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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那块平坦的草地后,邓训给孩子们重新分了组,几个女孩子也加入了蹴鞠之中。看着他与孩子们在草场上奔逐的身影,我却还是心存疑惑:住那么大宅院的有钱人,居然为一个皮鞠那般伤神?
蹴鞠教学活动进行了半个时辰,在孩子们都跑出一身细汗时,邓训便宣布下课了。休息时,孩子们便自然分组了,女孩子跟着我学编草环,男孩子围着邓训跟着他学吹叶笛。蒋勇和秦珊则在河边搭了锅灶,烧了一大锅水,让孩子们就着开水吃干粮。
这一天,孩子们都玩得十分尽兴,草地拔河、林中爬树、浅滩摸蟹,就连我这个做先生的,也和孩子一起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夕阳归山,倦鸟投林,大家才恋恋不舍返回县城。
在私塾门口解散了孩子,邓训便翻身上马,说有急事要去县衙一趟。
看着邓训策马匆匆消失在巷子一头,我诧异道:“县衙这个时辰还不关门么?”
蒋勇笑道:“我家公子去了,再晚那门也是开着的。”
不就是因为他曾经有个当大官的爹么?我白了蒋勇一眼,摇头回了家。
邓训没给我说这急事是个什么事,我便也没多问。直到三日后放学的时候,我和邓训并肩送孩子们出塾,才发现院门外整齐立着几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
“公子,放学了?”为首的一位体型微胖的赭袍男子上前躬身问道。
“董明公?怎么方才不进来?”邓训大步上前迎道。
“方才见你在上课,我们不方便进来打搅。这位,是邓夫人么?”姓董的男子脸上赔笑,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一番,便出言问道。
这人眼睛没问题吧,我明明未挽发髻,一身姑娘装扮。他居然能把我认做“夫人”?
我还没来得及纠正,便听邓训道:“若非家父孝期未满,董明公到可以叫她邓夫人。如今,她正替我分忧,与我一道执教私塾课业。”
这厮不是平白污蔑我的清白么?且不说他守孝未满,就算满了,我何时答应过要嫁给他?
另一位朱服男子则惊奇道:“哦,原来夫人也是私塾先生?夫人应该是我高密的第一任女先生吧?”
邓训眼眸含笑,未知可否。
“呵呵,夫人和公子志同道合。端端是一对璧人!”董姓男子捋着颏下那几根稀疏的胡须,点头赞道。
听这两人“夫人”长“夫人”短的叫我,我当即抬眼狠狠瞪着邓训。邓训却不以为意的为我介绍道:“悦儿。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高密县令董承董明公,这一位是县丞赵述赵明公,旁边这位是县尉孙钺孙明公……”
居然是高密的县班子来私塾指导工作?想着这几位是高密的父母官,得罪不得。我便顾大局识大体的放弃了揭穿邓训的想法,转而含笑屈膝向这些大爷们施礼问好。
见礼完毕,邓训便道:“我本说明日一早来县衙拜见几位明公,没想到你们竟亲自来了……”
“怎敢劳动公子再为此奔波?我们几个今日过来,就是要当面向公子禀报此事。”董承当即躬身道。
我正奇怪什么事情需要几位县大爷向邓训禀报,邓训却毫不客气的抬手道:“那就屋里坐下谈吧。”
几位大爷抬步往私塾里走。我正准备告辞,邓训便道:“秦珊采买用物还没回来,麻烦悦儿帮忙照管一下茶水。”
想想自己总归是他这私塾聘用的员工。替他的客人掺个茶倒杯水,也不算过分,我便又随他一道进了私塾。
邓训将几位大爷引进客堂落座,我便去后院烧水沏茶。
待我端着茶壶和杯子返回时,这几人却又都站在客堂之中。赵述和孙钺分手拉着一个长长的卷轴,董承抬手在卷轴上指指点点。邓训则抱臂立在中间,作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见他们这般专注,我也不敢贸然打断,便将茶盘在木几上放下,静静立在一旁观看。
董承指着图纸道:“这两日我亲自带人沿河道走了一趟,大部分河堤还算坚固,只有葫芦弯和响水滩这两段损毁严重,尤其是靠近河崖村的这一处,上月下大雨就漫过一次,好在那场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邓训打断道:“我让测算一下维修河堤需要的土石和人工,数据出来没有?”
董承忙忙点头:“大致测算了一下,若是按照公子早先的想法,要在半月之内完工,则至少需要征用两千民工,需要石条六万,回填土石十二万方……”
邓训道:“只是这两段河堤,就有这么大的工程量?”
