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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实家的笑着回头:“姑娘你这样会说话,又善贴人心,不怕我家太太不喜欢,只怕来往不绝呢!”
曜灵心里暗自好笑,要说来往,你家太太只怕还得后头排队!不过她嘴上不好说得,只管笑笑罢了。
走上长廊,曜灵打眼看去,见俱是镂空的福字栏干,外边倒没什么花草,全种着松竹,长短大小不齐,时时有千余枝,映得檐前里翠,下了廊去,转过去又是一座亭子,亭中一匾,上有“锦香亭”三字,落着李白的款。
“哟!张老爷真真是讲究风雅之人!且不说这松竹,只这字就了不得了!” 曜灵不绝声地夸赞。
高实家的见四下里无人,忙凑近曜灵道:“尹掌柜的,看你是个伶俐人,有话我也不瞒你了。这哪里是我家老爷弄得?咱家才入京二个月不到,哪有那个闲心思?实说给你吧,这都是上一位老爷留下的!”
曜灵青金色的眼珠一转,想了想问道:“上一位老爷?是说刚被调离京城的金老爷么?”
金一成,本是京中正三品官坐着,也是皇上心里器重之人,只因早朝上说错一句话,即刻被贬,并打发离京,举家远赴西北。
这是曜灵从郑夫人那里听说的,她本没放在心上,这时候却突然想了起来。原来,这就是金老爷的旧宅?
高实家的重重点头,有些吃惊地看着曜灵道:“这事掌柜的也知道?”忽然她也明白了什么,“可是哪位夫人对掌柜的说得?”
曜灵笑而不语。
高实家的吐了吐舌头,昨天晚上夫人的话,此刻便又回响于耳旁:“这采薇庄的掌柜,不可小觑!来时便听府台夫人提到,要想在京里通通门路,除了老爷外头的官路,还有一条便是后宅小道。这采薇庄掌柜的,便可谓此道中老手高人!京中大小各家后院家宅,没有她进不去的,就连皇宫也。。。”
如今看来,确真不假了。想到这里,高实家的忍不住回身细细打量了曜灵一眼,见其不过一身月白色长衣裙装,打扮得十分清爽朴实,却于淡雅处多了几分出尘气质,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飞仙髻,两枚墨玉发簪随意点缀发间,于浑然不觉处,显朗润清华。
一望便知,非凡俗人物!高实家的回身,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向前走着,却在心里有些替曜灵惋惜,这样一种人物,白白流落凡尘,可惜白糟蹋了。
曜灵早将其心思看穿,你知道什么?她在心里暗自冷笑。官道可不好走,能够一日青云直上,也可一晚满门抄斩。顺时觉得人人不如已,到了逆时,方觉得平常市井人家才是幸福之境。
可惜,到时已经晚了,后悔药是哪里也卖不到的。
这时二人已进了穿堂,这时便看:长廊叠阁,画栋雕梁,碧瓦琉璃,映天耀日。
高实家的得意极了,富贵吧?豪华吧?她从眼角偷窥曜灵有何反应。不想对方若无其事,见所未见,只管垂首前行。
我见过的富贵奢华,成山成海,见过落地的人头,更是数不可数,这位妈妈,您还是太嫩了呀!
人生如梦,死去原是万事空。荒冢埋白骨,富贵贫穷一样同。曜灵微微叹息,这句话说得真真是太有道理,可惜的是,世人总也看不穿。
见高实家的总磨磨蹭蹭地不走,曜灵只好开口敷衍:“实在这里,高大华丽,绚烂庄严,我即便行走多家,也觉得,这府邸实在不坏呢!”
高实家的满意了,方才又向前走去。走下游廊,便见地下是太湖石堆的,玲珑透剔,下面是池水,俯见石罅中游出两个金色鲤鱼来。
再走了数十步,上了好几层参差石蹬,接着一座石板平桥。过了桥,是个亭子,下了亭子,又是假山挡住,绝似狮子林光景,要从神仙洞内穿出,方见一所花厅。
曜灵走得有些热了,高实家的便问:“要不要花厅里坐着歇息会子?”
曜灵摇头:“太太那里等着呢!迟了可不好!”
于是再走,绕过池边老柏树上垂下来的藤花,向前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小院。高实家的笑道:“这是我们太太每常歇息的紫霞院,掌柜的请进去吧!”
曜灵笑着相让:“还是妈妈前头吧!”
高实家的笑道:“我就不进去了,太太另有差事派了我呢!”说着就叫:“紫罗!”
听见声音,门口出来个穿紫衣的丫鬟,口里清脆地就应:“来了!”
