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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思量了一夜的功夫,竹枝还是决定了去周府。
既然人家说出什么“逃妻”的事情,想必也有应对之法。竹枝晚间也问了问周寡妇,本朝对于“逃妻”确实管得挺严的,不过一般官府并不处置,都是交给宗族。而宗族对这种事情处理的方法简单而粗暴,南方多是沉塘,北方则是直接打杀。
周寡妇是北方的,听竹枝问起“逃妻”的事情,忍不住就回想起自己小时候见过的一桩惨事,那女子受不了丈夫虐待,逃了出去,不过三个月便被捉了回来。娘家拿钱赎人,婆家也不肯,最后活活被乱石打死。
说这些的时候,周寡妇特意支开了大丫,只说给了竹枝听。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当真存在,竹枝一夜没睡安生,次日起来,便略收拾了一下,往周府去了。
听说竹枝愿意来周府上工,周管事倒是觉着在意料之中,他赶紧回禀了自家老爷,亲自带着竹枝去花房安置,态度高傲中带了几分亲切,倒叫花房众人以为竹枝后台挺硬,连带着态度也亲切起来。
在周府上工,竹枝拿的是二等管事的月俸,每月二两银子。周府花房分了内外两大块,外花房负责培育花草,定时更换府里的应景花木。内花房则负责各位少爷、夫人和园子里头的花草。相对来说,内花房的活计琐碎但是轻松一些,又经常在主子跟前露脸,是下人们争先去的地方。外花房的活计则要粗重得多,若是花儿养得好,主子们也很少能想到外花房的人,打赏都是内花房的人得了。所以内外花房素来关系并不和睦。
也不晓得周管事是怎么想的,将竹枝派在了外花房,手下两个粗使丫头,俱是周府的家生子。确切地说,是从周夫人的陪嫁庄子上头选来的孩子,都不过十二三岁,在家也是常下地做活的,一个名叫春晴,一个名叫迎春。
俩孩子都是初春的生日,年岁差不多大小,原在庄子上就要好,又一同进了周府当差。爹娘耳提面命多少回,知道这差事比在庄子上种地体面,都很是尽心。
竹枝也不是特别苛刻的性子,不过几日功夫,便跟这两个孩子混得熟了,三人相处得倒也融洽。
除了竹枝之外,外花房也有几个粗使的婆子,都是周府买断的下人,见了大管事亲自带竹枝来上工,心里虽然犯嘀咕,面子倒也做得妥当。唯独另外延请的那位花匠,跟竹枝就不是很对付了。
那一位是个男子,四十开外,大家都称他付花匠。他是家传手艺,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周府扩建园子的时候便有人跟周大人举荐了他,从此一直在周府做着,已经有五个年头了。
周府众人爱花,但是园子不大,人口也不算多,这花草一事上头还有个内花房照料着,付花匠手里的活计本也不多,日子倒也逍遥。突然就来个什么冯嫂子,一个女人,除了知道梳妆打扮,哪里会晓得什么花事?可她又是大管事亲自领过来的。付花匠虽然心里不怎么舒坦,但也没敢挑衅竹枝,只是平日里冷眼瞧着罢了。
内花房的管事妈妈是周夫人的陪嫁,别看这一园子花草,经营好了底下人也有不少进项。原本这位金妈妈自己一手把持着,突然来了个冯嫂子,她也犯起嘀咕来,不晓得老爷夫人是个什么意思。
付花匠虽然心里对竹枝的到来不怎么舒坦,到底一个男人,没有那么多的弯弯心思,只是有些不服气罢了。可金妈妈就不一样,生怕竹枝是老爷夫人安插了要对付自己的,明里暗里地打听竹枝的事情。可竹枝这空降部队跟周府的任何人都没有什么交集,急得金妈妈有些着急起来。
不过这些竹枝都不晓得。按照她跟周府的约定,签的三年的契约,也不用跟周府下人住在一起,横竖周寡妇家离着周府也不远,每日早些来上工,晚些回去也就是了。每月还能休息一天,处理些自己的杂事,竹枝恍惚倒觉得有点跟前世上班一样的感觉了。
手下的两个粗使丫头,春晴和迎春,在府里也有一帮同是庄子上出来的小姐妹,不过几天功夫混熟了之后,竹枝便差不多将周府的大致情况摸了个清楚。周府老爷周大人,官居御史监察,按照竹枝的理解,便是御史的头儿,夫人王氏,出身商户,是周大人未发迹的时候娶的糟糠之妻,为人倒是贤惠温和,给周大人纳了三房妾侍。
