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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在幕落之前已经结束,渗透灵棚每一个角落的湿气吸收着多余的热量,穿着两间长袖甚至会感到些许寒意。实话说,北回归线以内的河堤盆地下的小村向来与寒冷无缘,可如今却莫名其妙的令人感到嗖嗖凉意。
大概是为了祛除这种无端的异常寒意吧,送葬的和尚在灵棚里敲起了木鱼。
喇叭,唢呐,铜钹,随着假和尚的念唱不断演奏着——锵得勒哩得锵。
葬礼必须要在死者辞世三天内进行,所以卢荟在三天内被运回了国内;葬礼进行的时间应该为三天,所以阴郁的喧嚣也持续了三天。
下葬是在卢荟死后的第六天夜晚,参加者都要为棺椁撒上一抹黄土。
第七天清晨进行圆坟,这圆坟又通缘分和圆分,只有直系亲属、女婿或媳妇等亲近的人才能参加。话虽如此,梨木还是坚定不移的跟着去了。圆坟需要进行许多复杂的仪式,参加者最后围着坟墓走上一圈点上烛香才算结束。
……
卢荟死亡第七天傍晚,送葬的车队回到南华。
一场葬礼下来卢父卢母都已身心俱疲,但他们还要再主持最后的晚宴才能将宾客散去。
此时梨木和卢荟父母爷爷奶奶等主家一桌,其余村内村外来的食客分散在其余七八桌间。
等到饭菜全部盛上来,村外来的卢姓奔丧者都发出了轻微赞叹。
“哇塞,这一桌起码得三千块以上吧?梨家可真有钱,攀上金龟婿了。”
耳聪目明的梨木不由得看了卢父卢母一眼,大概是他们没听见吧,见他们表情没变化后才继续嚼饭。其实这场葬礼除了棺椁是自己置办之外,其余全都是卢余建和梨茽淑夫妇出的钱。
住在市中心的人或许认为村里很穷,确实也很穷,不过依旧还是那样——富的更富,穷的更穷。像大胜男母亲那样把房子建起来的还好些,但那些好不容易凑够钱把房子起了一半,突然因村子需要拆迁被严令不得再建房的村民就惨了。
实话说,因为是政府领头的拆迁工程,在权利之下其实没有多少利益成分,那些已经建了两三年的房子租金+拆迁费才刚好回本。而且政策上明确表示4层以上不给赔偿,也就是普通的6层民宅都普遍亏了2层的钱。
平南梨家确实也是富裕,村头的民楼时至今日依旧比村尾的民宅高上一截。大概是源于村尾的人乐于现状没有冒进精神吧,他们一考虑到很快就要拆迁了,两年内新建的房子很可能连拆迁款都要不到,因此实在不敢拿血汗钱铤而走险。
小小城中村一看就知道两个级别之间的差距。更为奇妙的是村头的民楼全政府被涂上了乳漆,窗口被改成拱圆形的样式,这是市政府强制性的街道门面工程。因此村子的出入口和村头田垄道都是一片水泥地,但若往村子里面走却能看见大片裸露的砖墙以及黄土地,在村子深处甚至还能找到古早农家的影子。
与典型的传统农耕不同,平南梨家已经在历代坎坷的经历后,由梨父——梨家辉的带领下成功转型,成为平南区一带也少有的富户。尽管资产与梨木差了两三个零,但在平南的地位却与梨木在新兴的金融区相差无几。
大概是阿青从中支招的关系吧,梨父的赌业比前世更顺风顺水,现在逢年过节还学会给村子里的人送节礼和年货。阿青大概是想要堵住悠悠众口,偏偏村民们还真吃这一套,有警察来查案也都帮梨父掩着堵着,事后阿青必会送去谢礼。
所谓——夫妻和,家事兴;夫妻异,睡不宁。
以此观点来看,梁家主母梁敏晶称李秀丽与梨家相克倒也没说错。在李秀丽开车赚钱丈夫赌钱的年代,乃至后面儿子也能赚钱了的年代,李秀丽也依旧睡不宁。这连睡都睡不宁,夫妻又何谈家事兴?
