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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云海等人与漳河镇里正何永华同桌,虽里正算不得大官,且平时见面也都打过招呼,但同桌同食还是头一回。乡农们初时都有些拘谨,但许是都饿得有些狠了,又许是见着何家父子平易近人,只一会后,就都放开来,四大盆菜,并一锅煮得软烂的米饭吃的精光。
章杏收了碗碟,擦了桌子,因是惦记时下汛情,在河里洗了碗之后,匆匆提回来。围坐的一桌男人已经说开了,附近许多油棚里乡亲们也都过来,将两张并头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贺大婶子也上堤来给自家男人魏仲盛和儿子魏宝宏送饭。这边开了座谈会,魏仲盛和魏宝宏几口吃完饭后,也过来听说。贺大婶子见着魏云海家油棚子里炉子上烧着热水,料是章杏要给吃饭人烧水喝。因是章杏不在,碗没多的,她便将自己的几个碗都提了过来,提了水瓢往一个个碗里倒水。
章杏连忙放下手上篮子去帮忙,将一碗碗热水往桌子上端。此时乡农正问及眼下汛情,何永华说道:“到现下淮河各段都没有哪一处决堤,只不过水还是大了,咱们漳河镇几处河段都还好,只一些低洼地方有些积水。别处的,像裕安县全塘,刘湾等几镇,大水都已经漫过河堤了,可是淹了不少地方啊……”
章杏听得心中一颤,碗里新倒的热水溅出来,泼在何元青手上,他轻哧一声,连忙缩回了手去。章杏连忙道歉,顺手抽了袖子里帕子给他擦干。何元青的手已是红了好大一片,章杏满怀歉意,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周围乡农都听得入神了,没几个注意到这边。何元青只笑着摇了摇头,小声说:“无事,过一会就好了。”
章杏给他新端了一碗热水。周围围看的人多,碗不够,章杏原在心里算计,是不是该到隔壁几个认识的棚子里借几个碗去?不料围站的许多乡农都摆手不要水喝,到后来,一锅水分完,碗也没有了,水也没有。
章杏要去借碗。贺大婶子拉住了她,低声说:“别去了,那站着的几个又不是生人,要喝,自会去自家棚子里拿碗的,咱们只要招待了里正大人就行了。你看着炉子,我再去打点水来,他们说开了,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章杏换了炭,洗了锅,贺大婶子就提着壶水回来了,两人守着炉子一边看棚子外面的热闹,一边说话。章杏担心李庄村的情况,心神不宁。贺大婶子笑着说:“你这孩子,都想啥呢?叫你几声都不应。”
章杏回过神来,手指了外面,说:“我只顾听那边说话了。婶子,你叫我有什么事?”
“我明日要去镇里有事,打算顺道去一趟镇上专卖绣品的锦绣阁,将手头上几个帕子和香囊一并出了,你要手上也有,若是放心,我也帮你一道带去。不说别的,镇上锦绣阁给的钱少说也比那周货郎多三五个铜板。”贺大婶子说道。
章杏连忙说:“怎么不放心?我手上刚好有五块绣成帕子,今日晚上我就给婶子送去,烦劳您了。”
贺大婶子笑起来,“你这孩子,哪来这么多客套?咱家的花样子都是你帮着画的,得的钱要比以前高多了。云儿那丫头还一天到晚缠着你教她,要说烦劳,那也是我们在烦劳你。”
“那是婶子绣工好,所以才能卖得好。”章杏笑着说。
太阳沉到西边去了,围坐着说话的人陆续散去了,章杏将碗盘收进篮子里。魏云海见天已经黑下,喊来魏闵文魏闵武,说:“今日天好,这边没你们两啥事了,你两个跟杏儿一道回去吧,今晚上不用跟我守棚子了。”
贺大婶子家她家男人魏仲盛也听了何里正的话,知晓天放晴了,这危急大水自会慢慢退去,也让儿子魏宝宏也归家去。
两家人三个少年或提了篮子,或是背了包袱走在前头,章杏搀着贺大婶子走在后头。云开月出,乡间小道上的青绿草都钻出泥土,蛙声阵阵。他们走一阵子,就遇到了另一伙归家的人。里正家少爷何元青也在其中。
贺大婶子看着边走边说话的几人,啧啧说道:“这里正家的少爷就是不一样,瞧这行事说话,比咱村这几个混小子不知强哪里去了。”
章杏也看过去,前方一堆人中多着了或黑或灰粗布衣衫,腰间拦着布带子,因是在堤上水里来泥里去了多日,那原本就不起眼的衣衫更是皱皱巴巴不堪,许多裤腿上还结着干泥。而何元青虽也是粗布短打,但干干净净的,说话也客气有礼,在一众人中尤显得磊落挺拔。
他正侧着脸与魏闵文魏闵武说话,魏闵武连比带画,说得眉飞色舞,何元青俊雅脸上噙着微笑,静静听着。似感觉有人看他,何元青突然转过头,冲章杏微微一笑。
章杏也笑了笑,方觉得这少年不仅气质端雅,笑容也十分温暖。贺大婶子更是感概了,“你瞧瞧,便是笑,也与别个不同,端得是好看。”
章杏忍不住笑起来。贺大婶子便嗔她:“你笑啥?难道不是……”她话说了一半,方才察觉章杏还是女孩子,今年也有十一二岁,再过一两年,怕是要说亲了。当了孩子的面,说这个,实在不妥当。便也随着讪讪笑了笑,又说起了别的事情。
到了魏家庄村口,魏闵武突然转过来,跑到章杏旁边说道:“杏儿,我跟何少爷说了,让他今日就留住咱们家,待明日再往镇里去。你一会别忘把你那屋收拾一些啊。”
章杏愣住,“你让他住我屋里?那我住哪里去?”
