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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溆湾的风景在曼云眼中似乎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部分。
一边厢是蔡丽珠与丈夫骆彦行的重逢。相对执手凝噎的小俩口,还有在围着两人似乎极不解风情的骆家人,又哭又笑,悲喜交杂。
而另一边,却是杜玄霜正大声招呼着一路急奔而来的骑士落车解鞍,引领着众人在营地之中稍做小歇。被他点名相帮的人们也透着同样的热情周到。
好象自己站在这儿就是个多余的?
曼云立在原地,困窘地猛眨着干涩刀痛的眼睛,在一片眼睫闪动带起的晕光之中正好看见有道熟稔的暗影从眼前闪过。心有何思,她一时也弄不明白,但匆匆追上的脚步却比意识来得快,只一个抢身倒就径直跟紧在了萧泓身后,如影随形。
红梅见了曼云仿若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也紧跟了几步,接着轻咦一声,立足看向了自己被扣住的手腕。
“傻妮子!昨日处事犯痴,小姐只是恼你。你若现在不识趣地跟去搅合,会招她恨的!”,眼疾手快的白露示意地暼向四边正有志一同装忙的人群,对着红梅一呶嘴,放在颈侧的手形直作了个威胁的横拉动作。
恍然大悟的红梅尴尬一吐舌,趴到师傅白露身边,歪着脑袋继续困惑喃喃问道:“可小姐他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要往哪儿?闷头一径向前走着的萧泓也并不清楚,只是想早点找到个安静的所在,好掉头兜住身后如影景从的吊靴鬼。
他对金溆半点不熟,此前跟杜玄霜还有手下人打过招呼,他想要与曼云单独谈谈。本来在得到众人同意之后,还正斟酌着要怎样开口相邀矫情的女人才能不丢范儿,可不成想才犹豫不决地抬脚走了两步,反倒被曼云象是小贼盯梢一样地跟上了。
滩湾近岸的礁岩陡峭,向上攀行的身子轻斜,不会回头也能看清身后正晃动的熟悉影子。
面具下的萧泓不由得意地翘起了嘴角。何曾想自己也有被这女人在身后跟着的一天,年轻男人的小虚荣不禁盛满了眼底,刚刚在最高处立身站稳,他就猛回头转向了岩下。
岩下无人!
预备伸出拽人的手迅速傲慢地背在了身后,顶着江风,萧泓冷眼看着已跃立在自个儿身前的女人,沉声问道:“不知周姑娘一直跟着在下要做什么?”
“我只是……”,心虚的曼云闻言不由一怔。
那天从朴镇离开匆忙,又兼她心绪不宁,给萧泓用了忘尘之后微改过的记忆在心里反复地倒转几个不同版本,最后从嘴里说出而又见效的是哪一段,她也有些糊涂了。
只是按着刚才萧泓与杜玄霜的热络,他应该还是记得她才对。这样拒人千里之外是因为自己给他留下最后记忆带来的不愉快?
“只是什么?”,女人预备说谎时,目光会不自觉地向右上方,左手小指也会微微轻翘。一眼即见如冷水兜头,萧泓从厚沉面具下发出的瓮声也更显清冷。
“我只是想跟你讲下丽珠的事。你救下她时应当情况危急,又困于军务今日才将她送回……可是,你也看到人家夫妻恩爱甚笃,所以有些实情不妨用了春秋笔法,从此不要提了才好……”,曼云俏脸涨红,不知要说些什么,就直觉地又拖了丽珠之事来作挡箭牌。
“就这些?那我知道了,谢谢提醒!周姑娘可以回去了!”
不齿地一声冷哼,萧泓干脆利落地抬步向着岸边密林行去,不想被看到自己瞬间即红的眼眶。虽然他已经在来金溆之前已说服自己,但真重逢上了心心念念的女人,才晓得了什么叫做运交华盖,撞上了命里的天煞魔星。
自己这是怎么了?本来已想好几日的话到了嘴边却半句都说不出声。看着男人转身而去的背影,二尺、三尺……丈五、二丈……周曼云轻颤着双唇喘了口气,接着一跺脚,身子前冲,险险地拉住萧泓的衣袖。
“对不起!萧泓,对不起!”,曼云脱口而出的道歉即急且促。
“对不起什么?”,定住步子的男人将目光投在了自己袖上,纤巧而又雪嫩的五指突然一紧又缓缓松开,反倒让占理的他酸涩地觉得自己才是理亏的那一个。
“心有所歉!从前的很多事,我都觉得对你很抱歉,比如我们的婚约……”,真正将歉意吼出声,反倒将心中的忐忑尽去了。曼云抬起一只素手胡乱地抹了抹已夺眶而出的眼泪,小心试探起男人的记忆底线。
萧泓的眼睛紧紧地闭上,过了好一会儿,平板的声音才毫无温度地响起,道:“你我婚约?泰业十年,我家长兄带着我重又回霍城向周家提亲。因周老太爷病故,周家拒绝了萧家议亲事,而你也在我携你私奔北上的半路,因我与……与别的女人一夕交欢,所以在清远负气逃回江南,还决绝留言‘君不向南,我不往北’,从此恩断义绝。可现在,你却又来了江北?”
果真他的记忆是停在这儿了!
