
她已经被这人与人的战争和杀戮,毁灭的一塌糊涂,她不想让她唯一的亲人,也跟她一样。
同时,她是如此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道士山的生活,虽然,她几乎在开始就被玄清道长发现,又慢慢被乌若岩产生了怀疑,可是,那久违了的静谧和散淡的日子,让她仿佛寻到了她的桃花源。
后来,林凡到了道士山。
她知道他认不出来她了,别说她带着一张别人的面孔,就是她不易容,他也未必能认得出她了吧!
他还跟当年一样,温暖如春日的阳光,洒脱如不羁的风,仿佛岁月没有在他身上,刻上任何的痕迹。
她却早已经被这无情的尘世改变,变得她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又何况是别人。
哪怕,这个人是林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