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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杏知道云锦澜是在安慰自己,她点了点头,“没事,赵总管昨天就过去了。”希望他赶得及时,能将人物撤出来。
云锦澜被丫头搀着离开了,叶荷香过来,脸色惨白说道:“杏儿,你赶紧派人,把你舅他们接过来吧。”
叶大舅所在的印河村距离裕安更近了,骑了马二炷香就能赶到了。
章杏看向章金宝。章金宝点头,“我马上就去。”
“你不能去!”叶荷香大叫一声。
章金宝看看母亲,又看看姐姐。
章杏点头,“让孙管事多带些人手。”
孙新他们虽然厉害,也去过李庄村印河村,但只有寥寥几次。江淮阡陌纵横,大道小道无数,只有生活在本地的人才清楚。
裕安失守,肖福贵首先要清理城内,附近村镇一时只怕来不及顾及。他们要赶在肖福贵人马下乡之前,就将人带出来。除了走近路,别无他法。
章金宝不再看叶荷香,大步出去。
叶荷香追几步没有追上,嚎啕大哭起来。
“你这是要害死你弟弟!”她指着章杏叫道。
魏云海也过来了,听了叶荷香的话,皱着眉头道:“行了,别哭了。现家中只金宝一个男丁,他不去,谁去?”
叶荷香还要嚷,看一屋子静默注视的她的目光,心里知道没人站她这一边了,再次嚎哭起来。
章杏对叶荷香身边的小丫头说:“扶老夫人回房去。”
小丫头明知叶荷香才是她的主,但是章杏目光注视下,她几乎是立刻就上前,拉起了叶荷香。
叶荷香还在嚎哭:“我怎么命这么苦啊……”
章杏的目光往旁边站着的几个婆子看一眼,其中两个胆大眼尖上了前,强行拖着叶荷香离开。
魏云海说:“杏儿,我去城门口看看。”
盂县裕安相邻,裕安失守,这边守城肯定有消息,他要过去看看。
魏云海带着随从出去。章杏又赶紧让孙新派了人跟上魏云海。城墙那里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魏云海上了年纪,倔起来谁的话也不听,身边只一个随从跟着,肯定不行。
孙新给何安打了眼色。何安点了点头,转身跟去。
章杏又看傅湘莲。傅湘莲摇了下头,“我没事。”
她知道章杏担心她的身子,想让她离开。但是这种时候,她就算是回去了,也没法安静下来。还不如陪着她,哪怕是壮下胆气也好。
章杏又看了看她身边的魏君宝。他眼睛很亮,看起来兴奋多于害怕。
也是,这样年纪的男孩子对战争并没有很详细的概念,相反,好奇心强盛。
傅湘莲蹲下来,对儿子柔声说道:“君宝跟于妈妈回房可好?”
看脸色,魏君宝是想留下来的。但是母亲的话也要听。
于妈妈是傅湘莲身边的管事嬷嬷,原是大户人家伺候的,家主破家之后,成群奴仆被卖。她就被魏闵文买了下来,放在傅湘莲身边。
听了傅湘莲的话,于妈妈拉着魏君宝哄说:“少爷,夫人和姑奶奶还有事情商量,我们回去吧。”
魏君宝跟着于妈妈走了。章杏又吩咐了孙新,让这段时间加派人手巡逻,确保安全。
不是所有人都期盼太平安稳,趁火打劫的人多得去了。裕安出事,盂县又近,人心惶惶在所难免,慌乱就是这些人的机会。
人陆续离开,偌大房中转眼空了大半。章杏对傅湘莲说:“我们去前面看看。”
傅湘莲点头,两个人相携过去。
大门口,章金宝等人已经准备妥当。加上他,一共八骑,都是孙新手下的好手,马鞍下藏着刀剑,包袱里揣着干粮和银钱。
章金宝上了马,回头:“姐,我走了。”
章杏点头,几声嘶叫之后,骑队转眼就不见了。傅湘莲走过来,看着城门的方向,道:“这么晚了,会不会不让出城?”
