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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低沉的嗡声如铺地盖地的黑云惨雾笼在了玉澜堂的西暖阁门窗之外。
短短不过一刻的时间,退守在房中的人们都或惊或惧地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冷静些的也迅速从噪音杂乱中传来的几句对话估出了玉澜堂现下面临的情形。
虽然周曼云有提示过防守的卫士着了铜盔皮甲,还是有几个不幸的人因躲闪不及,被附体吸食血肉的小虫子刹那之间啃成了白骨。
东宫侍卫射杀了半数皇后由清宁宫带来的,但现下尽忠尽职的将士们扣着手中弓箭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脱了帽子直露了一头白发的夔长老带着他的手下大摇大摆地向着玉澜堂的正厅走去。覆盖在玉澜堂门窗上的如黑幕般的小虫子让他们投鼠忌器,而更让他们按兵不动的却是太子萧泽从西暖阁中高声传出的制止喝令。
“贼奴岂敢如此胆大妄为!简直,简直……”,在暖阁等待来者近前谈条件的低迷沉默中,徐后不可置信的呓语连连显得格外的刺耳。在小小的暖阁之中,只有她曾亲眼夔长老驱虫食人的场景,原本高坐在凤座之上冷眼相看的情形,若是刚才萧泽没拉她进来,很可能那些虫子现在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胆大妄为?!”,萧泽冷眼打量了下面色苍白的亲娘,低声道:“皇后娘娘在云州相夫教子三十载,把世事想得太过简单了些。”
不是每个能当上太后的女人都能拥有临朝称制的智慧和勇气,政事军情与家务中馈还是有着距离。术业有专攻,若是每一个合格的主妇同时也能做了称职的主君,世人根本就不需要去推崇了求知践行。
更何况志大才疏的皇后娘娘眼见着已将她原本妥妥当当的太后宝座玩塌了大半。
“太子殿下,还请你喝令东宫侍卫收了刀兵,暂且整队歇息!”,隔着门扇,夔长老阴恻的声音响了起来。所提要求正巧雷同了不久之前萧泽才对着徐后所提出的。
“无定虬褐体白翅,食人血肉,但现数应不过万,若以火燎烧或扑杀母蛊,即可灭之!”,萧泽扬声将曼云的低语告知讲了出来,而小桥流水几个更是靠在窗口将这话更大声地向外重复着对在外的侍卫们提着醒。
所有的无定虬现都趴伏西暖阁的门窗上找着缝,象是要从碧绿莹翠的窗纱上吸出嫩滑的草汁。
夔长老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懊恼。
他费尽心力养的无定虬确实只是褐体白翅,若是能如毒经之上将母蛊养成金体银翅,就能在吞噬血肉的同时快带产出新的小虫子,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有着一定的数量,若是东宫侍卫悍不畏死地一拔又一拔举火来袭,总会消耗干净。
许多蛊毒都是有定数的。陈朝冯将军定南召时就捉住了这种弱点,在几场战役中用了人命来填平了前进的道路。
“太子宅心仁和,应不忍让手下忠心将士来送死吧?”,夔长老定了定神,大声道:“更何况,皇后娘娘送去看护晗皇孙的暗卫里有我们的人。”
原本已惊惧流泪的徐后闻言后更加心慌了,不等萧泽答话,就立即抢了话泣声道:“夔长老!你与本宫说过,你投效本宫只为抱走这个女人生下的孩子。不会伤及本宫与皇孙毫分!现在她就在这儿已然破水宫开,等她生下孩子本宫就给你抱出去……你倒是快点,快点给她灌了催产药呀!”
徐后最后一句惶急的吼叫却是冲着一扇屏风之后正帮着曼云生产的小满。
小满颤抖了唇,搁在榻边的手动了动,就被曼云死死地攒住了。满头大汗淋漓的产妇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您的报复?因为当年被抱走孩子的痛苦,你无法善待小六,我理解。但是将同样的苦痛复施在了别的女人身上……”,萧泽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剧咳。
他颤着手接过吕守递来的帕子,没有捂上又带上血丝的嘴角,而是踉跄地走到了徐后的身边,缠绢如绳作势欲勒。
刻意撇过头不看皇后娘娘吓得瞪得更圆的双眼,萧泽凑靠在门边大声道:“既然夔长老已与皇后约好要扶了萧晗那小子登了皇位,到现在一直坐山观虎的宝宜院,你倒是没必要派人去了。本宫现在即可下令东宫侍卫尽撤,但还请长老允母后遣属下去调标禁军来接防东宫防务拱卫皇孙安全。”
“太子果然还是念着父子亲情!”,夔长老转了转眼珠子稍作思忖,接着欣慰笑道:“但请皇后娘娘吩咐就是!”