当时怕他依稀会记得曾有*宵一度,所以才给他的记忆编排了个共枕的女人。可现在就这么听着他以为是和别人上了床,也觉得挖心剐肠,痛不堪言。
周曼云深吸一口气,重将握在萧泓臂上的五指收拢,身体也向前紧跨一步转到了萧泓的面前,抬起脸戚声道:“萧泓!你听我说……也许,你觉得很荒谬,但是你的这份记忆并不是真的……或者说是九真一假,残缺不全,真正的情形并不是这样。”
“好笑!我自己清晰记得的事也会出错?”,男人依旧紧闭着眼,倔强地别过头,对着眼前梨花带雨尽显可怜的女人理也不理。
“是我给你用了药。一种叫忘尘的药……”,曼云的沙哑哭腔更重,低声哽咽道:“可是我现在后悔了,真的很后悔。我不想就这样丢开你……那些你忘记的事,我想让你记起来,也想让你再给我个机会,让我帮你记起来……”
“凭什么?怕我对你纠缠不休,就可以用药让我把所有事忘的干干净净。现在后悔,又要让我想起来?就这样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必须无条件地全部接受?周曼云,你把我当作什么了?你不懂将一个人的记忆抹去意味着什么?残缺一部分不是仅仅是会忘记你一个人而已,而是让我的那段时间都白活了白过了!
你有本事,为何不把我的记忆洗到十四岁遇到你之前!或者干脆就让我成了白痴!用毒!用毒……从始至终,你对我用了多少毒?一句对不起,一句后悔,就能完完全全地不用再负责任了?”
男人的愤怒在一声迭一声地质问中如烈焰升腾愈来愈盛,啮人的赤红双眸紧盯着眼前的女人,反钳住曼云纤弱双肩的双掌也越发用力。
“对不起……”,除了道歉,已经在萧泓骂声中哭得稀里哗啦的曼云已没有了其他言语,红肿的双目呆呆而又怯怯,尽透着可怜无依。
能怎么样?每一次不怕她横,不怕她倔,但只要看见她难过心伤的眼泪,自己就会更加心痛。说是想熬鹰,可到最后反成了熬自己。再然后,就是丢盔弃甲,弃城献地,满盘皆输……又或许,只能按着那位骆少奶奶的劝导来自我安慰,认输不是自己没用,是自己更豁达,更宽容,也更……更爱她……
萧泓闪过一丝深痛的眼眸轻闭,钳在曼云肩上的手缓缓放开,再一下,却是紧紧地又将她重箍进怀里。
同样不禁流下眼泪的双眼蹭着女人的发顶,男人一下子就敛住了怒火的声音沙哑着质问道:“周曼云!我只想问你……你强了我,难道不用负责吗?”
什么?只顾着埋首在男人厚实胸膛贴着铁甲痛哭的周曼云,隔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捯饬清楚了刚才耳边模模糊糊听到的话音。
玉臂奋力地撑开了个小小的空隙,周曼云错愕地扬起脸盯上了上方严实封盖的面具,眼眸呆滞,双唇惊异地圆成一环,甚至还惊惧地微抽了下鼻子,象只刚淋着透雨的小奶狗子。
“没听清楚吗?”,一只温热的大手穿过曼云的黑发,托住了她的后脑,另一只却是反手解下了面上覆盖的面具。
秀洁如玉的额头低下抵住了曼云的额头,掩盖着心思的铁黑沿着指尖飞快坠地,收起的手揽上了佳人的纤腰,再一次地强调道:“周曼云!只说对不起和后悔,是没有用的!你让我受伤了,就必须治好我!还有你强了我,就必须为我负责!”
“你什么都没忘……”,曼云不可思议地一声刚轻逸出喉,丁香小舌就被严严实实地堵回腔室,不得再发了一声。
火热缠绵的热吻,仿若是将人从十八层地狱重又拉回到凡间的秘方。待男人的双唇重又吻上她腮上的泪花,原本面色苍白如鬼的曼云颊飞红霞,重又泛回了活气。
“我配的忘尘有问题?”,呆呆的一句不觉出声,立时曼云已然湿润红肿的双唇又挨了报复性的一吻。
接着,萧泓不满地哼道:“银子?如果我没记错……你管它叫银子?”
曼云慢一拍地还未做出反应,肩头已现出了盘着的一线银色。被点到名的蛊蛇对着萧泓轻嘶了下蛇信,琉璃黑瞳透着大恩不必言谢的清傲,紧接着又在一瞬之间重又消失不见。
“我当时躺在那儿无法动弹,但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也记得一清二楚!”,双手捧着曼云的臻首,恨铁不成钢的男人直觉牙痒,又一记惩罚似的轻咬落在了粉腮上,“周曼云,你的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笨得连条蛇都不如?”
“是不如!不但不如人,还不如蛇!”,舔了舔唇上的血丝,曼云面上露出了几分沮丧。
这会儿神清意明,她反应过来了。弄了半天,一向会使小性的银子在当时还是选择了阳奉阴违。现在,萧泓并不排斥与己同生的银子反倒因了此事有些念恩似的喜欢,而自己倒因为了此前的一番折腾,还要认错反省,从此夹尾做人。
索性破罐破摔的女人嘟起嘴,挑眉狠言道:“萧泓,是你送上门硬要我负责的!我反正就是这样子,比起其他好女人,平凡普通、自私软弱、心胸狭窄……给你机会离开,是你自己又找上门来不走的……”
“不走……我就再不放手了,好不好?”,双手环过男人腰线,重新如蛇一样缠上身的女人重又泪迷双眼地仰首相问。
“随你!”,萧泓无可无不可地撇嘴轻晒,俯视的眉眼和紧搂的双臂却尽显温柔。
呀的一声尖叫,周曼云又突然地将环在男人身上的双手猛地放了开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