章杏没有吱声。章金宝来盂县已经有几年了,若是连打点出城都做不到,他这几年就白混了。
街上又一队兵丁过去,火把映照下,脚步匆匆,铠甲的清冽声响让人又添了紧张。
“我们回去吧。”章杏说。
各自回了房,尤妈妈抱着小哥儿进来。章杏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脸,沉重的心情松快了许多。
约莫子时,城中开始宵禁,出去的人陆续回来,带来外面的消息,总之是乱。听说城门口都是人,附近村镇的都在这边来,巡防加了人手,排查十分严格。
出城并不限制,这种时候,出城的人实在太少。
天亮了,又有各种消息传来。裕安死了多少人,福王人马到处抽丁,烧杀抢虐等等。消息满天飞,连丫头婆子们都不能安心了,聚一起了说东问西。
章杏只得发了话下去,有再乱传消息者,重罚!
魏家大院安静了许多,外面仍然闹哄哄,大街上持枪带刀的士兵来往不绝,傅舅爷傅舅娘都过来,傅舅娘拉着章杏的手,感慨:“幸亏我们听了你的,出来的及时!”
漳河是个小镇,隔裕安并不远,裕安出事,那边小镇的人,只要能跑的,多半是要往这边跑。但是现在进城哪里是件容易的事情?
谷雨带来的消息,城外已经人满为患,大家都想进城来,但是这种时候,盂县城防已经不敢大肆放人进了。排查十分严格,但凡有一星半点疑问的,一律不放行。
城墙上的守卫比前几天增加了数倍,城中的巡逻也加强了,有聚众闹事者,巡逻可以先杀后奏。
昨天晚上,城南那边又打了一次,死伤是以前的一倍有余,城中好几家药铺已经关了门,郎中都被抽到军中。
城中人满为患,粮食紧张,药材紧张。
赵子兴走后,负责盂县章记粮行的是一位姓刘管事,他是赵家粮行的原班人马,为人可靠。大清早就来了魏家,跟章杏说报粮行近来的情况。
章杏认可了他关门的做法,让将几家铺子里的粮食暂时不要放进地库,先集中存放。她觉得这批粮行很快就要用上了。
魏家商行的管事也来了,傅湘莲带着章杏一起见了。这位是在魏家做事多年的老人,章杏也认识。他们说话并没有避讳章杏。
这时节自然是关门大吉,东西存好放好,看铺子和守夜的都不能疏忽。
云氏的那一滩事情自有马帮管事负责,他们见得事情多,倒是安排的有条不紊,不慌不乱。
章杏跟傅湘莲商量,云锦澜生产就在这个月,产婆奶娘原就早早准备好了,但这时节太乱了,谁知道到生产时又是个什么状况?两人商定,干脆出了大价钱,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郎中坐镇家中,以备万一。
云锦澜原是不要,章杏傅湘莲都来劝说,她只好依了。
日头偏了西,云锦澜午睡方醒。章杏傅湘莲又来了,三个人聚在一起说话。夏至跑过来说道:“夫人,赵总管回来了。”
章杏连忙起身,跟傅湘莲云锦澜告别一声,来到了前院。
赵子兴风尘仆仆,显然还未来得及返家就直接过来。
“夫人,幸不辱命。”他说。
章杏心中悬挂的石头落了一块下来,“赵总管辛苦了。”
她当初只是有个大概不好感觉,于是让赵子兴前去裕安。
原本从裕安到盂县来回少说也要一两天的功夫,再加上还有事情要处理,所需的时间只多了不少。但赵子兴两天就办完了这件事情,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赵子兴却笑了笑,“要是没有夫人的提醒,咱们这次的损失可就大了。”
章杏默认,她也没有想到裕安会这么快就落到肖福贵手中。裕安是章记粮行在江淮的重点据点之一,肖福贵对其他商家尚且贪婪凶狠,对她更不会客气。
赵子兴这次出城,其他几个地方都是派了心腹前去处理,裕安则是自己亲自出马。得了章杏吩咐之后,他连夜就动身,到裕安时,那边正在开打,好在并不激烈。裕安就在淮河边上,码头多得是,进城里不是件难事。
那边的管事也是他手下得力的,关门事宜处理起来十分顺利,打发了伙计,开始关门清点财物,就这时候,外面就乱起来。他是见过大阵势的,知道要不好了,赶紧收了账薄,不清点了,直接让人将库里的东西全部装车。
往码头去的时候,就听见街上人大喊大叫:“肖福贵打进来!肖福贵打进来!”
