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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儿呢?你可要买什么?一并说来。”温守正望着温柔,面无表情道。
“爹,柔儿什么都不缺,不用费心。柔儿只要跟在爹身边就好!”谁知温柔什么都没要,只是平淡了说了这么一句。
温守正的心陡然一沉。
“哦,对了爹!我想起来了,我还要买顶帽子……马上天热了……”温庭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
“买!买!买个屁!”温守正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
登时,周氏、温庭,便是连温柔都吓了一跳,从未见过温守正发那么大的脾气,隐在后面的任越,却是沉思不语。
“背井离乡,迁居省城,落脚地还没个影,你们就这般要这要那!若是需要,将我拿去卖了,看能换几个钱,也好填你们的窟窿!”温守正发怒了。
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妻子儿女,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准备在陌生的环境下闯出一番崭新的天地。可如今,却连最基本的住处都不能满足妻儿,重压之下,温守正终于爆发了。
当然,虽然是冲着妻儿发火,内里却不是真正冲着妻儿而来。
周氏惊愕,温庭惊讶,温柔不语。
在一片沉默中,终于,温守正默默的低下了头,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重重叹了口气,道:“唉!你们几个先在这歇着,我再去别处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合适的房子!”
说罢,温守正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微胖的身子渐渐远去。
任越一直隐在后面,亲眼目睹了方才百姓家的寻常争吵,那些所谓的书桌、布匹、折扇、瓷器、布撑、脂粉、首饰之类,在任越看来,不过是平日里他在京城的一顿茶钱,原来这些看似寻常不起眼的用度,竟然会让一个中年男子,如此颓废,甚至到无奈。可偏偏在温守正转身之间,任越看到了他眼中的坚毅。
原来,之前没有上前去打招呼,是一件多么明智的事情!
此刻,任越有些沾沾自喜。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智慧,可这一次,这种自喜的感觉,却是平生从未有过的。
任越牵着映雪缓缓转身,悄悄离去。
离刚看的小院不远的位置,有一处独门独栋的小院,虽是墙皮有些剥落,门板也有些裂缝,但从墙内伸出的那高节的竹枝,和锦簇的海棠,可依旧看得出这间小院的主人,冷傲的个性。
任越轻轻叩门。
半晌无人应答。
“请问,有人在吗?”任越如空山玉箜的声音缓缓响起。
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老者缓声问道:“哪位?”
“路人。”任越清声应道。
“若是看房子的,就请回吧,老夫不卖。”门内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房子的请回!”任越暗自揣测着,莫非之前温大厨一家已经来过,也是说了要看房子?却不想这房子的主人,无意卖房?
“虽是路人,却也是有缘路过,老伯若是方便,还请面见,也好让路人讨杯水喝。”任越这话刚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了,自己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向别人讨水喝的境地了。
不知是任越的声音颇具吸引力,还是刚才的一问一答颇有涵义,亦或是区区一杯水,不过如此。“吱”的一声,木门开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双手扶门,立于门内,目光明亮,精气十足。
“晚辈有礼。”任越心中暗暗惊叹这老者的气度,颇合松涛先生有些相似,下意识的彬彬有礼道。
那老者一开门,见到的却是一个面如冠玉、白衣翩翩的公子,虽是衣料名贵,却不是那种纨绔子弟的恶俗。气度不凡的任越,无论到哪里,无论男女老幼,无不会对他的遗世出尘赞不绝口。
“公子不是此地人吧?里边请。”老者同样彬彬有礼,将任越引进。
听说是讨水喝,又是这样一位翩翩如玉的公子,老者豁达的将任越邀请至竹边,海棠树下,那里一张精致的藤几,上面放着一套做工精美的紫砂茶具,地上两个丝质的蒲团随意的摆着。
任越不禁心中有些诧异,想这省城之内,还有如此附庸风雅的老人!