“这还只是粗略估计,若是要按照公子那日的要求落实,先不说人工问题,单是采伐六万根石条这笔支出,县衙目前也承担不起。”
我此时才明白,那日邓训立在青石上发呆,是他发现了响水滩那一段河堤垮塌之事。事出紧急,也难怪他那么晚了还赶去县衙。
这高密县衙里坐了这么一大帮领了朝廷俸禄的官爷,他一个私塾先生还来操心这些事情,就不怕县大爷们背后说他多管闲事么?
“河崖村有多少村民?”邓训皱眉问道。
董承一怔,随即侧首问身旁的赵述:“有多少来着?”
赵述点头道:“葫芦弯这一带是河谷地带,地势平坦,土质肥沃……”
“公子问你有多少村民?”董承板着脸打断了赵述的话。
“哦,河崖村的村民是全县最多的,有一百零七户,人口达七百多人。”
“有这么多?”邓训的眉头便皱得越发的紧了:“汛期即将来临,要在短时内征调民工筹集财资完成修缮,也确实有些为难你们。”
董承听了这话,便松了一口气:“难得公子这般体谅我们,当今皇上爱民如子,我们也轻易不敢征集这么大量的民工……”
“修筑河堤,正是皇上爱民如子的体现。”邓训打断道:“如今的情形。须得两头并行,一方面积极筹集财资人工,等待汛期结束便开始动工,另一方面则是派专人去上游监察汛情,提前预警,一旦汛情失控,就迅速组织人员疏散村民……”
“公子的意思,这河堤还是要修?”董承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邓训反问道:“明公的意思是丢之任之,不闻不问么?”
董承为难道:“不瞒公子,不是我不想修。只是这财资筹集起来确实困难。我接任县令一职后,就曾上书请求朝廷拨付专项修缮款,可是折子递上去后却石沉大海……”
“董明公任县令几年了?”
“回公子。过了今年八月,就刚好整整五年。”
“你为修缮河堤之事上书过几次?”
董承又抹了一把汗道:“一次。”
“全国各地每日递送到德阳殿的奏报,多达数百件,若是那一日正巧发生了特别的大事,皇上没来得及将奏报阅完。又或者那份折子被传递之人遗漏了呢?”邓训略作停顿,随即又道:“董明公就不能体谅一下皇上,多递几次?”
“公子说得有理,是下官思虑不周。下官回去后就马上再拟奏报,火速送出。”
下官?邓训这一番话恰如上级在叱责失职的下属,也难怪董承将自称从“我”改成了“下官”。看着一脸惶惑不安的董承。我忽然觉得邓训这厮不愧是个官二代,说起话来咄咄逼人,还真有几分官架子。
原以为董承这般卑屈认错。邓训会给他一个台阶下了,这厮却又继续道:“各地都在以不同的明目申诉拨付专款,但国库有限,全额拨付的可能性不大。我觉得董明公可以考虑自筹一部分资金,先将最为危急的地段进行修缮……”
“自筹资金?”董承一脸愕然。
“我不是要明公你自己出资。我往日也在朝廷领取俸禄,知道那点儿薪酬只能解决温饱。我不过是看高密在几位明公的治理下。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如今更可谓是富商云集,何不请他们行善出资,造福百姓?”
赵述当即赞道:“公子提说的这个办法不错啊,我看城南的米商崔氏,城东的茶商钱氏,城北的酒家李氏,他们都是富得流油的……”
“咳咳……”一直没有出声的孙钺突然干咳了一声。
赵述当即打住话头,转首瞥向董承道:“这个,当然还得是大人说了算。”
董承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却又对邓训躬身道:“公子的提议很好,我们回头仔细商议一番。”
话说到这里,邓训便也收了方才的官架子,躬身道:“那就辛苦几位明公了。他日回到洛阳,我一定将几位明公辛劳操持之事向上禀报。”
“公子客气了。我们身为朝廷命官,自当替皇上分忧解难。”
见这几人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和谐友好的氛围,我便适时将茶水分倒了递给他们。
几人喝了茶水,便推说县衙里还有公务要处理,急急告辞离开了。
送走几位大爷,邓训又将蒋勇叫来询问:“我让你去寻访的那位郑卦师,可有些眉目?”
蒋勇点头道:“我昨日去城外东山上的清风观询问了,确实有这么一位姓郑的卦师,不过一个月前就出门云游了。”
“他何时能回来?”
“我问过了,可观里的童子说是不知道。”
邓训皱眉道:“怎么这么不凑巧?”
“卦师到处都有,为何一定要找这位姓郑的?”见邓训愁眉深锁,我便插话问道。
蒋勇便道:“小姐有所不知,这位郑卦师通晓天文地理,尤其是观天象判天气,非常准确……”
我恍然大悟:原来,邓训还是在忧虑这河堤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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