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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韩先生的指点,不知这位颜先生的行踪倒是个难题,不过萱娘会尽量去寻找这位颜先生,至于能否找到,那便要看天意了。”
孙旭山再次深深地看了杜萱娘一眼,含义不明。
崔颖的兴致却极高,考校三女一些《论语》上的句子,让人惊叹的是李冰冰最小,竟有超强的记忆力,虽不求甚解,却能将《论语》上半部倒背如流;顾青橙见解独到,乃家学渊源;赵韵儿的释义中规中矩,学至张义顾尚。
“若不是我俗务缠身,我倒极愿意亲自教她们。”崔颖最后叹道。
“十一身负要责,恐怕没这时间与精力,实际上在各种残暴面前,再多的学识也没用,我们将来能否安然捧书品茗,就全靠十一与韩先生了。”杜萱娘也叹道,想起将来的乱世,甚是忧心。
韩略目光连闪,看了一眼杜萱娘与崔颖,又开始当起了自己的隐形人。
孙金铃因为一个人与周玉娥呆在厨房内也无趣,便去告诉兄长父亲来接他们了。
孙宝儿两兄妹便悄悄地站到了孙旭山身后,孙旭山看着突然懂事了的儿子与女儿,又看了看杜萱娘一家子,一个奇特的想法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随即又这被这想法吓了一跳,摇摇头丢开不提。
日头渐渐偏西,院子里起了凉爽的风,崔颖看着身旁杜萱娘纤细有力的手指提起小铜壶为他续上茶水,鬓间正好有一丝黑发乱了,斜斜地垂到了杜萱娘的白瓷般的脖子上,脖子上有一米粒大小的红痣,随着皮肤下的血液流动而微微颤动,崔颖突然便有了些冲动,很想伸出手去将那发丝撩开,抚摸那代表鲜活与美丽生命的跃动。
正在酝酿间,崔颖发现那道简陋的院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萱萱,你在哪里?”一道男子急切的喊声响起,惊散崔颖的旖思与满院的静谧及和谐。
风尘仆仆的李进一身皱皱巴巴的黑色缎袍,头发上的束发玉冠有些偏了,发丝凌乱,瘦削的颌下有青色胡茬,倒是为他凭添了几分苍桑之气与英气。李进的灼灼目光准确地落到杜萱娘身上,将满院子的人视若无睹。
正半蹲在地上为客人沏茶的杜萱娘听到那句仿佛隔了许多年的“萱萱”,条件反射般地站起来,便看到了那位让人又盼又恼的落拓王孙,眼睛里绽放着温柔笑意。
整颗心都扑在杜萱娘身上的崔颖,见到杜萱娘因李进到来而身上突然爆发的喜悦,被深深地刺伤,杜萱娘与李进之间到底是他不能相比的。自从在那山谷中看到他们两个相拥在一起,崔颖便明白了在杜萱娘心目中他与李进的差距,那时的他,天真的以为凭着他对杜萱娘那颗不渝的心,定会让杜萱娘明白他才是这世上最爱她的男人,现在却再也不敢如此笃定了。
崔颖的失魂落魄与杜萱娘和那突然闯进来的男子之间的异样,同时落入韩略与孙旭山眼中,各有解读。
“阿四,你不是要明天才到么?”杜萱娘的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听说你被人当街行刺,我不放心,所以连夜赶回。”
李进焦急地上下打量着杜萱娘,生怕她有伤口在哪里藏着,杜萱娘纵然再镇定,此时脸上的温度也在升高,慌忙避开李进的目光,回头对崔颖几人说道:“真是巧了,没想到李大当家也上门拜访,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十一,你与李大当家是旧识,韩先生,孙先生,我来为你们介绍这位有趣的朋友,他便是李氏商行的李大当家。”
崔颖与韩略面不改色,点头说了声“幸会”,连抱拳都欠奉,孙旭山很是诧异,西南一带没听过李进大名的毕竟是少数,只是没想到名震一方的神秘地下蜀王竟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青年男子,于是正正经经地行了个抱拳礼。
李进也是个狷狂的主,平日高高在上惯了的,若是旁的人还好,起码的礼节还是有的,偏偏这个崔颖也想打杜萱娘主意,而且还是那种很有竞争力的优质男,李进便风度不起来了,见崔颖态度冷淡,他自己干脆连客气一声都免了,直接对三人点点头便算是回应,仍旧只盯着杜萱娘看,一时间场内的气氛很是怪异。
杜萱娘暗骂自己猪脑袋,见到李进便昏了头,忘记了这二人之间因她而起的心结,竟然还想把他们两个往一块儿凑,赶紧分开二人是正经。
回头对苟春花说道:“春花,打点水去尚儿屋里,青橙,带这位李叔叔进二哥房里稍事休整。”
李进的目光终于从杜萱娘挪开,伸手拉过顾青橙的手一起去了顾尚屋里。
杜萱娘有些尴尬地对崔颖三人说道:“抱歉,这位李大当家性情怪异,若有得罪之处……。”
崔颖突然打断杜萱娘的话,冷笑道:“他的事,为何要你来说抱歉?”
