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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自动给贞娘让出了路,贞娘带着花儿便不紧不慢的走到里圈那狂生摆以摊子前。贞娘看了看那狂生,三十许,面白无须的,两眼倒也有神,此时看着贞娘过来,脸皮子倒也沉静,不若之前狂话那般的张狂。
不过,人的眼,心的窗,那狂生的眼中自是带着一丝轻视的。
贞娘只是淡淡的看了那狂生一眼,便转脸看着狂生面前摆着的墨。
此时,狂生的面前就摆着一个墨匣子,上面铺了一块红缎子,缎子上摆着一方长条形的墨。墨形较如今的墨要大一些。
“李姑娘请,莫叫人失望。”此时那狂生开口道。
“如此,贞娘就不自量力的来认认。”贞娘亦是福了一礼道。
见得贞娘这时还是有礼有节的,那狂生倒也收了一些狂态,眼中的不屑也没了,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他之前的狂态和不屑其实不过是一种激将法,李贞娘到南京以来所作的一切,都足以认明她不简单,便是李家去年推出的再和墨,听说就出自这位李姑娘之手,再加上如今的墨汁,虽然师傅常说墨汁为小道,但说承认,墨汁的发展前景十分的广阔。
总这,种种这些,都表明这位李姑娘着实不可
贞娘点点头,便上前,伸出手,连着那红缎子一起将那方墨托在手上。仔细的看着。
边上看热闹的自是窃窃私语,不过贞娘性子一惯沉静,自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这会儿只是专门的看着托在手上的墨。
那墨色显得幽黑,墨边有些毁损,还隐隐带着裂纹,这裂纹倒不是真正的裂纹,而是因为年代久远产生的一种墨的包浆,就好似古瓷上的纹路一样,不用说了,这是一方古墨。
再看墨的背面,写着“天垂元精,岳降粹灵”几个字,而正面却是一位唐服男子的画像。
贞娘不由的眨了眨眼睛,随后又朝着那狂生施了一礼:“可否试试墨?”
那狂生看了贞娘一眼,嘴角抽了抽,这等名贵之墨又岂能拿来轻易试墨,不过,出来时,师傅说过,可以试墨,因此尽管他心中万分的不舍,但还是点点头:“可。”
随后便拿出一方砚台笔和纸,摆在贞娘面前,贞娘又在一边一家店门口取了一些屋檐水,然后小心的研着究,慢慢的,有节奏的,如此,没一会儿就磨好了。
贞娘便又拿起笔在纸上随意画了几墨,浆深而色乌,乌并不是不黑,而是墨色内敛,而内敛之中却隐带墨彩,此是气凝之故,再闻其淡淡的兰麝之香,贞娘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后人便冲着那狂生福一礼道:“上党碧松烟,夷陵丹砂末。兰麝凝珍墨,精光乃堪掇。”贞娘不由的吟诵出了李白作的诗句。
而随着贞娘这诗句的吟完,那狂生一脸的错谔。
而贞娘此时却又继续道:“若小女子没看错的说,这应是唐时著名的潞州墨,上堂松心墨。”
“何人所制?”那狂生紧接着问。说实话,贞娘认出唐时的墨不稀奇,毕竟墨上男子画像是着唐服的,多少算是有些提示,只是这位李姑娘一口说出上党松心墨,倒是让他另眼相看。
“唐李阳冰李少监所制。”贞娘回道。
“此墨为何意?”那狂生继续问。
“李少监为太白先生之族叔,太白先生落魄时投奔李少监,两人气味相投,太白先生为李少监画像赋赞文为《当涂李宰君画赞》,此赞文的第一句便是天垂元精,岳降精粹。而此墨为李少监之自赏墨,因此,并未落下名款。”贞娘一字一句的道。
这就好象许多画家画自画像一样。
此时那狂生脸色已经一片青白,他没想到真能有人认出此墨来。
“此墨有何特殊之处?”这时,那狂生只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
“此墨用料中加入了夜明珠粉,因此此墨之墨迹于夜间能发光。”贞娘又道,这却是她刚才试墨试出来的,本来她认为是墨彩,但潞墨鲜有墨彩出,于是贞娘便想到了夜明珠。
听完贞娘的话,那狂生已面如死灰了。
而周围大多都是制墨业的同行之人,这时一个个眼睛都绿了,唐时分易墨和潞墨,易墨后来迁往徽州,成就了徽墨,而潞墨却绝了。如此,潞墨之珍贵就不用说了,更何况此墨为李少监自赏墨,李少监曾是御墨监造者,另外再加上夜明珠,此墨之价值黄金难及。
而再想着之前那狂生放出的豪言,也就是说,如今,这块墨就得归李贞娘所有了。众人如何能不眼红。
那狂生倒也是个说话算话的,脸色青白了一阵后,终于馁然的一叹气:“李大掌柜的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如此,这块墨就归李大掌柜所有,在下告辞。”
说着,那狂生拔腿就要走,连墨匣都不要了。
实在是他怕再不走的话,就要反悔,拿着墨跑了。
“这位师傅且慢。”贞娘回身叫道。
“还是什么事情?”那位狂生口气不好的道。
“君子不夺人所好,小女子此生能见识此墨,已是得偿所愿,若是再厚颜接受此墨便是贪心,怕遭天谴。因此,还请这位师傅收回此墨,好生收藏。”贞娘冲着那狂生道。
这倒不是贞娘娇情,而是这墨实在太珍贵,实在是不能收。
那狂生定定的看了贞娘一眼,然后朝着贞娘拱了拱手,不再多话,收拾好墨,夹着墨匣,便匆匆离开了。
“丫头,不错。”程三爷爷只是笑mimi的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围观的众人俱皆散去。私下里说各种话的都有,有说贞娘傻,到手的宝贝不要,亦有说贞娘做的对,这天下掉馅饼的,总不是好事。
罗文谦倒是慢一步,走到贞娘身边,才微笑的道:“你可知晓刚才那人是谁?”