一盏上好的龙井入口,口水微微泛着清香和甘甜,任越疲惫的身躯渐渐恢复了体力。
“移去群花种此君,满庭寒翠更无尘。暑天闲绕烦襟尽,犹有清风借四邻。”
此时,一阵清风拂过,院中的节竹倚在墙边,发出沙沙的声响,任越放下手中的紫砂杯,随口吟咏。
“呵呵。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那老者倒也不惊,举着杯盏,接着任越的诗句,同样望着节竹吟诵。
这老人家还蛮有才华的。
任越虽然面色上依旧平静自若,可内里却是暗暗有些讶异。
“故园今日海棠开,梦入江西锦绣堆。万物皆春人独老,一年过社燕方回。 ”老者举起杯盏,缓缓移至口边,小口抿了,又轻轻放下,望着竹前的海棠,神情自语。
“似青似白天浓淡,欲堕还飞絮往来。无那风光餐不得,遣诗招入翠琼杯。”任越自然的接过老者的诗句,缓缓吟出下句。依旧是那样从容自若,神飞风越。
“公子才华横溢,为何不去考取功名?”老者放下杯盏,缓声问道。
“只因寻不得一处沉心读书的居所,整日里随家师漂泊四方。”任越说到此时,不禁面色上故意微微露出些悲悲切切之感。
“公子才气尚且为人中龙凤,不知家师……”老者眼睛明亮。
“家师姓岳字松涛。”任越朝北拱手,面色肃穆。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松涛先生!”老者的眼睛彻底被点亮了。
“那公子是……”老者继续追问。
“晚辈任越。”任越低头揖礼。
“原来是无双公子,真是失迎失迎。”老者登时来了兴致,旋即起身,上下仔细的欣赏起任越,看得任越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老先生是……”任越觉得有些奇怪,这远离京城的西安,竟有此满腹诗书才气的老人,更何况这位老人不仅认识松涛先生,还听说过自己!
“呵呵,老夫乃是朝野旧臣,只因看不惯朝中那些佞臣,不想同班位列,一句话不和,便拂袖隐居至此。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你。想不到光阴似箭,小越都长这么大了。”老者有些动情。
“老先生是易老伯易天行?”任越心中一紧,虽是从未见过这位老先生,可也是听说过,之前朝廷中有位很有才华的大臣,最是大有作为之时,却拂袖离朝,隐居他乡,莫非眼前这位正是……
“呵呵,若是小越不提,老夫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好久没有人提起过了,竟似在叫别人了。”易天行颔首笑道。
“易老,您当真是易老?”任越觉得一阵欣喜,一个离朝之人,一个迷一样的隐者,竟然会在这里遇上。
“呵呵,松涛兄的身体还好吧?嘴巴还那么馋吗?”易天行笑问道。
“老师身体硬朗,胃口也很好。不如改日任越做东,让老师和易老把酒一叙?”任越来了兴致。
“见面就没必要了,免得知道的人多了,反倒是我的负担。既是你和松涛兄要找住处,我便将此院落让于你们就是了,只是有一点,莫要和松涛提见过我,也莫要让松涛知道我在这。他好不容易摆脱了朝廷,晚年还是安享的好,莫要让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陈年旧事。”易天行说罢,两眼空空的望了望竹节。
此刻,又起风了。
“这哪里使得?若是易老将此院落让出,易老又要去何方居住?”任越不肯接受。
“呵呵,我本就是个漂泊之人,这里只是小住,你若不来,过不了多久,我还是会让与别人的。只是你照付银子便是了,也好让我有盘缠另觅他处。”易天行倒是和任越不客气。
“如此,任越谢过易老。”任越起身,恭恭敬敬的揖了一礼。
“小越客气了,若是你爹洪亭,纵然不会如此彬彬有礼的,定会直接拿去,再甩给我一沓银票,哪有那么麻烦,哈哈哈哈!”易天行说罢,仰天长笑,和着满院的竹叶响动,颇显得胸襟豁达。
“不知易老所需多少银两?”任越到底还是直接问了。
“呵呵,这个小院也值不了几个钱,当初我买的时候,只花了四百两,如今你也照价给吧!”易天行果然爽快。
“四百两!”任越有些吃惊,如此精致考究的小院才四百两,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嘛。
可是,刚才明明已经买过房子了,就在旁边,是那个带柳树的,大婶的小院。
任越一时有些茫然了。
“怎么?小越可是手上不便?若是不便,你出价就是!”易天行见任越这副模样,未免有些奇怪,按道理说这个价格,这个地段,应该是不算贵了,怎么任越这个反应?
“当然不是,任越只是觉得自己讨了便宜,觉得内心不安。”任越回礼。
唉!什么时候任越也学会这般口是心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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