魏闵武奇怪看着她,说:“你就跟你母亲住一屋去啊,不过是一晚吗?人家何少爷都没有嫌弃呢,一说要住我家,立时就答应了。”
他不嫌弃,我嫌弃啊。章杏差点说出声来,强忍住了,摇头斩钉截铁说:“不行,他不能住我屋,要住,就住你们那屋去。”她这两个哥哥真是混,明知家里没地方,还留人家住下,还要住她屋里,像什么样子?
她一贯知道,古时男女之防十分严谨,但她来这地,都在乡野转悠,所见男女之防远没有想象中的严谨,但这并代表陌生男子就能随意住未出嫁的女儿屋里。
魏闵武压根就没往那头想,只是与何元青说得投机,听他说还要连夜赶镇里,这才出言留人家住下。话出口了,才想到家里没地方,没奈何了,只得将主意打到自己继妹身上。
“我们那屋里哪能住人啊?”魏闵武说。
“ 你也知你们那屋不能住人啊。”章杏笑道,“反正话是你答应的,我是不管的。”
魏闵武挠头一阵,又追上来,换了好气,说:“杏儿,杏儿,是我错了,好不好?但是我已经开口了,你怎么的也要帮我一回,我们那屋人家怎么能让人家何少爷进去住?况,就算他不嫌弃我们那屋,但我跟我哥住哪里去?”
“你们?”章杏笑一声,“贴墙上呗。”
魏闵武缠着章杏要她挪窝,章杏只不应。贺大婶子听了这半会,笑着说:“这算啥难事?要不,让何少爷住我家去?反正我那口子不在,家里还空了一屋,只需收拾收拾,便能住人,只不知人家何少爷会不会嫌弃?”
魏闵武听了大喜,跟在贺大婶子身旁说:“婶子放一百二十个心,何少爷不知哪种人。”说完,颠颠跑前头去,跟何元青说这事。
章杏留意何元青脸色变化,见他明显一愣后,仍是点了点头,方才放下心来,挽着贺大婶子说:“婶子,都怪我哥,又不是不知家里情况,还要留人在家里住。今日晚上只得烦劳婶子了。”
“你这孩子,咋地又说这话了?什么烦劳不烦劳的,人家何少爷能住咱家,那是咱家的荣幸,求都求不来脸面呢。再说明日我们也要上镇里去,这一道同路,岂不更好了?”贺大婶子说道。
进了魏家庄之后,许多同路的人分开了,各回各家去。又走一会,他们就看见魏仲盛家门口站了一人,举着个油灯正往这头张望。章杏眼见,一眼就认出魏云儿,立时对贺大婶子说:“婶子,你看,云儿都出来接您了。”
贺大婶子笑眯眯加快脚步,抢在儿子和何少爷前头到门前,对魏云儿说:“大半夜的,怎地跑门口来了?”魏云儿要分辨,抬眼就看见自己哥哥领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过来。
贺大婶子拽了拽有些愣神的女儿,“这是何里正家的少爷,今晚要在咱们家住一晚。”又转头对何元青笑着说,“何少爷,这个是我那小女儿,这就是我家,家里地方小,也不知您住不住惯?”
“婶子太客气了。”何元青微笑说。
贺大婶子将何元青请进了屋,抽空对章杏魏闵文魏闵武挥了挥手,转身拉着脸色微红的魏云儿进了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