不过周大人的子嗣却不是很丰盛,下头两个嫡子,一个庶子,两个庶女都已经出嫁,夫人的位置是稳稳的。
大少爷已经成了亲,娶的是王夫人的手帕交的女儿,也是商户出身,周秉文陪读的周祺荪少爷是长房嫡子,他还有个庶出姐姐,同胞妹妹;庶出的二少爷外任,媳妇和孩子都还在府里;三少爷还在国子监读书,沐休才回家来。
虽说周大人做的是个清官,但是周家原也是大户人家,祖产丰饶,王夫人和大少夫人都是商户出身,陪嫁也不少,周家也是富庶得很。不提别的,便是这府里的花草一项上头,开销就是不小。
内花房的人,竹枝没见过几个,不过听说比外花房的还要多些。毕竟外花房都是做些粗重活计,平日里也就是付花匠带着两个小厮,两个丫头做事,若是活多的时候,府里会拨小厮过来帮忙。
内花房的活计就要精细得多,打理园子里头的花草,每日清晨剪了鲜花往各房送插花、摆盆,还有夫人们戴的花,各有讲究。若是内院的花草出现病虫害或是枯萎,要换花,则是外花房的事情。
简而言之,外花房相当于一个培育基地,内花房才是主子跟前露脸的活儿。
人不多,活计也不是很多,对这份工作,竹枝很是满意。虽然付花匠偶尔露出一点敌意,不过竹枝也能理解。办公室文化嘛,都是这样,以前这外花房就是付花匠说了算,突然来个管事,跟他职位不相上下,他能不提高警惕么?
周府的外花房是从原来的花园子隔出来的一片地儿,中间有个月洞门,平日里都锁着,只有换花草的时候才会打开。如今已经进了六月,除了定时给花草浇水、施肥,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日子倒也悠闲。
只是在花草的养护上头,竹枝还是不可避免地跟付花匠发生了一点争执。
起因倒也没什么,京城六月,日晒时间长,阳光暴烈,照着竹枝养花的法子,这样的日子应该搭棚子给花草遮阴。别看周府不大,名品的花草倒是不少,尤其是准备八月中秋用的桂花,竟然有银丝垂帘这样的名品,还有金洁、银洁等。
桂树叶子虽是蜡质,晒得久了也枯萎得厉害。竹枝便跟付花匠商量,给这些花儿搭个棚子,也免得晒得太厉害,把花儿都给晒殃了。
付花匠却不同意,他是家传的手艺,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给花搭棚子的道理。这花草本就是天生地养,付家的手段,就是尽量模仿花草的原生环境,补给肥料,让花草长得更茂盛些。想那桂花树本就是乔木,若是生长在野外的,谁给它搭棚子不成?听了便断然拒绝了,忍不住讥讽竹枝:“真是妇人心软,花草罢了,还搭什么棚子,若是不经晒,岂不是野生的花草都要晒死了不成?”
竹枝倒也不恼,这是观念上的差异罢了,就是她所学的,不过也就是前人传下来的经验。可是瞧着那几盆名品日渐萎靡,未免觉得心中难受。本来是想着尊重付花匠,与他商量一下,可付花匠坚持不肯,竹枝也赌了气,直接问周管事要东西给桂花搭棚子。
花草还怕晒?周管事也是第一次听说这说法,不过想到墨兰和熊童子,估摸着竹枝也有些过人的手段,她肯用心自然是好的,忙将竹枝要的东西使人买了,急急送到外花房去。
付花匠一瞧,居然都将东西送了过来,顿时脸色黑成一片,觉着这冯嫂子太不将自己当回事了。但东西是大管事送来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约束了手下的两个小厮不准帮忙。
搭个棚子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顶多也就是累一点儿。竹枝也不跟他计较,带着两个小丫头忙活了三、四天,搭了个简单的棚子,也不过就是几根木棍扎了个草棚子,顶上铺了竹帘。日头太大的时候,将竹帘打开,早晚便卷起来。
这心思倒是巧妙,不过付花匠瞧着,不过就是些妇人的小巧心思罢了,这种花又不是绣花裁衣,用得着这样么?自然很是不屑,碍着大管事的面子,倒也懒得说什么。只是这心里始终有些不舒坦,便悄悄将桂花移了盆四季桂出来,摆在外头,意欲跟竹枝比个高下。
竹枝只一笑,搭棚子的好处,说了他既然不信,那便比较比较就行了。
像付花匠这种人,属于在专业领域自视甚高的,除非是用事实证明,光凭说,他自然是不会相信。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