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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陈家的激荡,晋安郡王府一如既往的安静。
听到内院说传早饭时,外院的顾先生又抬头看了眼天色。
“这早饭可真够早的。”他说道。
“昨夜殿下忙的晚,如今身子才好,累了起的晚也是应该的。”景公公说道。
顾先生便哼了声。
“那要看忙的什么。”他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这边景公公就噗嗤笑了。
忙的什么….
小夫妻两个前脚拌嘴,后脚日上三竿还没起,能忙什么…
顾先生听见他笑了顿时回过神,面色有些尴尬又有些羞恼。
“你想什么呢!”他说道。
议论主上的内宅时可不是他们能做的事。
景公公却正了神色。
“我想的是殿下能得血脉延续,也算是了得一桩心愿。”他说道。
是啊,如果殿下有了子嗣,晋安郡王这个血脉就算是稳稳的能传下去了,对于几次三番被害的晋安郡王来说,真的是天大的喜事。
还有什么比血脉得以延续更重要的事呢。
如果是别人也许还有些忐忑不安担忧,但是那个女子的孩子的话,一定能够护的稳稳的。
再不是殿下一个人努力着,而是夫妻同心。
顾先生的神情变得柔和。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人蹬蹬进来。
“景公公,长弓找好了。”那人说道。
顾先生愣了下。
“要长弓做什么?”他问道,看着那人手中拎着的一把长弓。
景公公已经高兴的伸手接过,端详一刻。
“不错,就是这个样子的。”他说道,说罢兴高采烈的拿着弓就忙忙的走了。
顾先生在后皱眉,这才想起昨日陈家的人来,走的时候捧着一把弓。
原来如此啊。
王妃将自己的长弓赠人了,所以景公公就忙另寻一张弓来….
不对,景公公虽然是个内侍,但媚的却只有一个上,他才不会主动去为王妃寻弓的,除非是得到了晋安郡王的叮嘱。
看来这真是动了心的喜欢了。
顾先生忍不住笑了笑。
也好,也好,有个人真心喜欢的人作伴是件极难得的,只是…
想到这里顾先生又忍不住摇头。
只是如果反过来是那女子对殿下全心全意就更好了。
看着景公公亲自将长弓挂在墙上,晋安郡王带着几分随意。
“…业精于勤,不可一日废。”他说道,“随意拿了一把,你先用着,再寻你中意的吧。”
随意拿了一把…
这随意可让他们从昨夜忙到现在,就差跳进陈家拿出那把弓一个铺子一个铺子的找了。
这就是所谓的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吧。
景公公撇撇嘴。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嘛。”程娇娘说道,看着晋安郡王笑了笑,“你这个随意,就足够我中意了。”
景公公愕然转头看过来,见那女子手中握着筷子正慢悠悠的吃饭,嘴角带着一丝笑,看着对面坐着的晋安郡王。
而晋安郡王手中也握着筷子,不过此时神情有些呆呆。
她知道殿下花费的心思,直白的点出来,然后还说一句我喜欢……
我喜欢……
这是…在调戏殿下吗?
景公公的视线落在晋安郡王身上,清清楚楚的看着年轻人的耳朵慢慢的变红。
“那也是。”年轻人又故作几分洒脱,略伸展了下手臂,“礼轻情意重嘛。”
程娇娘一笑没有再说话,低头吃饭。
晋安郡王也若无其事的吃饭,只不过借着喝汤抬袖子掩饰时笑的嘴都咧开了,站在景公公这个角度看的清清楚楚。
景公公没忍住吭哧一声笑了。
晋安郡王有些狼狈的放下汤碗,瞪了他一眼。
“你用小书房吧。”
吃过饭晋安郡王说道。
“我用外边的。”
说到这里一笑。
“现在我在府里走动应该没事了吧?”
