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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绍走出值房的时候,看到廊下站着四五个人正在低声说什么,一面向宫内的方向看。
他加重了脚步,那些人便忙都转过身。
“干什么呢?”陈绍皱眉问道。
几人犹豫一下,便有一个站出来。
“宫里好像出事了。”他说道。
陈绍顿时沉脸。
宫里出事?宫里出事他能不知道?
“一个妃子摔倒了。”那人忙接着说道。
真是胡闹!这也叫事!
陈绍才要说话,那边有人颠颠跑来,看到他们聚集就激动的招手。
“知道了知道了,是安妃摔倒了。”他喊道。
他喊完了才看到这群人有几个冲他挤眉弄眼杀鸡抹脖子,然后就看到陈绍站在其中,顿时忙站住脚神情讪讪。
不过陈绍并没有斥责,而是面色微微惊讶迈上前一步。
“安妃?”他问道。
那人松口气,忙点头。
“对,是安妃,不小心从台阶上跌下来了。”他说道。
“那皇胎…..?”陈绍问道。
太后宫里气氛紧张,哭声喊声不断。
廊下聚集着的妃嫔们都低着头,不时的抬头向殿内窥视,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的对视一眼眼神交流,可以看出她们的神情很是古怪。
殿门紧闭,内里皇帝皇后太后都在。
太后面色苍白的坐着,嘴里念念有词,皇后神情带着几分郁郁,放在身前的手紧紧的攥着显示着她的紧张与担忧。
另一边皇帝来回踱步,听着内里的叫声哭声。
“你们到底行不行?”他喊道,抬脚就要往内走,得到吩咐的宫女们忙拦住他,跪下劝着。
皇帝只得愤愤转身回来,继续踱步。
“陛下,请程娘子来吧。”
皇后的声音响起。
程娘子?
皇帝转过头看她,皇后坐在那里,本就病弱的脸越发的苍白,声音也颤抖着。
“陛下,臣妾…”皇后看着皇帝,似乎再也压制不住情绪,有泪水流出来,“臣妾受不了了,快请程娘子来吧,她不是能起死回生吗?”
“皇后,不要乱说,你乱说什么!”一旁的太后睁开眼喊道。
皇帝看着皇后的样子,却是心有戚戚。
害怕…
很害怕…
那些脆弱的孩子们,就如同手中的沙,握住留住,是那样的难。
“召程氏….”皇帝转头对外喊道。
话音未落,内里安妃的哭喊声停了。
殿内的皇帝皇后和太后顿时也止住了呼吸,看着内里。
李太医走了出来。
“李太医,是不是没救了?”皇帝径直开口问道。
没救了,就能去请那程娘子了。
李太医从皇帝的话中也听出了这个意思,他想笑一笑,却知道这时候不能笑,更何况他也笑不出。
“陛下,是没救了但不用请程娘子了。”他说道。
身后是太医局的医妇低头跪下。
“陛下,安妃娘娘产下皇子,但…已是死胎。”她说道。
夜幕笼罩了宫廷,宫里虽然灯火通明,但由于宫殿众多,看上去依旧阴森,夏日的风回荡在宫殿间,似乎带着呜呜的声音,让这阴森更添几分,尤其是今日,这风里的哭声更让人觉得真切。
备受荣宠的安妃今日跌没了皇子,那个被皇帝万分期待呵护的皇子。
醒来的安妃哭的要死要活,药不吃,饭不食,一心求死,此时宫里一堆人守着。
皇帝并没有在安妃跟前守着,事实上当听到太医和医妇说产下死胎的时候,他就没有再近安妃身前。
夜晚的勤政殿在外宫殿内显得更孤寂,夏日里门窗紧闭,门外廊下的内侍都满目的焦急,却没有人敢推开殿门,直到远远的有一队人提灯而来。
“皇后,是皇后娘娘。”
内侍们看清来人,惊讶的低声说道,忙迎接。
不经通报,皇后就推门进了殿内。
殿内只点了两盏灯,昏昏暗暗,皇帝就坐在龙椅上,听到门开人进来连头都没抬一下,手扶着额头闭目似乎睡着一般。
“陛下,回去歇息吧。”皇后说道。
皇帝嗯了声。
“朕再看一会儿,今日多看一会儿,明日就能少一些。”他淡淡说道。
声音和思路都清晰。
皇后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伸手拉住皇帝的手。
“陛下,这些朝事不是今日多看明日就能少了的。”她说道,“看的越多,明日送上来岂不是越多。”
皇帝笑了睁开眼。
“那依着皇后的意思,就是朕看的越少,朝事就越少?”他说道。
皇后一笑,握着皇帝的手紧了紧。
“臣妾是想说陛下别急,慢慢来。”她说道。
皇帝伸手拍了怕她的手。
“不急不行啊,时不我待啊。”他说道。
皇后看着他摇摇头。
“陛下,以后日子还长呢。”她说道,“您看,臣妾病了这么久,现在也慢慢的好了,陛下,您要陪着臣妾,臣妾也陪着你,我们慢慢的走,还能走很久很久,陛下,您不要急,也不要害怕,臣妾在的,臣妾陪您。”
他还可以走很久?
他原本以为也能走很久的,看,他这被大病小病不断的身子,竟然又得了龙子了。
他以为这就是上天对他身体的认可,却原来并不是。
那个龙子,还是没了…
没了…
几乎是从他成人的那一刻,生子就成了唯一最重要的期盼,只是,一次次的期盼,一次次的失望。
现在回顾起来,他的一生似乎只有这两个情绪,期盼失望期盼失望的重复着交织着,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最终都是失望而已,可是怎么还是习惯不了?怎么还是想要去期盼呢?