一方想要搏虎,一方却拉住丈夫,两人终究都是在原地踏步。不过梨木却不认为自己母亲有错,毕竟在邪道上走得越远,摔下来时就会越痛——有如此想法的自己,事实上若非重活一世,大底也是缺少一攫千金精神的普通市民。
来到平南故地,不免回想到自己家,回想到前世种种因果。
“……阿爸阿妈,对不起。”
梨木突然从圆桌边站起,向前世的岳父岳母躬身道。
突如其来的道歉和令卢父卢母手足无措的称呼,顿时让这桌大家子全都愣了一愣,倒是混迹官场的卢父反应最快。
“梨木,你不用道歉,是小女和你今世无缘。”
“但是……”
(前世是有缘的,今生她的死是我的错,是我引起的蝴蝶效应……)
梨木还想说些什么,卢父却摆摆手说道:
“先吃饭吧,你已经做得够好的了,这几天忙里忙外可别累坏了身子……现在也不知道卢薇能不能醒来。”
卢父对已经撤空的女儿灵棚的位置一扫而过,见景生情想到依然呆在医院里的另一个女儿。旁人只听说梨木和卢家小女有腹婚,还以为他口中所说的对象是卢薇,却不知道到梨木真正相思的是卢荟。
旁人虽然不清楚是为什么而道歉,但看卢余建的态度以及两人谈话的内容,想必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天就是卢家小女久病不起,梨木小子想要悔婚罢了,亦或是他家人叫他跟卢家先知会一声。
想来也是人之常情,且不说卢薇醒不醒得来还是两说,就算醒得来也是脑子被插坏了的痴呆,即使能生下健康的子女也无法正常养育。哪怕梨木有钱请十七八九个保姆,孩子的成长也必然会缺乏正常母爱。再者说,现在的指腹为婚都是孕妇间半开玩笑的事情,与其说梨木小子是“太较真”还不如说是“死心眼”呢。
来吊唁的亲友谈论的焦点多数不在卢荟身上,而是她的妹妹和准妹夫。
“……他们两人同岁,放学从村口回来站在一起,谁看谁都说是一对金童yu女,哪知道他们竟是有缘无分。”
“该不会是门不当户不对吧,我听说门不当户不对很容易出事的,梨家都是堪称南华首屈一指的富豪了,所以说没那种命就不要高攀。”
“什么首屈一指啊,你看不见的富豪多得是呢,也就梨家那老太婆夹了脑袋才会妄自尊大,到处说自己家多有钱多有钱,生怕公安不来查一样。”
“是吗?”
“如果不是脑袋被夹了怎么会把好媳妇赶出门去叫儿子娶了个二房,村里的麒麟子当然是跟着他娘走啦,现在那小子可比他爸有钱得多呢。”
梨木呆在位置上轻轻咀嚼食物,谈话声不时从隔壁桌子传来,听在他的耳中格外清晰。离家出走事件已经过去很久,也难免会产生些莫名其妙的臆测。
虽然事件与原来有些偏差,但孰对孰错村民们还是有自己正确的认识,她们平日里只是不敢在“尖嘴婆”梁敏晶的面前议论罢了。
“照我说来,平南梨家顶多是个土鳖、土豪、暴发户,在南华根本排不上号却洋洋自得。那梨木还算懂得韬光养晦,至今都没引起检察院视察。”
“瞧你话里那酸味,说得好像只有你们城里出身的富豪才经得起查似的,既然瞧不起干嘛还特意在今天把你家的漂亮侄女带来?三天前还没发现,怎么这会儿就冒出那么多个花花草草,仔细一问竟还都是姓氏各异的远亲。”
“阿嫂,我老公就是碰碰运气,说不定那小子恰巧就跟他小侄女好上了呢。现在谁不知道青湖那森林休闲公园都是梨木和政府共同出资建的,引进一颗古树的价钱就够养我们家一辈子了……梨木这都跟党搭上号了哪还谈什么检察院视察,我老公就是为我那不争气的小侄女生闷气而已。”
“这倒是真话,不过你们那些女孩漂亮归漂亮,可躲躲闪闪的却不像大家闺秀。像卢薇就娇贵得多,从小时起穿的衣服、盘的发饰就一天一个讲究。正所谓什么样的家门养出什么样的女儿,要想攀我们村的麒麟子起码得那个档次才行。”
梨木竖着耳朵倾听大家的谈话,这才发现两天来发生在身边的异样——自己身边总是有些女孩主动来搭话,忸怩作态的样子像是被人逼迫似的。先前心系他方不觉有异,恍悟过来竟发现自己成了香馍馍。
其实村子里的旁亲远戚若是想借联姻改善生活,自己偶尔带他们的女儿去参加些名流聚会又有何妨,梨木只是怕他们入了这潭水便泥足深陷。
哪怕极端一些的父母,一开始只抱着“玩过后给我们家打发个百八十万就满足了”的想法,到最后却极有可能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那种珠围翠绕的富裕生活。
古词说天富yin人,指上天使yin邪之人生活富裕其实并不无道理,只有强烈欲望的人才能舍弃一些东西追求另一些东西。但是,新得到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又会很快变成粪土……然后又舍掉这捧粪土去追求更为吸引人的东西。
梨木觉得能与自己安心戴笠乘车的,终究还是那些一起起于微末的知心朋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