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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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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京城的秋天,清晨尚有薄雾,远处三三两两的人探着脖子在巷子里张望。

    今天是镇南侯沈家二小姐沈陌言大喜的日子。

    燕京城几乎所有公卿世家的夫人太太们都到了,一时间整条巷子车水马龙,鞭炮声更是震耳欲聋。

    沈家门外停满了马车,连赶车的小子们都得了赏钱,喜滋滋的议论开来:“沈家果真是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就有人开始起哄:“得了赏钱,连说话都不同了!”

    “十两银子算什么,几天前的嫁妆,啧啧,那可真是十里红妆,在燕京城,那可是头一份!”

    “上官家真有福气!一辈子的吃穿嚼用都不用愁了!”

    你一言我一语,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沈家的门房们听着七嘴八舌的谑笑,个个红光满面,与有荣焉。

    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沈家的大管家蒋文神色冷峻的从众人中穿过。

    镇南侯世子沈慕红光满面的被男宾客们团团围住,推杯换盏,好不得意。

    沈慕难得能畅饮,再加上同僚们连番灌酒,早已醉了七八分,蒋文来时,说了好几次,他才稍稍挪动了下步子,很快又被穿着绯色衣袍的人拉住,立刻就有小厮上前搀扶,连番告罪,这才将踉跄着的沈慕扶到了书房。

    沈慕喝了一大碗醒酒汤,这才觉得好受了些。而蒋文说的第一句话,令他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你说什么?”他着实是醉了,一字一句,咬得极重:“二——姑爷——死——了?”最后一下尾音很长,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回荡了半天。毫无疑问的得到了蒋文的肯定:“上官家才来送的信,说二姑爷暴毙了。”

    八月的天,已有了些许凉意。

    一瞬间,似有冰冷的水在面上滑过,沈慕立刻清醒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片刻后,瘫坐在了鸡翅木的太师椅上,难以置信的反问:“怎么会死了?”蒋文跟着低下了头。

    窗外的鞭炮声噼噼啪啪的,一挂接一挂,不曾断绝。

    沈慕望着窗外,眼里目光闪烁,半晌才长叹了口气:“我该怎么对二妹和父亲说?”

    新房内,二小姐沈陌言已穿上了嫁衣,大红色的裙褂,衬得她肌肤如雪,而头上的珠翠更是闪烁着光芒。大嫂顾氏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次,才俱松了一口气,只等吉时一到,就由陪嫁丫鬟扶出去拜别父亲了。

    只是,眼看着吉时就要到了,外院似乎没有什么动静,甚至送她出门的大哥和二哥都没有来。这让沈陌言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样,她身边的大丫鬟白露更是暗暗着急,立刻出去打探消息了。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白露回来。顾氏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但想到今日是小姑大好的日子,很快就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出去看看,你大哥指不定被谁拖着敬酒呢!”一面说着,一面朝外走,却和撩帘而入的白露撞了个满怀。

    她风一阵的闯了进来,甚至没有向顾氏告罪,脸色惨白惨白,“小姐,姑爷过世了!”“砰——”手里握着的象征平安如意的苹果滚落在地,而沈陌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目光几乎失去了焦点,茫然的看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嫂嫂,嘴唇动了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整个新房死一般的寂静。

    顾氏一个激灵,率先回过神来,一句接一句:“这话你是听谁说的?是上官家的三公子过世了?来报信的是谁?”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白露已惊得魂飞魄散,说话都不太利索,哆嗦着道:“来报信的是上官家的管事,说上官公子今儿个一大早,看见湖里的菱角长得好,就想摘两个耍玩,结果下去了便再也没有上来……”

    顾氏额头青筋直跳,几乎就想骂人,大婚的日子,又不是小孩子,下湖摘什么菱角!

    她转过头,默默看着坐在榻上的小姑,眼里充满了悲悯。想要安慰几句,奈何这种场景,说什么都显得苍白。顾氏暗暗叹了口气,低声嘱咐自己的大丫鬟画眉:“你去看看世子在做什么……”上官浩然死的蹊跷,不亲眼证实,总归是心里不安。

    画眉应了一声,匆忙出去了。

    眼看着吉时已过,上官家接亲的花轿没有来,沈家的二小姐也没有出门,宾客们早已起了疑心,有好事的夫人们,竟拉着花厅里服侍的丫鬟们问东问西,那些丫鬟们也是稀里糊涂的,哪里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沈家老爷子沈明朗本高坐在厅堂里等待新人来叩拜,见情形不对,早已派了人出去打探。只是没等打探的人回来,沈慕已匆忙赶至,在父亲耳边低语了几句。刹那间,沈明朗脸色大变,“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将桌子拍的震天响,“岂有此理!”说着,迈着大步往外走,“上官家若不给我们家个解释,休想这样了结!”眼看着外头的宾客有些坐不住了,更是脸色发青,“叫你二弟来宴客,我们去上官家,今日便当我们沈家请亲朋好友吃一次流水宴罢了!”

    沈慕立刻就朝小厮使了个眼色,父子二人带着二三十个人,浩浩荡荡的去了上官家。

    顾氏得知消息,暗暗松了口气,能有父兄为沈陌言讨公道,她的处境也会好一些。不过,大婚当日,尚未进门便死了夫君,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顾氏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沈陌言捂着脸,将头埋在双膝间。眼泪顺着指缝落在大红的嫁衣上,很快湿了膝头。人潮声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今天来参加她的婚礼的所有的人,应该很快就会知道这个消息吧。八月初九,父亲亲自选定的良辰吉日,到最后,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她曾经为出阁这一日忐忑过,期待过,却不曾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一生还这样长,可是沈陌言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