曜灵知道,这必是张太太的贴身丫环,忙先上前含笑问好,高实家的便小声对这丫鬟道:“人我是带来了,你领进去吧!那事我还赶着去办呢!”
紫罗点头,笑嘻嘻地拉起曜灵的手,向内走去,口中还殷勤地问候:“尹掌柜的来得真早!我们太太才刚起身呢!”
曜灵微笑回道:“哪里比得上太太?我们是要做活计的人,少不得看日头行事!太太何等娇贵,如何好比?”说着话儿,曜灵眼角余光瞥见紫罗得意上扬的嘴角,心里便自好笑起来。
原来这家从上到下都是一气的心性儿!曜灵暗自点头,陡然飞升,乍然富贵,带来得必是自得自满,和骄气。
“姐姐这身是新衣吧?看着光鲜得很呢!”见紫罗不住用手轻抚身上那件紫罗兰色绣百柳图案细丝纱衫,曜灵便有意抿嘴一笑,问道。
紫罗见问,笑得愈发明艳:“可不是新衣?昨儿才得的呢!不知哪里新送了一批礼物进来,太太看也看烦了,便给我们底下的一人赏了一件,因我叫这个名儿,便给了这件!今儿是第一次上身,掌柜的你见多识广,可觉得怎么样呢?!”
曜灵眯起眼睛来,佯作细看,其实她略扫过一眼便知这不过是大路货色罢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寻门路,寻到张家后院,却又不舍得正经花银子,只将家里成年的旧物拿出来献宝,想必也是欺负张夫人新近入京,不知流行的缘故。
这种细丝纱衫远看不坏,尤其此种细丝纱配色多为高对比,大反差,所以容易给人以较强的视觉冲击力,令人一见难忘,只有个大缺点,洗过便大为失色,不过富贵人家也不在乎这个,穿一遍也就完了。
因此旧年夏天在京中,此种衣料很是流行过一阵子,后来新鲜劲过了,多数大户贵夫人便觉出这东西的俗来,再不肯穿了,就连跟着的丫鬟也不愿意接着,怕人见了笑话自己的品味。此物便消失于公众视线,很有一阵子了。
不想竟于此时,曜灵又在这个叫紫罗的丫鬟身上看见这纱衫,看见也就罢了,这丫鬟还穿得如此骄傲自得,曜灵除了好笑,还能有何感想呢?!
“姐姐说得极是,这颜色极与姐姐相配,又衬得姐姐肤色如雪,实在好看得紧!” 曜灵口中夸赞,不过她心里明白,不可过于玩笑这丫鬟,严苛于人,不是她尹曜灵做人的准则。再者,这丫鬟是张夫人贴身使唤的,得罪她并无益处。
“可惜的是。。。”
前头听见好话也就罢了,一听到曜灵有转折之意,紫罗有些急了:“掌柜的这话何解?莫不这料子有不好处么?!”言下之意,这可是新得的,太太赏的!
曜灵边小心上了台阶,边软语安慰对方:“姐姐别急,不是说这个!不过我看着,这衣服下摆有些大了,姐姐自己觉得如何?也许是我眼拙?也未可知。”
紫罗一听便急着弯腰来看,曜灵进了院子,此时便趁机四下里打量了起来。
原来这院里与园内竟大相径庭,外头满目尽是碧竹,翠柏,绿藓之类,不想这院内竟全然两样,种满了海棠和丁香,屋下阴处,另有一丛牡丹。
海棠过了时节,此时已结出幼小青涩的果子来,迎风摇曳,另有他姿,丁香却正是盛时,扑面来就是醉人的芬芳馝馞,浓得化不开似的,映入眼帘大片的紫色,累累花穗,几不将枝头压得垂地。
唯有牡丹不行,也许是培育得不得法,枝叶都有些无精打采,本该怒放的时节,竟连只花苞也不见长得出来,唯有大片垂头丧气的叶片,勉强证明自身的存在,依旧还活着罢了。
看起来,这才是张家真实的品味,外头是金大人的余韵,此间方见张夫人实情。
“姐姐才说不好,果然我细看了,是有些不好, 风吹过来,连我里头膝裤都隐隐看见了!”紫罗带着哭音的声音,传进曜灵耳内,打断了她的心事。
“姐姐莫慌!我家里现在有件紫色纱衫,也是我新得的,我穿着大了,姐姐若不嫌弃,只管拿了去穿。姐姐身上这件交于我,我知道这城里最好的裁缝,我回去就交他改去,保管姐姐满意,可好?”
紫罗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曜灵,心想你?你能有什么好东西?好得过我家夫人的赏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