“发三声响箭!让徐牟带军速来救驾!速救本宫!”,感觉脖子上的帕绳松了松,徐后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徐牟是徐后的娘家侄儿,早早地安排在禁军任职,在徐后进东宫前,他就带手下千人在附近晃着,早已约好只要令箭响,就立时冲了进来。
不过一会儿,三声爆响响在玉澜堂渐已暗沉的天空上。屋脊院墙原本还蓄势待扑的东宫侍卫依着萧泽的指示,整队撤离。
等在玉澜堂中厅的夔长老等人也长纾了一口气。
虽说无定虬还密密麻麻地伏在西暖阁的门板窗扇上,但就算是在孩子出生后将阁中所有成人都咬成白骨,如何将小婴儿从东宫侍卫的包围下带走也是难题,能调了本就与徐后勾结好的禁军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而且萧泽肯配合地将侍卫们尽皆调走,可见在生死关头,自家的亲生骨肉总是要比着侄子侄女要亲得多,他已是要妥协着将小孩子交了出来。
见令已行,徐后脖上的帕子被移进了她嘴里。这会儿,被剥夺了行动言语自由的皇后娘娘倒镇定了,眸底尽盛了如雪的冷意看着映在屏风的影子,心底难得地涌起了一股子畅快。
曾经遭受过的痛苦让那个女人加倍去承受不正是天经地义。周曼云自己要嫁给占据了她儿子位置的野种,要为他生儿育女,一切就是该当的。徐后不信阴阳怪气的夔长老能善待了要被抱走的孩子。
“太子殿下!不知燕王妃产程如何?老朽藏着些催生良药,还请进门帮燕王妃诊诊脉相!”,夔长老的请求声透着淡淡的得意,还有着想立时抱到孩子的雀跃。
“我得问问孩子母亲的意思!”,萧泽淡淡一笑离了门边,毫不避忌地坐到了曼云的榻头。他低头凑到了她的嘴边,听了几声模糊的喃喃,接着望向了正俯跪在榻尾的小满。
小满抬起头,紧盯下萧泽紧握着曼云的手,无声地做了个嘴形,“宫开八指,快了。”
“宫开二指,可能还要等上几个时辰!”,萧泽侧转过头对外高声提示道:“不知夔长老是否是要试看孩子能否传承圣星?若是为此,恐无法用了催生药物,时辰错了,星盘也就乱了。”
夔长老震惊地愣住了。原本存的心思被叫破,老脸上多少挂上些尴尬,低声回道:“老朽确是要将带着圣星血脉的孩子带回南召,还请太子殿下成全。”
从前南召莽氏皇族的引星入蛊都是由圣星殿主持的,夔也不过是跟多了仪式,自学成师。他听了暖阁中的话,不禁呆呆地检讨起此前是不是滥用药物,犯了些不该的错误。
世人多盼产子的过程能尽量短些,但已痛到极至的曼云在一片混沌迷离之中却想能让自己的痛苦更执久些。
但是自然的规律不可能随意由着人的意志转移的。
狠吸一口气,曼云紧紧地掐住了萧泽的手,早已剪秃的指甲硬生生地抠进了他的皮肉里,“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我的……孩子!”
“不会!”,萧泽的另一只空着的手抚上了曼云的额头,低声笑道:“没有人能带走他!不管多难,再坚持等等,说不准就有奇迹发生了!”
一声痛呤抑止不住地迸出了曼云的喉咙……
不对!趴在脖劲儿上的鬼面蛛不安生地弹了弹长腿,原本闭目坐等在堂上的夔长老霍地一下站起了身,走到了隔扇门前用力一拍。
隔扇门上停着的近万只无定虬突然如满天黑雨一样扑簌簌地落在地上,却未再振翅而起。夔长老不可置信地蹲身拾起几只,地上虫子一只一只象是误食了毒物昏了过去,有些甚至已死透了。
枯瘦如槁的长指抹了下原本被黑虫子遮住的碧纱,又蹭到了唇上尝了尝,夔长老似哭似笑地嚎出了声。他本以为周曼云正在生产无法施毒,却不想碧纱上早已薫了特异的毒香。以至于一时大意,都没发现连一只无定虬都没钻过缝的事实。
“把门撞开!”,夔长老愤恨地吼了出声。
守在玉澜堂的几个禁军应诺向前,但还没走两步就直愣愣地呆住了。
就转瞬的功夫,玉澜堂的梁柱墙角已盘满了一条条吐着长信,颜色各异的蛇族。
夔长老扬手撒出了一包毒粉,将眼前的一条花蛇销成一滩黄水,脸上露出狞笑对着暖阁门尖声道:“原来燕王妃的命蛊为虺君子?!不过老朽记得此前太子殿下刚提醒过老朽毒有数,想来只要填上百来条性命,您令蛇蝰护的这扇门也就开。”
听闻姑母被囚蛇室的徐牟跑了过来,强令着心中带惧的士兵上前砍杀了地上墙面蜿蜒的长虫。
而跟着夔长老的一帮人更是与老头子一起齐齐咬破食指,滴下殷红的鲜血引出了只只毒虫。
银子临时唤来的帮手并未经了驯养,有些还存着冬眠窝里的呆劲儿,只凭着本能在暖阁的门窗边固执相守。
暖阁之外砍向蛇族柔软滑腻躯体的屠刀更显疯狂,中蛇毒而倒的人与分截裂断的蛇身砸在一处,渐如地狱。
一只黑色鬼面蛛在混乱中爬过了西暖阁门边的一道缝隙,向着散着诱人香气的嫩血爬了过去。
周曼云散着湿漉漉的黑发,在小满连声强调着孩子的头已将出产道的叫嚷中,不觉地意识涣散,似梦非梦之中似乎听见有一声高亢清越的叶笛在院子外响了起来……
显然,听到乐声的不止曼云一人。
守在曼云枕边的银子昂起了头,已然爬过屏风的鬼面蛛犹豫地停住了步子,停了会儿,居然掉头重又向外爬去。而盲目跟从着大蜘蛛的一群蛊虫也象是中了邪似的脱离了主人的控制,沙沙沙地擦过了地面,或飞停在了空中。
“夔长老别来无恙!”,玉澜堂外传来了客气的问候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