程娇娘点点头。
“是啊,现在大家顾不得你了。”她说道。
现在所有人都关注的太子的婚事了。
晋安郡王点点头。
“我去听听外界如今都是怎么说的。”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看着晋安郡王带人走了出去,并没有过多久,程娇娘在书房里才写了一张字,晋安郡王就回来了。
“怎么说?”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的脸色不太好。
“还能怎么说。”他说道,“有推的有拉的,有架火的有浇油的,反正都是要陈相公在火上烤,你是不知道高凌波的手段的,这个人啊,又聪明又能干,又吃得苦又享的福,忍的骂也受的赞,说他是君子,他又小人行径,说他是小人吧,他又有些君子坦荡之风,我虽然恨不得他去死,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厉害。”
他说着笑了笑。
“此时外边人人都说,是陈相公先有意让女儿为太子妃,因为家中妻子反对才反悔。”
“宫里也传出消息说太后病了,太医院都乱成一团了。”
说到这里又盘膝坐好,往程娇娘这边倾身。
“还有,那些原本曾进宫有意选妃的人家都纷纷将家里待嫁的女儿定了人家。”
程娇娘抬起头看向他。
“他们说不敢受人揣测,只能以此来证明自己没有私心。”晋安郡王说道。
你陈相公嫌弃太子是个傻子不屑于嫁女,那我们这些嫁女的人在你陈相公眼里是不是也要受到嫌弃?
你陈相公嫌弃外戚私心弄权,那我们这些人家真嫁了女儿便是坐实了心不正。
既然这样,谁还敢让自己家的女儿做太子妃。
“总有人会敢的。”程娇娘说道,“等着就是了。”
晋安郡王叹口气。
“可是陈相公是个君子。”他说道,“君子慎独,所以可欺之以方。”
这根刺扎在陈绍心里了,拔不出来了,就算别人不再说这件事,他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了。
本来就不怎么说话的程娇娘便更不说话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晋安郡王迟疑一下,伸手推了推她的胳膊。
“我们出去走一走吧,一天天的闷在院子里怪无趣的。”他说道,又带着几分抱怨,“…还是回门那日从街上走了一圈。”
“那当日就该转的圈子更大些。”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想到那日景公公自作聪明而不敢停车又不敢乱走只得围着郡王府转的事。
这家伙竟然以为他们是在马车里做那种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念头闪过那种事,晋安郡王的脸便忍不住红了下。
“你又打趣我。”他说道。
程娇娘神情依旧。
“没有啊。”她认真说道。
晋安郡王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再次忍不住噗嗤笑了。
“你可真有趣。”他说道,站起身来,“走,走,我们去院子里走走。”
似乎怕程娇娘不答应,伸手拉她的胳膊。
“……我现在身子也没好,自己一个人走不太放心。”
“…..李太医出门没在家…”
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半芹和素心忙施礼,待他们先行几步后才远远的跟上。
“姐姐。”半芹忍不住低声问道,“殿下说娘子真有趣,娘子真的很有趣吗?”
素心笑了。
“在喜欢的人眼里,自然是有趣。”她低声笑道。
喜欢…
喜欢就好啊。
半芹心里松口气,只是想到听到殿下说的陈绍的事,心又闷闷。
“那这件事是不是还是会成?”她低声说道。
就说了娘子说的话哪里错过…
虽然很残酷,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以前咱们在京里刚站住脚的时候,娘子带着我坐车从街上过。”素心忽的说道。
半芹看向她有些不解。
“娘子要我看外边,那时正路过神仙居,那时候的神仙居还不是咱们的神仙居,娘子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看到了人气不如以前了,娘子又问我还看到了什么,那时候是因为窦七上赶着来惹娘子,所以娘子才做出了乐得自在,神仙居的生意便一泻千里,本来娘子是根本就不在乎他据过路神仙为己有,偏偏他自己不信,疑神疑鬼,结果自己找了麻烦。”素心说道。
半芹想到那时候的事,忍不住也笑了。
“所以呢我就看到了做人要厚道,别以为是在欺人,欺人也是欺己。”素心接着说道,“可是娘子还是问我看到了什么。”
半芹听到这里忍不住讪讪。
娘子问了这么多,换做自己只怕一个也答不上来,不过,又一想娘子从来不会乱说话,她肯说话就是知道你这个人能听她说话,所以娘子一定不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她只会问自己能答的问题。
半芹脸上的笑便散开,伸手挽住素心的手。
“就这一眼,就能看出这么多问题啊?”她说道。
“其实就一个问题。”素心说道,微微一笑,“我答不上来,娘子便和我说,艰难。”
“艰难?”