大家伙谁都没有迟疑,快马加鞭赶到了码头,船开动时,城里已经起了滚滚浓烟。
他们不敢在水道上行太久了,目标太大,肖福贵手下的船可不少。小心翼翼走了一会船,天黑了,他们就上了岸,转了陆路。装粮食的马车一律以黑搌布覆盖,一路上快马加鞭,总算安全到了盂县。
“夫人,货还在巷子里呢!”赵子兴低声说道。
进盂县城时,遇到了盘查,好在都是熟人,对方虽然看清楚是粮食,也没有多刁难就让进了。
“先放铺子里吧,跟这边几家铺子的货放一起。”章杏说道,都被人看见了,也没有必要在藏着掖着了。
赵子兴去处理粮食事宜,章杏目送他出去之后,还没有转身,谷雨就过来,低声说道:“夫人,老太爷那边有要事,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章杏来到正院,门口窃窃私语的丫头婆子们看见她进来,连忙规矩站好。她看了一眼,上了石阶,突然听见凄厉一声惨叫。檐下面一溜站着的丫头婆子看起来心惊胆颤,好几个拿眼偷偷瞧她。
叶荷香带着哭腔的骂声传来:“造孽啊,这群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们……”
掀开帘子进去,屋里的场景超乎她的意料。来的人全是她娘舅那边亲戚,叶大舅、叶昌月、胡元吉等等,老人小孩,妇人都有,就没支撑门户的青壮。皆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门后的墙角还蜷缩了个黑乎乎身影。她一走进,那团东西就像是见了鬼,啊啊惨叫起来。
章杏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再见胡兰儿,但是她仍然一眼就认出缩在门后就是她。
叶家的人模样都生的不错,叶荷香年轻时候被称十里八乡一枝花,叶昌月是叶大舅的大女,生下一儿一女,外甥女肖姑,胡兰儿的模样跟叶荷香有几分像,模样自然不差。她嫁过二回,头一次是漳河镇的刘杀猪,二嫁是刘湾村的本家。
叶荷香虽然刻薄,跟叶舅妈关系不好,但对自己大哥一直很照顾,魏家的日子好了,叶大舅那边也不差,至少不像以前缺衣少食。有娘家撑腰,按说胡兰儿的日子也不会差哪里去。
怎么成了这样?
章杏转头,看向屋里的人。
叶大舅悲悲戚戚叫了一声,“杏儿……”
叶昌月搀着他,眼泪一个劲往下流。
谷雨低声说道:“舅老爷他们村遭了肖福贵人马洗劫,青壮都被抽了丁,老太太没有熬过来……”
跟她所想不一样,在裕安失守之前,肖福贵的兵马就去了印河村大扫荡,叶昌河胡海被抓了丁,叶有成跳了河,叶昌盛因为帮助儿子叶有成逃走,当场就被杀了,叶舅妈吓倒了,半路上就没了。
胡兰儿在夫家过不好,多半时候就住在印河村,这一晚也跟着遭了殃。
而印河村其他人家,许多还没有叶大舅家这样的光景,倾家覆灭不知道有多少。村中门庭最高大的叶大财主家被一把火烧了精光,听说里面的人都没能跑出来。
印河村成了这样,附近其他村庄又能好哪里去?
安置好了叶大舅,料理好了胡兰儿,打发了絮絮叨叨的叶荷香,章杏慢慢坐下来。
她觉得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她原以为经过了十来年努力,凭借自己手中的七十二家粮行十八家商行,她有了跟那些人周旋的资本,至少让他们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践踏。但是事实是她错了,那些人依然高高在他们的头顶上,看他们犹如蝼蚁,想杀就杀,想践踏就践踏。
他们的命,依旧卑贱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