杜萱娘语塞,好半天双眼聚起泪光,那是被排山倒海的愧疚逼出来的,她也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却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的难受,“十一,对不起!”
“你有何对不起我的!”崔颖破碎的心再遭重击,终于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韩略抬头迅速看了一眼激动的杜萱娘,也踩着崔颖的背影低头离去。
孙旭山见崔颖离去,又看看李进离开的方向,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杜萱娘,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再次感谢杜娘子对宝儿与金铃的照顾,孙某全家下次再登门拜谢,今日便告辞了。”
杜萱娘勉强地扯出一抹笑,说道:“不必客气,萱娘便不送了。”突然又想起什么,“你们且等一等!”
杜萱娘回屋去拿了《春秋解》,《孔孟》两本书送给孙宝儿,“杜姨知道你家中定然也有这两本书,但这是杜姨送你的,你一定要读好它,你义哥哥与尚哥哥的先生说读懂了这两本书,至少可有五成机会考上贡生。”
孙宝儿过来接了,郑重其事地收好。
“这是玉娥姐最得意的几件荷包与络子,杜姨看你很喜欢,便全送你了,记住以后不可轻易使性弄气,自己的事尽量自己做,你若改了这些,将来杜姨还送你好东西。”
杜萱娘将一包绣品送给孙金铃,孙金铃高兴得不得了,忙不迭地点头,“杜姨放心,金铃再不像从前那样了,我也要将小楷字练得如青橙一样好。”
孙旭山被刺激到无语,为何他的一子一女到了杜萱娘面前便如乖顺的小绵羊,他对这两个孩子却永远束手远无策?
崔府缓缓行驶的马车内,气氛沉滞得似要凝固,崔颖呆呆地望着窗外,初见时一身红色嫁衣的杜萱娘巧笑嫣然,如同深山里逃出来的精灵,给他带来的清新及心动仍时常在梦里萦绕。
可是,不知不觉间她的精灵越飞越远,他竟茫然无觉,现在仔细回想起来,李进与他差不多时候遇到杜萱娘,却从未想过李进那种狂傲不羁的俗人居然也会对杜萱娘这样的女子感兴趣,否则,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将杜萱娘放到自己身边,杜绝别的男人的一切机会,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他将机会给予了他们,想至此,崔颖心中一阵抽痛,脸色又开始泛白起来。
一直沉默的韩略终于忍不住叹气说道:“大人这是何苦?杜萱娘并没有嫁给李进,你们的机会均等。”
“不,我已经失去萱娘,她的心如今已偏向李进,我很后悔当初太拘泥于形式,太注重她的感受,没有及时将萱娘接进府中。”崔颖痛心疾首。
“大人并不了解这位杜娘子,她虽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有三十岁女子的见识与智慧,大人不能以普通女子的心理来揣度她,你若真这样做了,恐怕更加适得其反。杜娘子这种才貌双绝的女子易得男子的看重,却难得男子的爱重,大人,你要想清楚你是爱她的才,还是爱她的人。”
“这又有什么不同?”
“你若是最爱她的才,便想尽一切办法将她弄到你的身边,不论谁得了杜萱娘的匡助,必能成就一番事业,这是勿庸置疑的。你若是爱她的人,便爱他所爱,想她所想,直到有一天她也爱上你?”
“爱她所爱?”
“她的孩子,她的家业,还有李进!”此时韩略如一头凶狠的饿狼,对崔颖步步紧逼。
“我可以爱她的孩子,我也不喜欢她被关在家里做笼中鸟,但是我很厌憎李进这个人。”崔颖双目赤红,冲韩略吼道,“凭什么要我去爱他?”
“那么还有最后一条路,从此远离这个杜萱娘!”韩略一字一句地说道。
崔颖就这样凶狠地瞪着韩略,仿佛眼前的这个老头就是他的弑父仇人,韩略却好整以暇地翻看着手中的一本线装书,直接无视崔颖的痛苦,愤怒,以及纠结。
杜萱娘呆立在洒满夕阳余辉的院子里,心潮也起伏不定。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