“要做一件事,要做好一件事,要站住脚,要站稳脚,很艰难,很不易。”
无关善恶,天道无情,世道艰难。
是啊,真是艰难,谁想到陈绍会突然遇到这种事呢。
半芹轻轻叹口气。
“不知道丹娘知道了,会怎么难过。”她低声说道。
丹娘,才十一岁,如果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少女怀春憧憬自己将来要嫁的人。
怀春的少女憧憬的夫君断然不会是一个痴傻的人。
“那样也好。”素心垂目说道。
没有希望也就没有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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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太爷的院子里一派肃然,虽然以往就没有多少仆从,但也不会像今日这样一个人都没有,乍一看好似这院子没有住人似的。
脚步声轻轻的响起,有人从厅内走出来,看着还跪在院中的陈绍,轻轻的叹口气。
“老爷,您起来吧。”老仆低声说道,“老太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绍面色凄然并没有起身。
“怎么?你能管你的儿女去留,还要管我这个当父亲的去留吗?”陈老太爷的声音从厅内传来,人也随之走出来,看着老仆,“车都装好了吗?”
老仆低头应声是。
陈绍就咚咚的叩头。
“你也不用给我叩头。”陈老太爷淡淡说道,“你我父子再熟悉不过,我知道你的念头,你也知道我的念头,就不用再说那些虚假的客套话,我就再问你一句话,你是要你的臣道,还是要人道?”
“父亲。”陈绍抬起头眼圈发红声音涩涩,“儿子如今境遇父亲也很明白,儿子做出这样的决定将会如何父亲也明白,儿子为了什么,父亲也明白的。”
“那你也知道不同意这件亲事,相比于同意这件亲事,其实要容易一些吧?”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叩头应声是。
“儿子知道。”他说道。
纵然会被外界喧喧唾骂嘲讽,但只要他咬定牙关也都能熬过去。
“那你就是真的舍不得放弃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再次叩头,抬起头身子挺的笔直。
“父亲。”他声音哽咽,“如果儿子真是贪恋权势,当初就不会同意扶持庆王立为太子了。”
扶持傻子为太子,驱逐高家,逼退太后,做出这一系列的事,将背上飞扬跋扈的名声,这名声可不会保他的权势地位,反而会成为朝臣眼中钉,可以说此一举已经让他四面树敌,可想而知他将要面临的风险和压力。
相比起来,与张江州等士林人联合过继宗室来承继大统,反而他就能因为拥立之功被新帝敬重,必将官运亨通,备受敬重。
“自从陛下重病不醒以来,儿日夜难安。”
“儿常常想到当初陛下和儿促膝长谈,谈古论今,儿亲眼看着陛下有多少宏图大志,如今尚未实现。”
“儿实在是放不下啊。”
陈绍哽咽叩头俯身不起。
“那也不是非要丹娘不可。”陈老太爷哑声说道,“等一等忍一忍,处置了高凌波,一切都好说。”
陈绍没有起身。
“父亲,儿等不及了。”他哽咽说道,“陛下等不及。”
陈老太爷神情一怔,旋即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明年还没有定下太子的亲事,到时候真的就要乱了。”陈绍哽咽说道。
明年……
明年陛下薨,痴傻太子亲事未定,子嗣未定,必然朝堂又要乱纷纷,如今偃旗息鼓的过继宗室派肯定又要站出来。
那时候皇帝病重久了,残存的敬畏已经消耗殆尽,可想而知又有多少人要另起心思。
陈老太爷看着陈绍慢慢的摇头。
“可是,这些事,最急的不该是你。”他说道,“在朝堂上,身居高位,其实遵行的并不该是君子之道。”
太子不能登基为帝,最该急的是高凌波,该出面应对想办法的是高凌波,而不是陈绍。
这件事已经可以明知就是高凌波弄权陷害,欺的就是陈绍的忠君廉耻君子之道,给他泼上污水,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在百姓百官中承受着骂名,还要护着新天子坐稳江山,而一旦新天子坐稳江山,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陈绍。
明知这是被小人算计,如果还要奉行君子之道,那就是死路一条,这时候应该做的就是抛弃君子之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舍弃君子之道。
陈绍抬起头,看着父亲神情带着几分决然。
“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他慢慢说道,“曾子之守约也,儿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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