“不知。”贞娘很干脆的道。
“是齐司吏的徒弟,如今御墨监胶房的工头——王子直。”罗文谦道。
贞娘先是谔然的看了看罗文谦,看到他眼中的笑意,随后却有一份了解,敢情着这是齐老爷子专门找人来掂量掂量自己啊。
见贞娘明白,罗文谦也不在多说,拱拱手,便先一步离开了。
贞娘亦回到自家墨庄,准备竞墨事宜。
墨务司外的廊坊街,这一带住的都是墨务司的工人和官吏。
此时,王子直抱着墨匣就进了左巷的一栋小院子里, 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师傅就坐在正屋门口,对着门口一只不大不小的水缸,那这缸并不是用来装水的,而是装麻油,齐老爷子此刻就拿着一根棍子在里面搅拌着。
每一个制墨师制墨都有自己的特点和拿手好戏。
而这位齐春齐老爷子,他制墨的特点便在这个油上。
大多墨师,点烟之时,便是直接烧桐油得烟煤,而齐老爷子的烟煤之法,却是以桐油佐以麻油烧之。
而麻油也并不是纯麻油,每五斤麻油里面,要浸苏木二两,黄莲一两半,海桐皮,杏仁,紫草,檀香各一两,桅子,白芷各半两,木鳖子仁六枚等磨成的粉,要浸半月余,之后,才把这种麻油添进桐油里面,拌匀烧烟。
此法据说是上古墨法,今已失传,而齐老爷子的大半技艺就在这个上面,得此烟煤,以纯胶制墨,墨色纯厚苍虬,颇得古法,更大气磅礴,而凭得这墨,老爷子才能在墨务司里坐上大师傅这把交椅。
此时,齐老爷子正专心的搅拌着浸了药粉的麻油,听得王子直进门的脚步声,头抬也没抬的问道:“怎么样?”
“李姑娘认出来了,甚至连此墨中掺了夜明珠也看了出来。”王子直躬着身道。
“哦,倒是小瞧这丫头了,不过,想那李金水亦是重技艺之人,若是这丫头技术不过关,想来李金水也不敢放她出来,如此,那丫头倒也有跟我一比的资格了。”齐老爷子说着,脸色却是有些黑沉。
当年的五杰,如今只剩三人,本来,这次新上任的墨务官刘大人派他帮田家参加这次公主府生辰墨的竞选,他心里是不同意的,跌份哪。
只是刘大人却一意孤行,大人的心思他也明白。自去年末,原来的墨务官黄大人病退后了,刘魁塞了不少的银钱,才得到了这个墨务官的职位,只是一来刘魁并不太懂得墨务一道,二来名望又小,而这干技术的都有一些臭脾气,只服技术高的人,如此一来,刘大人在墨务司里面那低气难免不足。
于是,刘大人一面要巴结田家,取得田家的支持,一面自要打压墨务司中的一些老人,而这老人嘛,他齐春便首当其冲了,墨务司的工人和师傅多是齐春齐老爷子的徒子徒孙,可以说在墨务司里齐老爷子一句话比墨务司的正官有用的多了。
如此,这刘大人自是有些容不下了,但也不敢太过得罪齐春,于是便乘着此次机会,让齐春代替田家出面,若是赢了,田本昌再花些钱,齐春便顺理成章的成了田墨的大师傅,如此,齐春就碍不着他刘魁了。
而若是输了,齐春这一把年纪的,又是若大的名声,那可就是丢了大脸面了,那墨务司的职位自也该让贤。
总归不管是输赢,齐春都别想再墨务司待下去了。
刘大人的心思齐春明白,虽不愿为田家出头,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却也容不得他不同意,如此,齐老爷子不免也有一些心灰意冷,便也想趁此机会告退,离开墨务司,而在离开墨务司之前,能同程三爷,李八爷教量一翻,也算是了得一个心愿。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程三那家伙居然避而不战,而李八爷也只是躲在徽州,李家来参加竞选的制墨师居然只是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小丫头。
这是赤果果的在打他齐春的脸哪,于是,才有之前那一幕,只是想让贞娘知难而退罢了。
如今看来小丫头倒是有些本事,那他就临退之时也见识见识一下晚辈的技艺吧。
想着,齐春转过身来,却看到王子直身里还捧着墨,不由有些讶然:“她没收?”
“没有,李姑娘说此墨太过珍贵,君子不夺人所好。”王子直道,说实话,贞娘不收,他着实是松了口气的,他自小就跟着齐老爷子,没人比他更明白齐老爷子对这块墨的看中。
“小丫头,有些意思。”齐老爷子眯着眼笑了笑,便让王子直将墨收好,对于几天后的竟选,他竟是也有些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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