“陛下,我们回去歇息。”皇后说道,一面站起身,手还紧紧的拉着皇帝的手,“您不歇息可不行,您可不是自己,多少人都寄托与您,臣妾,六哥儿,太后….”
六哥儿…
皇帝一个激灵。
“父皇父皇,我知道哪个是大河…”
“父皇,等我长大了,我就亲自去把舆图走一走,我替父皇走一走….”
六哥儿…我的六哥儿….
是的,他不能急,也不能怕,没了他,六哥儿可怎么办,别的人都能自己顾自己,他的六哥儿可不能…
他的六哥儿这辈子都只能依赖别人….
皇帝的眼睛终于有些发涩,他抬起头顺势站起来。
“对,歇息,明日事明日做。”他笑道,“皇后至理真言。”
皇后微微一笑。
“至理名言,也要人能听懂。”她说道。
皇帝笑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抬脚迈步。
皇后在后跟随,门外的内侍们都松口气,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提灯引路。
皇帝却在迈出门后停下脚。
“今日皇城司谁人当值?”他问道。
立刻有个内侍疾步走来。
“陛下,小的何正。”他说道。
“何正?”皇帝念了遍笑了笑,“这名字不错。”
何正忙施礼谢恩。
“着,何正,查今日安妃之灾。”皇帝说道。
此言一出,现场瞬时凝滞,就连夜风都停了一般。
“陛下。”皇后轻声说道,一面伸手拉了拉皇帝的胳膊,“这只是意外。”
皇帝握住她的手,抬脚迈步。
“意外太多了,朕不想再看到意外了。”
此时的程家院落内,灯火也比往日要明亮,因为要操持程娇娘的婚事,范江林和黄氏也搬了进来,人多宅院里日夜都显得热闹了几分。
“半芹你不能再熬夜了,看着眼都熬红了….”
“不行,娘子的嫁衣一定要赶出来…”
“那也不用你绣的。”
“我要看着,要不然不放心。”
两个婢女便走便说笑,一路行来只觉得夜风摇曳的灯笼都在笑。
这么久了,终于也能感受到幸福激动的心情了。
婢女有些感叹,自从到这娘子身边以来,惊吓悲苦愁闷不安种种都尝过,唯有这属于正常女子该有的一直未曾有。
虽然晚来了些,但也比不来的强。
她抬头看着前方端正而行的程娇娘,加快脚步跟上。
“娘子,可以给程大老爷他们送信了吗?”她问道。
话音才落就见程娇娘停下脚,微微抬头看着夜空。
“不用了。”她说道,一面抬起手遥遥向星空一指,“看,天时地利人和齐备了。”
天色亮的时候,陈绍走出来,看着早饭已经摆好。
“程娘子那里你还去一趟吗?”陈夫人问道。
“我就不去了。”陈绍说道,一面慢慢的吃饭,停顿下,“添妆重一些。”
陈夫人一笑。
“那是自然。”她说道,一面和他说准备送什么。
夫妻二人正说话,门外有小厮疾步进来,在陈绍便低语几句,陈绍点点头,小厮便退下了。
陈绍接着吃饭。
“添妆的事,暂时不用急。”他停了下筷子又说道。
陈夫人神情一惊。
“出什么事了?”她说道,握着筷子的手都抖了下。
这个程娘子身上有太多的事了,多少意外多少出人意料多少提心吊胆,自从得知晋安郡王求娶且皇帝太后都同意的时候,她心里念了多少佛,只求这一次可千万别再出问题了。
但每次想到,最多的念头还是,这次真的没事吗?没事吗?
结果到底还是…..
这是该说果然如此心中落定呢,还是该伸手打自己的嘴一下骂一声呢?
“没事。”陈绍摇头说道,停顿一下,“安妃的皇子昨日没了。”
安妃的皇子没了?
“怎么会没了?”陈夫人惊讶问道。
皇帝对这个未出生的皇子多么看重,大家都略有耳闻,皇帝这样看重,肯定是要被照顾的妥当,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没了的又不是这一个。”陈绍说道,“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个皇帝的子嗣向来是难得,能平安生下又平安养大的,如今只有一个儿子。
不过皇帝丧子对皇帝来说是大事,但对他们这些朝臣来说,丧几个也无所谓,承继江山社稷的有一个就够了。
陈夫人哦了声点点头。
“那这跟娇娘有什么干系?”她又忙问道。
陈绍皱眉。
“跟她有什么干系?”他反问道。
陈夫人一愣,旋即失笑了。
是啊,这跟她有什么干系!
“我都紧张成什么样了。”她笑道,“唯恐又出什么差池。”
陈绍点点头,一面喝口茶汤。
“不过到底有影响。”他说道,“皇帝的心情不会好,这婚事只怕要拖后了。”
不过那都是小事了。
陈绍夫妇继续闲谈家事。
相比于陈绍这边的淡然,高凌波的厅堂里,用餐的几案已经狼藉一片,碗筷杯碟显然是被砸乱了。
“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我!”高凌波神情铁青,面色狰狞喝道。
面前的小厮清客都战战兢兢。
“大人,这件事本和娘娘无关的..…..”那小厮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高凌波一个巴掌打的跌倒在地上。
“本和娘娘无关?”高凌波竖眉涨红脸喝道,“那现在被关起来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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